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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安排在最外大堂,隨一眾無權無勢沛縣民眾坐在一起的鬼谷子王詡視線一直隨著獄掾曹參而走。

及至看到曹參與門口主吏掾的蕭何攀談,不由又是一愣。

老徒弟見師傅如此模樣,也看向門口兩人,左手放在桌下掐指推算,掐了半天,卻是毫無所得。

自知一身所學比師傅相差甚遠的老徒弟持筷夾菜,虛心請教道:

“師傅,這二人也是赤帝從屬?”

鬼谷子最後留意一眼,搖搖頭,眼中露出讓老徒弟大為震驚的迷惑不解之色。

“或許是罷。”

這模糊不清的言辭讓老徒弟在震驚之上再震驚。

自他拜師以來,就沒有看過師傅被問題難住的樣子,也很少聽到這等瞎子算命兩頭堵的言論。

師傅給他的答案向來清楚明瞭,肯定無誤,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似乎這大千世界都在他師傅掌中,遇事不明只需低頭觀掌紋便可。

就像那隻在傳說中出現,五方大帝中主南方的赤帝,不也說找就找到了?

這兩個人莫非身份還在五方大帝之上,否則怎能讓其師閃爍其詞。

王詡夾了一筷子狗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劉老太公財大氣粗,連位格最低的大堂中肉食都擺了半桌子。雖說盡皆是沛縣最常見的狗肉,但在民間只要是肉,那就是絕對的好物。

王詡知道身邊的關門弟子在想什麼,但他沒有打算給弟子解惑。

有些事物,還是少知道的好。

吸引他注意的不是二人有什麼特殊命格,而是二人服飾上皆有農家特有的小印記,甚至這兩人身上的小印記,還要超過了被他認定為破軍的樊噲。

這意味著他那位前君上認定這兩人比樊噲還要重要。

[大勢不可改,小節卻可變。]

[君上,你自未來看到的歷史,可不一定完全是這片世界的未來。]

[這二人沒有命格,能自芸芸眾生中脫穎而出應是僥天之倖,或是沾染赤帝帝氣罷了。]

[這二人歷經千辛萬苦,百般磨練,或許能成龍做鳳,現在嘛。]

鬼谷子搖頭一笑,念頭通達,再不去關注門前二人。

這二人就像他身邊的關門弟子一樣,不經精雕細琢,無數打磨,就是一塊隨處可見的磚石瓦礫。就是真走運得了大機緣,也不是必能騰空翱翔,還是隨時可能一命嗚呼。

遠不如天降大任,負破軍命格的樊噲,更別說負赤帝命格的劉季了。

三個大堂都是在劉家宅院內,盡皆喧喧嚷嚷熱鬧異常。

鬼谷子所在大堂的人,偶爾瞥向裡面兩個大堂的眼神滿是嚮往豔羨,但縱是神情色彩再明烈,卻一直沒有人敢邁步入內。

就在大家賓主盡歡,言笑晏晏,客人已是來的差不多。

主吏掾蕭何揉揉手腕,放下毛筆,笑著走在曹參前面赴宴之時。

“賀萬錢!”

一聲高嗓門的大叫震動了所有人。

萬錢,便是十金,這麼高的拜金完全可以坐在第一堂上了。

緊鄰大門的外堂眾人猶如同時中了咒似的,盡皆看向大門方向。等看到來人,大多都是嘁了一聲,便又繼續吃肉攀談了。

劉老太公拉住要起身出迎的二兒子,一臉歉意得對桌上賓客道:

“是我家老三,豎子頑劣。”

沛縣縣令笑著道:

“不妨事不妨事,少兒嘛,還未長大。”

陪在末席花錢買席位的眾人則是大讚。

“令郎赤子之心。”

要入席的蕭何重新走回桌案前,哭笑不得,語氣訓斥,卻不帶一絲怒意地道:

“今日是什麼日子,你怎還這麼胡鬧?還不隨我一道入席!”

拉著身前的人就要往內走。

“蕭大哥,這拜金是我三兄弟一道湊的,不能只我劉三一人入席啊。”

來人其實生的很是英武,但嬉皮笑臉的神情讓這英武相貌大打折扣,正是劉老太公第三子——劉季。

劉季身後。

則是特意用冷水洗了個澡,換身乾淨衣衫,渾身依舊散發著一股子去不掉腥氣的屠夫樊噲。

以及三人中看上去最是正經,外表最可靠的盧綰。

蕭何面對劉季時的笑臉,對上樊噲,盧綰肉眼可見得冷了下來。

樊噲,盧綰腿肚子打著哆嗦咬牙死站,堅決不給劉季丟面。

不怪二人膽怯。

如蕭何這等主吏掾大官,若不是今日劉季,二人連被正眼看待的資格都沒有。

蕭何本想直接讓這兩人進最外面的大堂混頓飯食也就打發了。

但瞥了眼劉季,想著這位沛縣有名的無賴有意氣更有義氣,既然帶著朋友來總要給其彰顯一下面子,到嘴邊的話就改了口。

“曹參,你領劉季這兩位朋友入你之席。”

“唯。”

曹參不屑地看了一眼二人,辣洋洋地應道。

若不是蕭大哥要求,他定不會和這等破落戶同席。

“走,就差你了。”

蕭何拉著劉季走。

其實今日劉季不來宴席也是照開不誤。

這位生為劉老太公親子卻一事無成,年近三十卻不立,成家,立業兩不沾的沛縣著名無賴,劉老太公巴不得不出現在宴席上丟人現眼。

蕭何這麼說就是賣好了。

他才不會像沛縣中那些無知黔首對劉季大肆調笑。

現在父子關係差,不代表日後也是如此,只要劉三跟劉老太公低個頭,那霎時就會成為沛縣第一等人。

雖說他這個主吏掾的身份在劉老太公面前也是座上賓,便是交惡劉季也無妨。

劉家基業已是基本確定交到二子劉仲手中,不為劉家家主,身份便低蕭何這等一縣文事三把手一等。

但蠢貨才會主動和劉家嫡系樹敵。

“王稻鋪子詐客訛錢,人已入牢,你被騙五百錢,稍候隨何去取。”

蕭何一邊走一邊道。

“這……蕭大人,我和曹參私鬥了啊。”

劉季壓低聲音道。

私鬥是秦朝嚴厲禁止的行為,最輕的刑罰也是徒刑。

要不是怕受徒刑,他怎麼可能願意出五百錢給食肆掌櫃王伯,他又不蠢。

蕭何意味深長地道:

“那不是私鬥,那是切磋。

“劉三,遊俠在官府面前,就是待拿的功勞罷了。你崇拜的信陵君,坐有門客三千,能人異士數不勝數。

“魏王一道王令,一切成空。

“你願意和屠狗,嗜賭之輩廝混,學信陵君禮賢下士,以為就此可已闖出一番大事,超過你二哥,讓你阿父為你驕傲。

“然縱使你能成為沛縣的信陵君,但在你阿父這個魏王面前也不過爾爾。

“你視為天塹的困難,卻不過是劉老太公的隨口一言。”

劉季驚疑不定,沉默著被蕭何代入阿父所在大堂。

劉老太公氣呼呼地道:

“豎子!你還有臉來!”

蕭何急忙笑著打圓場。

“子孫美滿,方是幸福,老太公今日大壽,可不宜動怒啊。”

唯一一個以商人身份坐在上位,和沛縣縣令鄰近,被沛縣縣令介紹為至交好友的中年男人看著劉季面目,忽然“咦”了一聲。

驚而起身,衝著怒容漸消的劉老太公道喜:

“劉兄好福氣啊!”

劉老太公不敢怠慢,方才沛縣縣令介紹這位至交好友的時候,可是說這個叫呂文的男人三女都住在長安君府。

長安君是何許人,常人或許不清楚,掌管沛縣第一大家劉家家主的劉老太公卻是知悉一點。

就是這知道的一點,也足以讓他面對呂文這個商人也不敢擺架子了。

其急忙起身,道:

“不知是何天大喜事,能讓呂兄如此。”

呂文望著劉季面孔,連連讚歎地道:

“文從年輕的時候就喜歡給人相面,經我給相面的人多了,沒有誰能比得上此子面相。可惜文做不得女兒婚事,若是可以,便取一嫁予令郎為妻了。”

劉季收斂心神,又擺上一副嬉皮笑臉模樣。

“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女兒婚事,阿父做不得主的道理。

“阿父大壽,小子結婚,雙喜臨門也,伯父快叫我那細君出來見上一面!”

這話讓壽星劉老太公臉色大變,臉面比剛才訓斥三子時白多了,先是慌忙怒斥三子。

“閉嘴!”

再對哈哈大笑似乎毫不為意的呂文道:

“三子愚笨,哪裡配得上呂家女。光是有呂兄此言,昂之喜便甚過壽。”

雖說入了長安君府不等於為長安君侍妾,也可能是侍女。

但這個說是沛縣第一世家家主,但自知在那些真正世家眼中就是個土財主的劉昂可不敢沾染一星半點。

他得知的長安君一點皮毛中,便有韓地世家盡為長安君麾下呂氏商會絕滅,一個不留。

連五代相韓,韓倒不亡的張家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劉昂可不想隨之而去。

呂文行商至此,此刻站起誇劉季,本就是和劉昂這條沛縣地頭蛇交好之意,當下也是遞上幾句漂亮話。

二人便坐下了。

劉季站著。

當著這麼多貴客的面,連續被阿父訓斥的劉季看著座席這些人,目光看向他的時候中盡是異色。

他彷彿聽到總在他耳邊迴響的那些話。

“劉老太公英雄一世怎麼有這麼個兒子?”

“不如劉二遠矣。”

“一事無成!”

“……”

蕭何拉著劉季向靠近劉老太公的上位行去。

劉季嬉笑跟著,似是不經意間回首,望著坐在第二堂中格格不入,飽受排擠,沒人願意挨著坐的兩兄弟。

正見那最擅屠狗的樊噲,賭癮極大的盧綰兩人皆關心地望著他,不由輕笑一聲。

他甩脫蕭何的手,在蕭何詫異目光下,對著坐在第二堂的樊噲,盧綰高聲道:

“進來跟乃公一起坐!”

有他劉季一口吃的,就有他兄弟一口吃的!

劉家老二劉仲眉頭微皺,輕呵出聲:

“三弟”

剛說兩個字,就被其阿父抬掌攔了下來。

劉昂瞥了眼著三子,又瞥了外面走路飄忽,但堅定不移走過來的樊噲,盧綰,以唯有他自己能聽聞的聲音喃喃道:

“今天還有點膽色,找的這倆人也有一分硬氣在。”

他指著末位,不客氣得對三子道:

“看你就煩,和你那倆朋友上那坐!”

“好嘞!”

劉季喜氣洋洋應聲,絲毫沒有不能坐在上位的失落。

帶著盧綰,樊噲坐在末位,只覺渾身舒泰,如魚得水。

蕭何半是欣賞半是無語地看了眼劉季,高聲道:

“開宴!”

這場波及整個沛縣的大宴持續很久,來訪的賓客沒有不感到滿意的。

宴會散去的第三日。

鬼谷子站在院落內夜觀天象,忽然眉眼滿是異色。

“紫微光芒不黯反盛,是誰在助秦王。”

他掐指推算,恰到半段,無故驟停。

未竟功的他不怒反喜,哈哈笑了一聲。

“屍者難互卜。

“老友,你後繼有人啊。

“線越來越多,事越來越亂。這天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不住城內的房屋中,偏偏要帶著斑斕黑虎來到野外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黑臉壯漢趙公明陡然驚醒。

“何人窺天機窺到我身上!”

他起身,雙目似睜非睜,似閉非閉,原地轉圈,看東南西北。

但見有一道遊絲氣線消失在偏東不遠處,那裡是楚地。

“好高明的陰陽術,此等人若能助皇帝,化解罹難的把握或可大上些微,可惜。”

趙公明一臉苦笑,抱著也從睡夢中驚醒,一直與他相依為命的黑虎腦袋,喃喃道:

“黑虎啊黑虎,你速速離去罷,我這一遭是逆勢而行,九成九是要被碾壓得粉身碎骨,你何苦與我葬身一起呢?”

黑虎舔著趙公明手背,舔了四下,忽然衝著一處密林齜牙咧嘴,發出低吼。

趙公明猛然扭頭,舌戰春雷。

“哪裡來的宵小,滾出來!”

聲如打雷,震懾九霄。

“你能被道教後世供奉,尊為雷部趙元帥,就是因為這聲音如雷霆罷,早晚讓你震聾了。”

一身白衣勝雪,俊郎無比的男子從林中緩緩走出,揉著耳朵很是無語地道。

趙公明神色立緩,安撫著身下黑虎。

“原來是長安君。

“原來長安君也如公明一般,不喜俗世紛擾,唯愛自然風光。”

嬴成蟜撇嘴道:

“拉倒罷,我這人就喜歡俗物,跟雅一個錢的關係都沒有。你突兀出現,又突兀跟著,我不放心,所以看著你罷了。

“說說罷,剛才這番動靜是為何啊?你那望氣術又望到什麼氣了?”

趙公明默然片刻,沒有回答嬴成蟜問題,而是反問道:

“長安君可知,窺天機最無奈的是什麼嘛?”

嬴成蟜搖搖頭。

趙公明苦笑道:

“便是知天機,而不得變。

“知蒼生罹難,流血漂櫓,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改不了,大勢不可逆,逆勢必殞命。

“這,便是最無奈的事。

“如此,長安君可還要問下去嘛?”

嬴成蟜仰望星空,什麼也看不出來,不知道離去的鬼谷子,還有眼前的趙公明是怎麼看出物事來的。

“要。”

天不下場,他無所畏懼。

“你有能耐來場隕石雨啊!”

他指天,高呼,猶如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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