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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先生相助。”

“不必客氣。”

“陳某便先告辭了。”

陳將軍捏著一張折成三角的符,小心揣回懷中,便走出了大門。

此時街上已很熱鬧了,店鋪門前已被幾個攤販佔滿,陳將軍小心的從攤販中間跨過去,也跨過地上堆成一堆的枯葉,他回頭看了一眼枯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沒有在意,只大步離開此處。

身後除了一人留在後邊牽馬,其餘幾人都連忙跟上去。

過了片刻,落葉堆中一陣動靜。

“刷……”

葉子朝四周散開,一隻三花貓鑽了出來,抖一抖身子,伸個懶腰,左右看看,邁著貓步回了屋子中。

輕巧一躍,跳上桌面。

外邊嘈雜,三花貓小聲說話。

“道士……”

“嗯?”

“你為什麼要用葉子把三花娘娘埋起來?”

“明明是風吹的,哪裡是我埋的?”

“是你吹的。”

“三花娘娘怎的憑空汙人清白?”

“是你吹的。”

“那也定然是入了秋天冷了,看三花娘娘一個貓睡在大街上,怕著了涼,所以才會用樹葉把三花娘娘蓋住,暖和一些。”

“?”

三花貓歪頭直盯著他,充滿懷疑。

也不知是選擇了相信,還是懶得和他計較,只見她晃了晃腦袋,跳下桌子,慢慢悠悠的上樓了。

道人盯著她的身影,繼續思索。

此時正是陳子毅將軍威勢最盛的時候,毫不誇張的說,民間許多百姓都將他的畫像貼在了門上,做成了門神。

畫得像不像另當別論,具體效果怎麼樣也不必說,但天下百姓是真的相信他有神威、就連他的畫像也能祛除妖邪、嚇住小鬼的。尤其在北方,更是已將他傳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哪怕塞北人,也是隻消看見他的一個旗號,就會心中忐忑,甚至望風而逃。

以至於更遠的西域、更遠的國度,那裡的人還未曾與他有過碰面,但他的故事已在對方耳邊傳聞,這無疑是對於一個人最大的褒獎。

可以說他距離成神只差兩樣——

立地死亡和朝廷敕封。

雖是凡人身,卻已不可與尋常凡人等同,這樣的人,尋常妖邪陰鬼想在他身上作祟,無異於自取滅亡。

若是妖道設法寄夢,可能性也低。

那麼多不一樣的將士,尋常江湖奇人、民間異士,如何知曉這麼多人的身份面目?

最大的可能便是冥冥中的感應。

可這也有一個問題——

雖說中原王朝與塞北蠻人交戰多年,互相之間都有許多殘酷行為,砍頭壘山、插屍為林,若對方有擅長邪道的修行之人,取走將士魂魄用來做什麼用或是單純折磨取樂都不足為奇。只是陳子毅領兵的這些年來,中原王朝幾乎都是優勢一方,塞北一方想取回屍體尚且艱難,更遑論在戰鬥過後回來特地取大晏將士的魂魄。而幾天不取,多數魂魄就將回歸天地,自然消散,只有極少數在偶然條件下才能成鬼。

這般操作起來應當是很難的。

“除非……”

剛一想到這裡,外頭又有人來。

是一名跛腳的中年道人。

“道友慈悲。”

“國師有禮。”

宋遊依然起身,與他行禮,隨即請他進來。

“可有打擾到道友?”

“國師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哪裡談得上打擾?”宋遊客氣說道,“何況在下近日都很清閒。”

“貧道也是想著天涼了,難得清閒,想出來走走,便索性來拜訪道友了。”國師笑呵呵說,“不過方才來的路上,倒是遇上了陳將軍。”

“陳將軍也只來坐了一會兒。”宋遊說,“說不定國師還比他先出門呢,也是有緣。”

“誰說不是呢?”國師笑著說,又探身好奇道,“不知陳將軍這麼早來尋道友,可是有什麼要事?”

“此前在下去北欽山尋訪蔡神醫,但沒能尋到,回來路上,便碰上陳將軍與兩位殿下打獵歸來,因在下以前便常聽說將軍的故事,心生仰慕,也對北方和邊境之事頗為好奇。當時談了幾句,沒能盡興,今日陳將軍便來找我敘舊,與我說些與自身有關的事。”

“想來和說書人說得並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呵呵……”

國師笑呵呵的點頭說:“其實貧道對陳將軍也是敬佩不已,只是,呵,天下人知曉陳將軍的厲害,卻不知曉陳將軍究竟有多厲害。”

“怎麼說?”

宋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也確實很感興趣。

“就好比當年魚頭關一戰,道友可曾聽過?”國師是個健談的人,很快便起了話題,好似與老友閒談。

“可是陳將軍以五千精兵戰勝十萬的那一戰?”

“正是。”

“那在下便從說書人口中聽過。”

“驚天大勝,威震塞北,又是蘭水之戰中奠定勝局的一戰,想來天下沒有哪個說書人會放過這一段了。”國師笑著說道,“那便請問道友,在說書先生口中,此戰陳將軍是如何取勝的?”

“聽說是用的水攻。”

“這便是貧道為何說世人知曉陳將軍厲害,卻不知曉陳將軍究竟有多厲害了。”國師搖了搖頭,“上游攔水,設計引兵前來,開閘放水,水淹大軍,自然是一大奇謀,可其實卻並非如此。”

“願聞其詳。”

“其實哪來的奇謀巧計,只是當時下雨,河面漲水,世人見了,便謠傳水攻。”國師搖頭,“事實是陳將軍以五千對十萬,生生的打贏了,光明正大的阻擊了十萬塞北大軍!”

“竟是如此……”

“不止阻擊,甚至取勝,待援軍趕到時,塞北人已經潰敗,丟屍上萬!”

“……”

“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是。”

“說書人之所以說陳將軍用的水攻,世人之所以這麼傳,便是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五千人能打贏驍勇善戰的十萬塞北。”國師繼續搖頭,“可有時候只有編故事才需要考慮人相不相信,真正的事反而不需要。”

“國師所言有理……”

“世間智謀,有高有低。要說奇謀巧計,比之尋常人,已是大智,可比之陳將軍,反倒只能算箇中智。真正的大智是世人理會不了的,就如沒有人會相信五千軍士能打贏十萬塞北,要問怎麼贏的,也許讓陳將軍親自來說,世人聽了,也是不肯信的。”國師嘆道,“所以貧道說,世人知曉陳將軍的厲害,卻不知曉陳將軍究竟有多厲害,那是講不出來的。史書寥寥幾筆傳下去,後人見了,大概也想象不到。”

“史上這樣的事似乎不少。”

“是也。”

國師笑著說道:“史上許多善戰之人,常用奇謀,其實哪來那麼多奇謀,比奇謀更不可思議的,便是他們不用奇謀,竟也堂堂正正的贏了。”

兩人就此閒談了好一會兒,國師才說起他真正來找宋遊想說的事。

“天下民心所向,生靈願力所趨,地府凝聚已近了。”

“何以見得?”

“不知道友可有察覺到天道的轉變?”

“在下近期常在城中,少有出去,所見所聞都不多,卻不知國師說的又是什麼轉變?”宋遊一邊喝茶一邊問道。

“此時變化還很小,在城中確實不易察覺出來,不過若是邊疆,常死人的地方,便能明顯察覺到了。”國師說道,“原先人死成鬼,乃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如今卻變多了許多,像是那些有怨念的、不甘心的,亦或是生前本領高強的,死後魂魄都極可能留下來,不再消散。”

“當真如此?”

“邊疆早已有人來報。”

“原來如此。”

宋遊聽了,心中只嘆一句,果然如此。

“貧道想來,短則幾年,長則十幾年,地府怕是就要凝聚而成了。”國師也喝著茶說。

“這個時間是國師算好的吧?”

“道友知曉,貧道與陛下皆有所求,貧道也不瞞道友。”國師沉默了下才說,“不過貧道終究學識淺薄,天道的演變實在讓貧道出乎預料,此時地府尚未凝聚成功,但人死後成鬼的事情卻變多了,頗有些麻煩。”

“想來國師已有應對之法。”

宋遊一邊說一邊淡淡看著國師神色。

“貧道確實有些準備,已經派遣人與鬼去往邊疆,那些死人多的地方,將鬼魂都牽引回來,免得四處為亂,驚嚇到人。”國師說道,“貧道原與陛下商議過後,在豐州尋了一地,本是未來想留作地府鬼城與陽間接洽的,此時正好將鬼帶去,暫存此地。”

“國師料事如神啊。”

道人笑著恭維,舉杯飲茶。

“道友似乎並不意外……”國師說道,“道長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實不相瞞,在下之前便有聽說,有人曾在豐州見過百鬼夜行的場景,正覺奇怪,怕是有人作亂,想去查探一番呢。”宋遊笑道,“既然是國師在那邊設立鬼城的話,在下便不必急著去了,只等以後路過,再去見識一番國師的手筆。”

“竟是如此巧合?”國師笑了笑,“世間之事,真是妙極。”

“妙極。”

“正好貧道也很想請道友去看看。”國師對他說道,“不敢耽擱道友遊歷天下,但若道友離京之後,路過豐州,可一定要告知貧道。若貧道又有了什麼疏漏之處,也好請道友指出,否則的話,上萬鬼魂的怨念,貧道可承受不起啊。”

“一定!”

“說不定貧道還真需要道友相助……”

“怎麼說?”

宋遊看向他,他也看宋遊。

“往近處說,那些從邊疆回來的鬼魂多有兇悍之輩,有些不僅煞氣深重,更有些罪孽也很深重,不止是戰場殺敵多了那麼簡單。化成鬼後,他們被貧道手下的人與鬼帶到豐州,也常常不服管教,甚至作亂,貧道也很頭疼。若今後有壓不住的,成了氣候的,便只能來請道友相助了。”

宋遊聽了,卻沒有說什麼,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而是笑著問:

“往遠處說呢?”

“若今後鬼魂太多,豐州業山裝不下,地府卻遲遲未成,貧道便只能考慮先用秘法隔絕一片天地了。”國師恭敬道,“貧道不才,出任國師之後四下蒐集了許多上古文獻,竟也真的找到一些了不得的手段,其中便有一樣,可以陣法隔出一片天地,只是貧道不精此道,一人可辦不來。”

“若真到了那時,便儘管來找在下。”

“多謝道友。”

“不敢稱謝。”

兩人坐在這裡聊了一上午。

國師果然健談,知識也淵博,也許他和任何人都能聊得投機,自然也與宋遊聊得盡興。

到了中午,宋遊還從對面飯館叫了菜來,與他同吃,下午才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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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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