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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
得下人稟報,拄著柺杖,步履瞞珊,行步緩慢的尉繚來到國尉府府門前。
只不過過去一個多時辰,看尉繚的精神面貌,卻像是蒼老了十歲不止。
趙高臉上帶著誇張笑意,也不進府門,不低頭不拱手。
他隨意地道:“尉國尉,駟馬王車,陛下可從沒有讓高賜予過任何人。”
“駕車之人,焉知坐車之樂?老夫不為國尉,也輪不到你這去勢之人奚落。”
趙高臉色陰沉下來,陰測測地道:“此去會稽山高水長,國尉大人可要高自咸陽宮尋個馭者。免得國尉大人旅途勞頓,人老體弱到不得會稽。”
中車府令,掌王室車馬乘輿,王室所有馭手都歸趙高管轄。
尉繚怒容滿臉,雙手掄起柺杖砸向趙高,柺杖落下時帶起破空響聲,彰顯這一柺杖並非是做樣子。
趙高伸手攔截,單手硬接尉繚砸下的沉重實木柺杖。
身子快速貼近尉繚,趙高語速極快。
“國尉大人路走的慢,柺杖倒是沉得很,高會如實稟報陛下。”
鬆手,抽身,退後,一氣呵成。
尉繚柺杖頓地,怒聲道:“滾。”
趙高再不言語,也不行拜別禮,翻身上馬,於未有一人的馳道上策馬回咸陽宮。
大氣精美,只有王上才有資格使用的駟馬王車就留在了國尉府府外,供所有路過行人觀瞻。
拄著柺杖,尉繚盯著駟馬王車看了半晌,自國尉府叫了一什名國尉府府兵。
登上唯有始皇帝才能登上的駟馬王車,尉繚獨自一人坐於其中。
他面上沒有怒色,滿是思索。
聲音中卻怒意滿滿,讓人一聽就知道說話之人處於怒氣值爆表狀態。
“隨老夫去長安君府!”
軲轆軲轆~
只能靈活駕馭單馬拉車的尉繚私家馭手,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驅使著駟馬王車。
駟馬王車緩慢地駛向長安君府,車兩側各跟著一伍不需奔跑,只需行走的國尉府府兵。
……
長安君府,廳堂。
“大秦風氣,長安君應盡知也。憑稚子本心,很難不走向沙場。”
李斯搖了搖頭,很是無奈。
大秦是什麼風氣?是尚武,是慕兵,是崇強,是瞧不起除沙場廝殺之外的任何事。
不管愚者還是智者,只要在大秦,就必須陷進去。
愚者自不用說,隨波逐流,認準大秦軍功爵一條路走到黑。
智者如李斯,能看出來大秦有此等弊端,但也要裝作看不出來。
因為這是大秦的根。
嬴成蟜十年紈絝,秦國群臣視其為豎子,對其敵意滿滿毫不掩飾。
這其中真正對嬴成蟜有敵意的其實並不多。
嬴成蟜是豎子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哪有幾個人會關心鄰居家孩子有沒有出息?
但他們不得不去關心,因為秦王要他們關心,秦國要他們關心。
秦國自秦孝公後的歷代秦王,都一直在將這種風氣推波助瀾,包括始皇帝嬴政也是。
整個秦國上上下下。
必須要形成這種對沙場廝殺的絕對崇拜,才能造就虎狼之師。
也要對嬴成蟜這般紈絝豎子極度鄙視,不鄙視這種不敢上戰場的豎子,怎麼讓更多秦人上戰場呢?
這是秦國文化,一個國家的文化對一個國家有極其深遠的重大意義。
這是他們的謀略。
讓青少年對軍隊產生嚮往,對國家產生熱愛,對民族產生信仰。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刀劍無眼,你就不怕伱兒子死在邊疆?”
李斯沉默半晌,良久才道:“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能讓他自己選擇?他是個稚子,他……”
嬴成蟜話沒說完,腳背一痛,知道是韓非暗踩自己,收了話語。
“請長安君對由兒照顧一二,斯願為長安君效犬馬之勞。”
李斯低下頭顱,很是謙卑。
早知道蒙叔這樽酒會把李斯敬出來,玄鳥殿我就不去。
這事要應了,事後被趙香爐知道,她不得一天刺殺我八遍,麻煩死。
嬴成蟜暗想著,知道李斯為何找他了。
玄鳥殿上,蒙武敬嬴成蟜一樽酒,大家都看在眼中。
在李斯等人眼中,這就是最明顯不過的站隊,蒙武是嬴成蟜這邊的。
嬴扶蘇要去的上郡是大秦西北角,那裡居然大多數地區都是蒙家封地。
有嬴成蟜應允,李斯長子李由就能得到蒙家照顧,在西北邊疆安全係數將拔升千百倍。
“你來我這裡,皇兄知道否?”
“咸陽城中,有什麼事能瞞過陛下呢?”
“你是個聰明人,你現在去與皇兄言說此事,更合適一些。”
“斯在玄鳥殿中神思恍惚,終於通了一點陛下心意。”
李斯起身恭立,拱手對著咸陽宮方向。
“陛下心中,唯有天下。”
“唉,左相啊,我實話和你說了罷。我若幫你這個忙,朝中我文有左相,武有蒙武,我被阿母逼婚生子,肯定還會要孩子。
“我勢力這麼大,還有子嗣,我不生歪心思手下人也會有啊。到時候繡一件玄鳥冕服給我披在身上,事就難辦了啊。”
李斯臉上肉眼可看地多了落寞神色,苦笑著搖搖頭。
“斯知矣,不怪長安君。長安君營救師兄,此恩斯銘記在心。長安君但有要求,斯無不應也。”
衝韓非一揖到底,李斯聲淚俱下。
“師兄未死,斯萬分歡喜,悔不該毒殺師兄也。若張師弟知曉師兄未死,必歡喜得在樓臺大睡三日。”
沙沙沙~
毛筆在紙張上留下一個個精美文字。
【非自要尋死,不與師弟相關。有師弟送非最後一程,非就算那日未被君上救起,也是死而無憾。】
“師兄之言,令斯愧疚難當。”
當年韓非被下咸陽獄,尋死報國。
嬴政感念偶像國士,為全偶像名節,賜下一杯毒酒。
本想親自送去咸陽獄,但因不忍看偶像身死當場,遂作罷。
想著在偶像生命最後一段,應該儘量讓偶像走的心情好些,就派李斯去送這杯毒酒。
始皇帝本意是在韓非最後一刻,有李斯這個師兄陪在其身邊,韓非會好過一些,沒有其他別的想法。
但在愛腦補的李斯眼中,這就是始皇帝試探。
試探他李斯在韓非和秦國中,會選擇哪一個。
陛下有如此多手下,偏偏要我送師兄上路,就是想看我會不會偷偷換酒,救師兄一命,是在試探我的忠誠。
韓非之死。
應該算是自殺。
但要說李斯殺了韓非,從事實角度而言,一點問題也沒。
【師弟寬心,莫要再將當年之事放在心上。聽君上言,師弟於玄鳥殿為淳于越再三言說,足見師弟心性。】
韓非灑脫地拍拍李斯肩膀,就像當年在稷下學宮勉勵手下小弟似的。
李斯抹去臉上淚水,臉上露出只有孩子才能露出的淳樸笑容。
“自今日起,斯終可昂首挺胸見張蒼師弟了。”
【你一直可以。】
“長安君,師兄,李斯告退。”
衝嬴成蟜,韓非各施一禮,李斯跛腳,一瘸一拐地走向門口。
嬴成蟜看著李斯有些淒涼的背影,翻個白眼,嘴裡小聲嘀咕了一句“奸滑”。
“左相若是不介意,我將貴子安排到扶蘇親衛中可好?”
噗通~
李斯轉身跪倒在地,動作利索無比。
“斯謝長安君大恩也!”
一瘸一拐的李斯出了廳堂,白衣酒鬼就帶著一身酒氣入了廳堂。
嬴成蟜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
“你們啊,就會給我找事,天天給你們擦屁股。你們想建功立業,做一番大事業可以,能不能不帶上我啊。”
酒鬼這點時間,就把酒壺換成了酒葫蘆,當下坐在椅子上拿著酒葫蘆來回晃了晃。
“君上又忽悠什麼呢?李斯此人膽小如鼠,言說老鼠哲學之人,亦如老鼠也。”
嬴成蟜劈手搶下李牧酒葫蘆,氣不打一處來。
“我忽悠個屁,你以為李斯真怕你啊?他一個自底層攀升到大秦左丞相的人,會怕你一個趙武安君?你就尋思郭開當初怕不怕你?”
“君上最擅詭辯。”
“受不了了,乃公真是對牛彈琴。上帝給你開啟作戰門,把你政治這扇窗戶是釘的死死的啊!這次上郡之行,結巴你看好這酒鬼,別讓他總惹事,我去樓臺玩玩散散心。”
嬴成蟜覺得他再在這裡待下去能被李牧氣死,出門高呼。
“來人備車,我要去樓臺!”
“結巴,君上是不是又忽悠我?”
韓非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
只要不說韓國不是,那你們愛怎麼聊怎麼聊。
【非也,君上所言皆對也。李師弟自楚國一隅之地奔至齊國稷下學宮求學,又跨越萬里之遙來到秦國入仕。一個膽小如鼠者,怎能有如此壯舉?稷下學宮千百人,能與非為伍,為非看重者,沒有幾人。】
“我要殺他,他不敢發怒,還一直為我開脫,這還不是膽小乎?”
【師弟有求於君上,給武安君顏面,便是給君上顏面。試想師弟對君上門客都如此恭敬,那對君上態度還用言說否?李兄可見師弟行路一瘸一拐?】
“自然見也。”
韓非意味深長地笑笑,一腳踢向李牧腿彎。
這一腳速度不快,李牧完全能躲,但是沒躲。
疼痛自腿彎處傳遞向李牧大腦,李牧摸了摸被踢處。
“你最好有個合適理由。”
沙沙沙~
韓非筆走龍蛇。
【非踢汝之力度,便是踢師弟之力度。此力雖不小,但不至於讓人跛腳也。我這師弟,絕非武安君所想的那般簡單。】
“……李斯一直在裝瘸,為何?”
【為求君上助其子也。師弟其狀如此之慘都是在君上府上所致,其對武安君,非,又是如此態度。以君上心性,哪裡還能駁斥回師弟的請求。】
李牧扶著額頭,醉意上頭,迷迷糊糊地道:“……你什麼都知道,為何不告訴君上,就任憑李斯這麼達成,達成,目,的。”
嗵~
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的酒鬼支撐不住酒意,醉倒在桌案上。
你以為君上不知這些乎?
韓非搖搖頭,心中說道,這次沒有寫字。
出門叫兩個僕役將李牧抬回居室睡覺,韓非走回自己庭院,邊走邊笑。
師弟要投君上麾下,非為何要攔呢?
長安君府大門敞開。
一個馭手駕馭著一架造勢精美的單馬馬車緩緩行出。
馬車未放簾,其內正坐著向外張望的嬴成蟜。
剛剛駛出長安君府大門,嬴成蟜就看到了在門口的沒有離去,依然坐在小馬紮上的李斯。
“等會等會。”
馭手依言停車。
嬴成蟜探出腦袋,衝著李斯笑道:“左相要是不忙的話,成蟜做東,請你去樓臺探探深淺?”
李斯臉上水漬未乾,明顯是用清水清洗過面目的淚痕。
此刻他滿臉嚴肅,目光看著馳道遠方,對嬴成蟜道:
“長安君若要去樓臺便儘快去,再慢上片刻,陛下的駟馬王車就要駛來了。”
“皇兄?他又來我這裡做什麼?他是不是挖牆腳沒完?”
嬴成蟜嘟囔著,順著李斯目光看去,正看到遠方四馬緩步而來的駟馬王車。
不對,駟馬王車速度怎麼這麼慢?
嬴成蟜眉頭一皺。
皇兄行事急迫,極為看重效率,從沒有這麼慢行過。
轉頭看了眼李斯,嬴成蟜嘆了口氣,道:“左相有心了,貴子之事,我一定親口囑咐。”
李斯沒有馬上離去,顯然也是看出了駟馬王車的不正常,在這裡是給他站臺的。
“多謝長安君。”
駟馬王車再慢,那也是四匹馬。
半盞茶時間過去,一個嬴成蟜不認識的馭手駕馭著駟馬王車,停在了長安君府門前。
一同停下的,還有馬車兩側,十名身穿國尉府官服的府兵。
尉繚?皇兄把駟馬王車借給他做什麼?
嬴成蟜正疑惑呢。
“誤國豎子!見王車仍坐於車上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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