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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勉畢恭畢敬、一動不動地跪在武英殿內。
能讓他下跪的,現在大約只有皇上一人。諸多藩王郡王,一概不能進京,就算碰到太后生日,皇上恩典入京,也不敢讓他下跪請安。
太子跪在他身邊,俯下身子,嚇得大汗淋漓,不敢抬頭。
而此時皇上正坐在案牘後,只不過他面前多出來兩個人。一個是皇貴妃,一個是千戶。
“陛下,就讓臣妾伺候您吧。”皇貴妃已近四十,雖平時保養得當,每天血燕、鹿胎不斷,但此時略帶猙獰的臉上,眼角嘴角的皺紋依舊毫不留情地刻了出來。
皇貴妃緊緊抓著皇上的雙臂,這個皇上曾經騎馬射箭無所不能,秋獵是還射殺過熊虎。可現在,早就被金丹掏空了身子,就連一個女流之輩都抵不過。
千戶手輕輕捏著皇上的臉頰,將金丹塞入後,只一提,金丹就到了喉嚨處,再慢慢地灌入用酒調製的藥水……這些活在北鎮撫司錦衣衛手裡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北鎮撫司那些一心求死的犯人,哪一個不是隻能活下去,一直活到要他死的那天。
鹿血酒配上金丹,讓皇上體內頓時燃起熊熊烈火。
千戶放開手後,皇上如同迴光返照般猛地掙脫開皇貴妃的手。一臉赤紅,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跪在下面的太子:“你,你……噗~”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隨即暈了過去。
千戶不慌不忙地取出銀針,在皇上頭頂的幾個穴位上紮了幾針。
“怎麼樣?”皇貴妃鬆了起,跌坐在一旁,雙手不停地顫抖。
千戶拔下銀針,放進針包內,塞回到衣襟裡,對著太子作揖,含著奸詐的淺笑:“定能讓太子稱心如意。”
掌事公公早已在昨日躺在床上,全身毫無傷痕地嚥了氣,五十歲的人了,也算是壽終正寢。
徐勉依舊跪著,一動不動,平靜地臉上看不到任何波瀾。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沒看到。
太子抬起身體,側頭看了看徐勉。
剛才徐勉將他的罪行全都說了,皇貴妃一邊哭著一邊跪爬到皇上身邊,在皇上一臉嫌棄的時候,跳起來,牽制住了皇上。千戶衝過去,依計行事……
皇上終於慢慢地醒了過來,可他發現身體無法動彈,就連手指都無法動,側頭看過去,那裡跪著北鎮撫司的指揮同知。皇貴妃和太子謀反,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不幫他?
徐勉好似看到了皇上正看著他,於是開口了:“陛下有話?陛下請說,臣全聽陛下的。”錦衣衛就是皇上的眼、利爪,只為皇上效命。
皇上張開嘴,可用盡全力,喉嚨裡只是發出“咳咳”幾聲後,再無任何聲音。
在旁跪著的太傅此時站了起來,皇貴妃是太傅的本家表侄女,太傅的孫女是太子的正妃,此事如成,他孫女就是皇后,而他也能封侯,一身榮耀,除了天家,他整族金貴無人能及。
太傅從寬大的朝服內,拉出一封詔書。走了過去,跪在躺在地上不能言語的皇上跟前,還攤開詔書:“陛下,詔書已擬好,請過目。”
皇上這個時候哪裡還能看得了,只有瞪著眼睛,張著嘴。看慣了平時天威龍顏,此時的樣子顯得有點滑稽。
“陛下聖明!”太傅自說自話地站了起來。
看看龍案上還沾著剛才皇上噴出的血,於是拿起旁邊的一本奏摺隨手擦了幾把,再把詔書攤在案牘上。
開啟旁邊裝玉璽的盒子,拿起玉璽,小心翼翼地沾了沾硃砂,隨後用力蓋在詔書上。還用手揮了揮,煽點風讓硃砂快點乾透。
等一切弄好,太傅捲起詔書,雙手捧起過頭,彎著腰:“皇上聖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傅這個老傢伙,平時也是這樣畢恭畢敬,低頭時白鬚微微顫抖,讓皇上感覺自己龍顏天威,很有成就感。而此時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
皇上氣得眼前一黑,血衝頭頂,又暈了過去。
千戶轉身喊了起來,喊得那是聲嘶力竭,焦慮之極、忠心耿耿:“快來人呀,快傳太醫,皇上暈過去了!”
太子側頭看著徐勉,徐勉在一片喊聲中,依舊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整個太醫院的院使、院判都來了,會診後得出,皇上服用金丸,導致氣血衝腦,重症中風。
皇上還留下詔書,如他駕崩,太子繼位。原本皇上駕崩,太子繼位,合情合理。現在再加上詔書,更是鐵板釘釘。
皇上癱了,太子監國,三公的太師、太傅、太保、三孤的少師、少傅、少保,六人輔佐,外加錦衣衛,讓一切都很順利,朝堂之上沒有出現手忙腳亂。
皇上就這樣,身體不能動、口不能言語了半個多月,駕崩了。皇后因皇上去世,傷心過度,思念成疾,半個月後也跟著去了。
出殯後,太子繼位,封太后為太皇太后、封已故的皇后諡號某皇太后,封皇貴妃為皇太后,太傅為國公。升錦衣衛江千戶為錦衣衛指揮使。
徐勉跪在新帝面前。
新帝登基不久,意氣風發,對著這個先帝的錦衣衛舊人不免試探:“徐勉,你果真不想當錦衣衛指揮使?”
徐勉平靜地回答:“於理,臣全聽陛下的。於情,江指揮使有功!”
“有功”二字,讓新帝眉毛跳了跳,弒君之功。
那日新帝也就是太子,徐勉找上門,一番話讓他當機立斷,立即奪位!
徐勉說:“臣會說出所有,這是臣的本份。臣全聽陛下命令,只聽陛下命令。明日早朝之後,臣請皇上留下議事。就會全盤托出,請太子斟酌。”
如果徐勉連夜進宮,又何必再等到明日?太子聽出了弦外之音。如此重大的事情,皇上必定只留下少數幾人。利用此事,可以做很多事。
既然只聽皇上的命令,那就讓皇上口不能言。所以徐勉沒有食言,做到了臣子的本份。
新帝想想就後怕:“為何幫朕?”
沒有想象中,說什麼“太子繼位,天命所歸”“皇上丹毒已深,伴君如伴虎”之類的話,徐勉緩緩道:“先帝欲將長樂郡主賜婚於臣。”
原來是這樣呀,確實耳聞長樂郡主的父親秦王想拉攏徐勉,獻上更好的金丹和煉丹的方士,鼓動皇上暗中弄死徐勉的愛妻。皇上也被蠱惑得動了心,極有可能答應。
早就知道徐勉是愛妻如命,果然如此呀!
只要不觸及徐勉的這唯一逆鱗,就能將徐勉掌握手中。新帝內心大悅,臉上裝出不動聲色:“徐顧氏溫潤賢淑、持家有道,封徐顧氏為丹陽縣主。”
縣主為正二品,指揮使正三品,指揮同知從三品,作為指揮同知的正妻是從三品誥命,這是變相的讓徐勉的地位比指揮使更高。
“多謝陛下!”徐勉終於嘴角勾了勾。
皇上一看,就知道賞對路了!
出了殿,看到新錦衣衛指揮使江指揮使正站在殿外。
“大人!”徐勉對著江指揮使行禮。
“徐同知,客氣了!”江指揮使只敷衍的抱了抱拳,那個揚眉吐氣呀,果真是富貴險中求。
徐勉嘴角勾了勾,離開了。
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已懷孕五個月的愛妻。
徐勉摸著顧菀馨已經隆起的小腹:“寶貝,爹幫你娘弄到了個縣主,你長大後,就看你的造化了。”
顧菀馨一陣驚喜……
江指揮使走了進去,跪下請安後,表明想接任北鎮撫司。
現在北鎮撫司還在徐勉手裡,他一個指揮使都當了三天了,還沒得到皇上的任命書。結果存在著這個滑稽的現象,他的官階比徐勉高,是北鎮撫司的人,可北鎮撫司還是徐勉的。
皇上悠悠道:“徐勉北鎮撫司幹得還算可以,也就不換了。至於你,調到南鎮撫司吧。”
江指揮使一愣。怎麼他被調去南鎮撫司,要去也是徐勉去呀!
南鎮撫司,負責錦衣衛的法紀、軍紀、監察、人員管理等。可實權在北鎮撫司,所以錦衣衛中看誰的權力最大,不是看誰的軍階最高,而是看誰掌管北鎮撫司。
皇上斜著眼,言語就象是先帝一樣晦暗難明:“對此,愛卿是否有不滿之處?”
不滿,當然不滿!老子替你整死了先帝,扶你坐著皇位,還讓徐勉壓他一頭。
可看著皇上的樣子,江指揮使硬是將這些話嚥了下去:“臣不敢,一切聽從皇上安排。”
皇上拉長了鼻音:“嗯,出去吧。”
走出去後,江指揮使總覺得不對味。
數年後,徐同知進入北鎮撫司,隔著牢籠欄杆而言:“明日你將被斬首示眾,看在同僚一場,我命人準備了一些酒菜。”
雞鴨魚肉一碟碟擺放在江指揮使面前,都是江指揮使之前最愛吃的店裡買來的。遠比死囚砍頭前的斷頭飯,量要足、質量更好。
江指揮使拿起筷子吃了幾口,笑了起來,笑中帶著苦澀:“這幾年我終於想明白了……徐勉啊徐勉,還是你厲害,兵不血刃。”
先帝怎麼死的,徐勉不知道,但知道先帝是怎麼中風的。
皇上肯定早晚對江指揮使動手,這次不就是找了個不大不小的罪名,砍頭了!
試想,皇上怎麼可能不忌憚,今日你殺了我的爹,明天是不是會殺了我?
江指揮使突然哭了起來,手捂著臉嚎起來:“我為什麼要當指揮使,為什麼要當這個勞什子的指揮使……”
歷來指揮使都沒好死,只有極少部分壽終正寢。都怪他當時太重名利,現在回頭想想,徐勉不是不能當指揮使,而是明白高處不勝寒,不想當罷了。
“他要什麼吃的,儘量給。”徐勉命完身邊的趙忠,在江指揮使懊悔的哭聲中轉身離開。
此時趙忠已是正兒八經的千戶,娶妻也三年有餘,小紅是正妻,在徐夫人身邊伺候的芙蓉是側室。
徐勉到現在還是隻有一個妻,已有二子一女,可依舊寵溺,最近又懷上了。這份專一,在京中也是少有的。
之後錦衣衛指揮使如同流水,可北鎮撫司永遠是鐵打的徐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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