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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銀色月光沖刷而下之時,姜玉的感知之中只有一片純澈的黑暗。
他知道自己並非堅不可摧,但他沒想到這一刻居然這樣快捷地到來。
有誰能想到竟是造物主想要毀滅世界呢?
有誰能想到竟是父母試圖摧毀子女呢?
不,應該想到的。莫名的危機感也好,眾神的異動也好,大結界的坍塌也好。能夠指向這一推測的證據實在是太多太多。
是自己不願意相信罷了。
自己不相信情況會壞到這種地步,力量之間的差距,會大到如此的……不可彌補。
銀色的月光席捲全身,伊露維塔的力量有著遠超分子等級的攻擊深度。無論是抵抗還是防禦都是完全無法做到的,想要和它抗衡,心靈之光的持有是絕對的前提。而現在,只有死一個下場。
——我會死嗎?
姜玉想到,裁斷之槍只差一線便可觸碰到亞當。但即便碰到了,也無非就是啟用對方手中所持有的重生十字章——沒有購買便利的復活,或者說強制離場道具的確是中洲隊最大的決策失誤。而這毋庸置疑的是自己犯下的錯誤。
犯錯就該付出代價。
死只是最不起眼的那個代價。
一聲又一聲的負分提示在腦海之中響起。而血肉骨骼卻都在銀色的月光之中融化。自己就算竭盡全力也沒法讓裁斷之槍碰觸到只有一步之遙的亞當。而眼前的金髮青年,甚至沒有向自己投來一縷目光——不,他確實有看自己,但他看的是獎勵點,是支線劇情,而並非一個值得重視的目標。
失敗就是失敗,敗者不配說話。
最後的努力也沒能夠起到任何功效,永暗隨即將一切抹消。
死。
意識逐漸溶解,熟悉的沉浸感伴隨著無與倫比的疲倦湧上心頭。那是一片浩瀚無盡的幽深海洋,自己曾數次地從深處浮向表面,而這一次,則是向著底淵墜下。
死。
【不想死……】
有細細碎碎的低語從死亡的深淵之中湧出,那似乎是源自上方,又好像來自於下。
【想要活下去……】
那不是姜玉的聲音,不是姜玉的意志,他已經接受了這一次的失敗,正在面對自己的滅亡。
【一分鐘也好……一秒鐘也好……】
他已經逐漸無法理解它們,他的意識已然無法推動自身的思考。
【好不甘心……】
在他消逝之前,他聽到了最後的呢喃縈繞。
不甘心。
輸就是輸,敗就是敗,有什麼不甘心?
難道自己還有反敗為勝的希望嗎?難道死去的同伴,還能回到世界上?
……能回。
渙散的意識,重新凝聚起來。不斷下沉的浸沒感,正在逆反。
還有挽回的機會。
只要自己不死,就還有挽回的機會。哪怕不能反敗為勝,至少,也能讓因自己的決策失誤而踏入死境的大家,重新回返到世界上。
耳側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伴隨著上浮感的逐漸增加,那聲音鳴動的本質,便也終於被姜玉所理解,知曉。
那是世界的聲音。
那是阿爾達世界在崩毀之前於混沌矇昧中的呢喃呼號。它沒有完整的知性,卻擁有著求生的本能。它的意志和自身共鳴,因為自己直到死去之前,都一直在共鳴著它。
構築·神性共鳴。
瀕死的世界中殘存著一部分未處於伊露維塔攻擊範圍之內的自己。而世界的哀鳴,喚來了讓自己跨越死亡的力量。
——我不會死。
姜玉想道。
一點真靈不滅,便不會死。
意識重新塑造,上浮的感覺急劇放大。四高深度的打擊足以讓真靈矇昧但卻無法殺死真靈。而在逐漸加深的共鳴之中,他感知到了世界如今所擁有的模樣。
大結界已經完全崩壞了。來自虛空的能量潮汐正沖刷著這片過於安寧的土壤。掠食者們因為見識了諸神的威光而膽怯逃竄,這姑且讓大地之上的眾生避免立刻就步入覆亡。
但大地之上仍舊充斥著悲愴。
因為它看到了,它知道了。哪怕目睹造物主神威的知性個體已然盡數在銀色月光中泯滅,這片大地也依舊見證了造主的冷漠和決然意志。它知曉了自身的命運,它知曉自身已被放棄。而它的哀傷和掙扎,便也隨著大地的脈動而在四方流淌。
【不想死……】
【我們做錯了什麼……】
【我主,我父,您為何捨棄我們……】
大地的悲傷喚起了眾生的悲傷。近在咫尺的死期在這一刻被殘存的眾生所知曉。他們看到了龐大的陰影從遙遠的彼方移來,他們看到韁繩握在眾神的手上。某種形而上的碰撞和傷損早在世界第一次期盼著勇士的時候便已然生成,而支離破碎的感觸,也隨之蔓延自任何一個方向。
世界正在破碎。概念上的破碎。
先是概念,再是律法,然後才到物理實體。而等到那最後一步的撞擊抵達之時,一切都會在一瞬間徹底崩壞抹消。
這是命運,也是未來。矇昧的世界意志已然預言出了終末的模樣。並在這一刻,將其塑造成具體並且清晰的形狀。
姜玉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視覺,也找回了自己的聽覺。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座潔白的城市,而無數人正驚恐尖叫著向著各處逃亡。
這是白城,米利斯提力斯。一片燃燒的天空和陰影,正從天幕之上降下。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礙那道災禍的降臨,因為那片陰影竟是如斯龐大。
那是一片大陸,它的規格等同於阿爾達。絕望的戰士們徒勞地向天空射出箭矢,而無助的婦孺們向著不再回應他們的諸神祈禱。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
“我們犯了什麼錯……”
“能給我們一個贖罪的機會嗎……我們只想活下去……”
他們的掙扎毫無意義,毀滅仍在降下,無論他們逃避還是抵抗抑或求饒。而最終,所有憤怒,悲痛,哀憐,祈求,狂亂,絕望,全都向著一個方向混雜。
那便是哭泣——毀滅前夕的絕望哀哭。男人和女人,戰士和農夫,強壯者和老弱者,他們所有的聲音鋪設成了一條指引的道。
“嗚嗚嗚嗚……”
姜玉順著那條道路前行,他走進絕望的白城中央。他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直到抵達供奉眾神的內部殿堂。
一個人影正跪倒在眾神腳下祈禱。他一下又一下地將頭重重地磕在堅固的地板上。
血花四濺。他並不停下。
他是威武的國王,是睿智的賢者,是勇敢的戰士,是謹慎的官僚。
她是忙碌的行商,是勤勞的農人,是貧苦的力夫,是疲憊的工匠。
他是男子,她是女人,他是孩童,她已衰老。
她有著精靈的耳朵,他有著矮人的鬍鬚,她有著人類的體態,它有著野獸的蠻荒。
他正跪倒,而神像黯淡無光。
“我們只想活下去。”他說。
“哪怕只有一小群人,只有一小片土地,我們也想活下去。”她說。
姜玉向他走近,她的形體也隨著姜玉的步伐而不斷變化。而當輪迴者走到一個足夠靠近的位置之上的時候,它便化作了一個頭戴花環,纖細而柔弱,最為楚楚可憐的少女模樣。
“我們願意給出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我們願意奉獻我們所有的力量和資糧。我們可以讓你重新回到世界上,我們能夠讓你比肩維拉。”
她伸出纖細破碎的雙手,從叩首千百遍的血泊中託舉起一枚荊棘纏繞的王冠。她將它獻到姜玉的面前,而這便是這個世界最後的珍寶和精華。
“請保護我們,請引導我們,請不要捨棄我們,請讓我們有一處容身的地方。”
“我們願意,以一切作為代價。”
她注視著姜玉,而姜玉也注視著她。
她跪伏在姜玉的腳下,如同侍奉眾神的神像。
“…………”
姜玉知道那是什麼,他幾乎都要忍不住去觸碰它。那是大地和眾生的共同權柄,是蓋亞也是阿賴耶,戴上它,便可成為世界之王。而只要不離開這個世界,甚至可以等效地擁有心靈之光。
它是權柄,是力量。但也是枷鎖,是契約。戴上它後便再也不能夠取下,而無論在那之前究竟有著怎樣的心思,只要接受這頂荊棘王冠,其擁有者便會向著王冠上的約定潛移默化。因為這便是人神之約,擁有力量,就必須將承諾做到。
姜玉知道自己願意應下這份承諾,知道自己需要這股力量。
但他同樣知道,哪怕自己成為了維拉,也絕不可能對抗伊露維塔。而自己在背起這份責任之前,自己還有另一份承諾需要做到。
——我是中洲隊的隊長。哪怕是代理的,也是隊長。
——我……不相信楚軒會這麼平白無故地死掉。
“還不是時候。”於是他說。“這頂王冠會找到它的主人,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少女的額頭碰觸在沾染血泊的地上,每一滴血,都彷彿化作哭號。但從她喉中發出的,卻只有哀婉的祈禱。
“請您……務必回心轉意。”
姜玉沒有回答。
他抬起手,而另一隻纖細的手,不知何時已然搭在了他的手腕上。霞的形體悄然浮現在他身旁,而她原本並不應當做到。
沒錯,只要他不死,霞就不會死。但是,霞的本質完全依託於他,而並未真切解開第四階基因鎖的霞想要顯化,就必須要有一具作為載體的軀殼。
她獲得了一具軀殼。
她的軀殼,便是他的軀殼。
而這具軀殼,在一個理所應當的地方。一個楚軒逗留了很久,卻又如同艾辛格那裡一般,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地方。
他睜開了眼睛。
…………………………
冰冷,寂靜。
姜玉睜開了眼睛。
“不錯,你甦醒得比所有人都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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