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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鄭郡守府,整個韓地待處理的公文在桌案上堆了有三尺之高。

不需要開啟看內容,光是這高度,嬴成蟜就腦瓜仁直疼。鬼谷子走了,這些都需要他親自處理。

甩開膀子提筆批字的他有些後悔,不應該就這麼放任鬼谷子離去。

“這不是又上班了嘛?那老鬼怎麼不把公文處理完再走!”

嬴成蟜愁眉苦臉,罵罵咧咧得開始幹活。

若是這書案上三尺高的是竹簡,嬴成蟜還不會如此難受。以竹簡的厚度,嬴成蟜全處理完要不了三個時辰。

可惜,桌案上有三尺高的是紙,薄如蟬翼的紙。

咸陽,長安君府。

始皇帝悠哉悠哉地釣著魚,體驗著願者上鉤的快樂,現在的始皇帝已經不批奏章了。

小事相邦府處理。

大事相邦府給出處理結果,呈報上來,由始皇帝拍板拿主意。

大秦帝國已經如此運轉一月了,屁事沒有。始皇帝從最初擔憂,三天兩頭叫李斯,王綰入宮問政。到現在習慣,七天問一次政,不定時抽查相邦府處理的奏章。

一直處於忙碌狀態的始皇帝,對當前的生活狀況很滿意,後宮已經有兩個妃子又大了肚子。

右丞相王綰曾委婉表示:陛下你這樣做,是不是太放任呂不韋了?這有點不妥啊,他權力快和當初一樣了。

始皇帝直接回答:無礙,權力朕能予他,就能收回,不必多慮。

秦國朝堂,新任相邦姜商,一家獨大。

“拜見陛下。”

化名姜商的呂不韋手裡提著一卷奏章,來到待了快十年的小院。

對待鳩佔鵲巢的始皇帝不但不敢表達不滿,還得恭聲俯首,感恩戴德。

他人砒霜,我之蜜糖。

從秦莊襄王就獨攬大權的呂不韋可並不想養老退休,他巴不得始皇帝能一直鹹魚下去,好讓他將其一生所學盡數施展。

“你怎麼又來了?”

始皇帝不滿回頭。

呂不韋一聲苦笑,遞上了手中竹簡。

“陛下請過目。”

“這麼快就七天了?”

始皇帝不情願地放下魚竿,展開竹簡。無比認真地檢視竹簡內容,竹簡記載著這一週大秦帝國的大事,以及相邦府的處理方式,還有相邦府要釋出的命令。

“全國以紙代替竹簡,這是你下達的命令?”

“是。”

始皇帝陷入沉思。

紙的輕便,快捷,以及易於書寫,都完美超越了竹簡。始皇帝之所以按住紙張不讓嬴成蟜釋出,不是因為紙張有弊端,恰恰是紙張太容易傳播。

以前竹簡難以儲存,一片竹簡也記述不了多少文字。換成紙張,和一片竹簡同樣大的體積,紙張可載的文字數量是竹簡五倍,而且更輕便,易與攜帶。

如此一來,將大大增加天下人識字,明理的機會,不利於大秦帝國管理。

罵始皇帝的大多都是讀書人,吃不飽,穿不暖的黔首百姓家都顧不好,沒有那個閒心罵始皇帝。

“以紙代竹,還有下面這條開展活字印刷術,一併作廢。”

“陛下!紙張已在天下傳播,造法民間盡知。我們不用,六國餘孽用,大秦就落後了啊!”

呂不韋急了。

走南闖北,跟個街溜子,哪裡都去的呂氏商會將紙張先斬後奏,散予天下。

如今不管是東海之濱的齊地,還是臨近東胡的趙地,亦或是極北的燕地。紙張不說飛入尋常百姓家,起碼也絕對不稀罕。

這種情況是嬴成蟜和呂不韋早已商議好的,兩人先斬後奏,就是要借既成事實要是皇帝同意散佈紙張。

“陛下莫非是因臣的關係,才不宣揚紙張?”

呂不韋雙膝跪地,老人心中有些屈辱,道:

“請陛下以天下蒼生為重,莫要因為臣……”

“別太看重自己,你沒那麼重要。”

嬴政不聽完呂不韋言論,隨口說道:

“天下沒了你呂不韋,照樣是天下。秦國沒了你姜相邦,照樣是秦國。別自視過高,朕知道你和那豎子在想什麼。朕如何說,你便如何做就是了。”

呂不韋不甘心。

雜道,要天下在無貴賤,這是呂不韋畢生心願。

而這一切前提,便是開民智。不開民智,黔首將永被貴族奴役。

學習,不一定能改變命運。

不學習,一定不能改變命運。

“陛下,此事……”

“相邦位子坐夠了?”

始皇帝不抬眼皮地道,抓起手邊釣竿就丟在呂不韋面前。

“姜太公想回來釣魚否?”

秦國是始皇帝的秦國,不是呂不韋的秦國。

始皇帝可以讓呂不韋大權獨攬,有批閱奏章的權力。這個前提是,呂不韋要按照始皇帝的心願批奏章。

若你呂不韋想按照你那本《呂氏春秋》治理秦國,那你就趁早回來繼續釣魚罷。

呂不韋閉口,默默起身,安靜等待始皇帝看完。

他並不戀棧權勢,但他暫時還不能離開相邦位子。做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邦,好些事他都能插得上手,還能為冷酷無情的法家上偶爾添幾筆人情。

回到長安君府釣魚,他什麼也做不了。他了解始皇帝,知道眼前這位強勢的帝王不會第二次當願者。

“新令禁紙:造紙者殺,用紙者殺,傳紙者殺。”

“唯。”

“發於天下,西北七郡,韓地除外。”

“唯。”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始皇帝對竹簡上的其他政令問了問,又從呂不韋口中瞭解了一些秦國情況。在讓呂不韋說出自身見解後冷靜思考,然後拍板做出最後決定。

處理完事宜的始皇帝把能決定天下命運的竹簡拋給呂不韋,撿起魚竿輕甩入水中。看著魚漂上下沉浮,吹著清風,怡然自得。

“你怎麼還不走?”

始皇帝回頭,對著仍舊沒有離去的呂不韋說道,他覺得呂不韋很礙眼。始皇帝可以放下私怨讓呂不韋為想幫,不意味著對多年前的蘄年宮之變沒有記憶。

“近來甘上卿常有宴請,入會者每次不下百人也。”

“這種小事不用報給朕,他愛宴請便宴請,你若願意,也可宴請。”

“臣是說,甘上卿頻頻聚攬世家中人,或成禍事。”

“朕說,你若是感覺吃力應對不過,也可以拉攏人心。聚合不為世家的秦臣,和你曾經的天才門客放對。”

始皇帝滿不在乎地道。

拉幫結派這種事,始皇帝從來都是無所謂。

秦國軍中蒙家佔據了半壁江山,始皇帝從來沒管過。王翦領秦軍六十萬出征楚國,佔了秦國百分之八十兵力,始皇帝也沒猜忌。

連能夠造反,握著槍桿子的武將始皇帝都採取放任態度。握著筆桿子的文臣,始皇帝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荀子門生盡入咸陽,精練者入朝為官,平庸者外出執政,一些世家的職位已被荀子門生頂替。如今長安君府依舊眾多荀子門生,此舉令咸陽世家不安。依臣之見,當將荀子門生遣散,以安一眾世家之心。”

以百里家為首的一眾小世家徹底出局了。

雖然還有著爵位在身上,但請辭被批准,失去官職被荀子門生頂替。

後悔重新遞交請求官復原職的奏章被始皇帝親自駁回以後,這些小世家的消亡就只是時間問題。

無根之水難再續,他們只有被吞併一途。

這些以被甘羅拋棄的百里家為首,拋棄了甘羅領導的投機者,下場很慘,慘到讓咸陽一眾大世家都心有餘悸。

長安君府門口絡繹不絕,全是荀子門生,門檻都被踢破七個了。今朝這些投機者能被頂替,來日他們就也能被頂替。

近來咸陽人心惶惶,呂不韋雖然對這些世家沒有壞印象,但為了秦國安穩,還是要安撫這些佔據了關中百分之八十官位的世家。

荀子門生確實很多,多到足以再讓幾個大世家出局。但想要完全頂替世家,還差得遠。

“不必。”

“若是一眾世家盡皆遞交辭呈……”

“他們不敢。”

“……”

呂不韋覺得始皇帝有些狂妄了。

一旦所有世家都遞交辭呈,呂不韋想不到始皇帝能如何破局。與其到時候被倒逼讓步,還不如現在安穩世家心。

“在博士署邊上建一個咸陽學府,將鬼谷門生和荀子門生盡數安置其中。”

始皇帝突然的言辭,讓呂不韋瞬間懵圈。

他在這裡放下成見一味地請求安撫世家,始皇帝反手建了個的咸陽學府?這不是火上澆油嘛?這相當於明擺著告訴整體世家,你們不想幹朕有的是人幹。

“陛下,這……”

“去做罷。”

“……唯。”

呂不韋帶著深深憂慮告退。

雖然都是大權獨攬,但服侍始皇帝的感覺,和服侍秦莊襄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呂不韋很懷念給秦莊襄王當相邦的時日。

一日後,令行咸陽。

咸陽城好幾棟大宅子開始動工了,規模比所有官府都要大。咸陽還從來沒有能容納萬餘人的官府機構,咸陽學府是第一個。

本來就憂慮的世家更憂慮了,在甘羅的一聲令下,新樓臺又開辦了宴會。

這一次和往常一樣,依舊是美人如雲,鐘鳴鼎食,怎麼奢華怎麼來,怎麼彰顯和那群賤民的不同怎麼來。

但這一次,美人幾乎沒人玩,酒肉也幾乎沒人吃,大家都沒心情。

開工的咸陽學府,就是壓在一眾世家心頭的一座大山。

在這座大山沒有被搬走的情況下,沒有人有心情去玩鬧。再繼續玩鬧下去,就和百里家一樣徹底玩鬧,等死算了。

“都愁眉苦臉做甚?”

甘羅坐在上首,氣色很好,他從咸陽獄出來好久了。

能掣肘甘羅的孟西白三大世家,被嬴成蟜滅門。鼎力支援甘羅的鮑白家有功被提,而背叛甘羅的百里家眼看就要滅亡。

這一連串組合拳下來,甘羅在一眾世家的聲望達到了一個極高的點,比入咸陽獄之前要高得多。

現在的甘家,當之無愧的是一家獨大,已經超過了大世家的範疇,處於世家獨一檔。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特意忘卻某些不開心事的甘羅,最近很是春風得意。甘家興盛,是甘羅的願景。

甘羅一個眼神。

旁邊美人很有眼色,快速,優雅,且擦邊地躬身倒酒。身上那件紗衣沒有敝體的作用,只有加攻速的作用。

甘羅笑著端起酒樽,舉的高高的。

“諸君,滿飲此樽!”

一眾臉色都不好的世家家主們大多強笑著端起酒樽,隨著甘羅飲盡美酒。

綱成君蔡澤湊在這群家主中一點也不顯眼,也是喝乾了酒樽中的美酒。

“諸君何以愁眉苦臉?可是近來有什麼大事發生邪?”

甘羅明知故問。

“上卿,這咸陽學府,是要斷我世家根基,我等怎能不愁呢?”

“陛下近來不理政事,一應事宜皆交給那姜商處理,此事定是那姜商搞的鬼。”

“就是如此,那姜商見我等事大不敵,固諂媚獻言,迷惑陛下建造咸陽學府。我大秦自古以來以戰立國,哪裡要什麼學府?”

“陛下知不知此事還是未知數,上卿,帶我等入宮面聖罷?”

“……”

眾人七嘴八舌地講著,甘羅靜靜聆聽。

老人蔡澤也加入了言說行列,不是過分激動也不是過分冷靜,中規中矩。

隨著聲音漸漸過大,持續時間變長,甘羅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在聽到有人提到要集體遞交辭呈以表抗議之時,甘羅猛然一拍桌案,暴怒道:

“諸君不是蠢貨,便當羅是蠢貨乎?”

點指著那群一直說此事是姜商個人所為的一眾家主。

“這裡不是咸陽殿,大家都是一條線,不要耍那些小心機。沒有陛下許可,誰敢在咸陽建造學堂?誰能奪陛下的權?蠢貨!”

再指著那些要做激烈舉措,如闖宮見架,遞交辭呈的人群。

“還嫌死的人不夠多?孟西白的死不能警醒爾等乎?百里家的消亡不能讓爾等害怕乎?爾等若是想要尋死,敬請自便,莫拉著我甘羅一起,可乎?”

甘羅身高不高,但眾人皆坐,唯獨他站著,他便凌然眾人之上。

“我等的錯,上卿莫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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