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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仙求藥?”嬴政眉頭一皺。
他這一兩年,其實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事了,尤其是查出徐福煉製的藥石有毒之後,再無吃過一次方士煉製的藥石,而且自徐福舉族被誅之後,朝堂上上下下的官吏已無人敢再提這事了。
結果在這時趙高又提了出來。
還是方士主動尋的。
他這次的巡行船隻上,的確帶著幾名方士,不過這都是依循的習慣,為的便是以防不備,只是令嬴政沒想到,沉寂一段時間的方士,似乎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了。
嬴政目光微凝。
望樓上眾人只覺心頭一沉。
遲疑片刻,嬴政最終還是讓趙高將那幾名方士叫來。
不多時。
趙高就將幾名方士帶了過來。
領頭的是韓生。
相較於過去嬴政印象中的韓生,此刻的韓生,卻是已從過去的富態白皙狀態,變成了一個黝黑乾瘦的老人,只是神色依舊氣定神閒,安詳從容。
見到始皇,韓生微微拱手,臉上並無異色。
他聲音輕靈道:“韓生見過陛下。”
嬴政雙眼直視,冷聲道:“趙高那番話是你告訴的?”
“是韓生告訴的。”韓生開口道。
嬴政道:“朕現在只想知道,這世上真有海魔乎?”
韓生平靜道:“有,不過此海魔,只是形狀巨大罷了,並無多少神異,雖威勢如雪山鼓浪,可輕易掀翻一片船隊,吞人而食如長鯨飲川,但終究只是凡塵之物,耗費一些人力,依舊能降服。”
嬴政道:“世上真有如此龐大之海魔?”
韓生道:“自然是有。”
“這海魔比陛下蘭池宮的石鯨還大,遠遠望去,形如一座巍峨雪山,震撼人心,其危害猛烈甚過於巨鯨,若非有此海魔困住仙島,我等方士始終無法靠近,不然我等早就替陛下尋得仙藥歸來了。”
嬴政饒有興趣道:“就算再凡塵,也非人力能及,如何能降?”
韓生輕笑一聲,嘴角揚起一抹自信,淡然道:“回陛下,我等此前夢中已得神仙讖書,業已拆解明白,神仙雲:欲除海魔之害,必得大型戰船,載以大型連弩神器,入海則可射殺之!”
“否則,無以除魔,無以求仙。”
“這是仙人之讖書。”
“這份讖書業已表明,陛下於天下之偉業,早已落入到神仙眼中,只是仙凡有別,神仙並不能輕易干涉俗塵之事,雖有心為陛下延年益壽,卻不敢違抗上天之意,因而才將除魔之法,以讖書形式,於夢中告知,為的便是讓我等轉告陛下,讓陛下能抓住這次海魔外出的機會,及時除魔。”
“繼而於仙山中尋得仙藥。”
“神仙之讖書,韓生已轉告了陛下。”
“一切皆由陛下定奪了。”
說完。
韓生施施然一拱手,便撤步退到了一旁。
一副不肯輕易多言模樣。
一時。
嬴政默然了。
李斯頓弱史祿等人也都沉默了。
神仙讖書?
這話語實在太重了。
即便是他們也不得不再三思量。
只是李斯等人,對天下是否有神仙,心中始終是存疑的。
不過最終同不同意,都要看陛下的心思。
他們無權插手。
而且用大型連弩射殺大魚,當真可行乎?連弩威力固然驚人,然載於戰船之上,在這種顛簸環境,四方晃動之下出手,真的還能有陸上之威力?
若是未能射殺這大魚,豈非是徹底激怒了此海魔?
到時海魔憤怒之下,尋船隊報復,按這方士所言,隨行的兩百船隻,又豈會是這海魔對手?
李斯等臣子眼中露出一抹憂色。
嬴政目光閃爍,沉吟片刻,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李斯等人,問到:“連弩上戰船,既往可有之?”
李斯等人對視一眼,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
陶舍主動出列道:“回陛下,武安君當年攻楚之時,戰船從巴蜀直下彝陵,有三艘艨艟大船裝載過大型連弩,至於戰果如何,臣並未記得,還請陛下息怒。”
“此後,再無此例了。”
“昔日六國並無秦之強弩勁駑,因而基本不可能讓連弩上戰船。”
這時。
李斯道:“御史陶舍曾為軍中將領,曉通軍事,此事當是實情。”
“只是若這海魔真如這方士所說厲害,朝廷草率的派遣船隻出擊,若是未能擊殺海魔,恐會徹底激怒此海魔,到時其興風作浪之下,船隻恐有傾覆之危,臣請陛下三思。”
聞言。
嬴政有些意動。
他其實對此也有些顧慮。
見狀,韓生悠然輕聲道:“李丞相此言差矣,韓生就算有天大膽子,又豈敢耽誤陛下巡行?又豈敢讓陛下涉險?我之主意,是等到陛下到岸,到時臣再攜戰船射殺海魔,決不會影響到陛下分毫。”
嬴政目光微動。
他沉思片刻,還是同意了。
不過嬴政並未讓韓生在望樓多待,只是叫趙高去吩咐這件事。
等這幾名方士離開,李斯不解道:“陛下,這韓生前面如此雲淡風輕,一見陛下遲疑,就連忙開口解釋,這分明是暗藏私心,陛下不當這麼輕易答應的。”
嬴政哈哈一笑。
他笑著道:“丞相勿慮。”
“朕已經上過方士一次當了,又豈會再上第二次?”
“一來朕的確想看看,這海魔究竟是何模樣,竟讓這方士如此念念不捨,二來前幾日有斥候來報,在附近的一些海島上,似有一些六國餘孽隱匿其中,朕索性就將計就計,以韓生所請為名義,派幾艘戰船為其護航,暗中查勘海島餘孽。”
“再則。”
“朕同樣也好奇這些方士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聞言。
李斯暗鬆口氣。
他前面還真擔心始皇又信方士了。
對這些裝神弄鬼的方士,他一向是嗤之以鼻。
“陛下英明。”李斯等人齊齊道。
隨即。
李斯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臣掌天下文事,近年來總覺著這儒家跟方士不對勁,兩者歸根到底,其實是一丘之貉,徐福已暴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而韓生跟徐福為一路人,安知其沒有異心?”
“儒家不像學人,方士不像醫家,都透著幾分迂腐奸詐,臣認為當防備著好。”
嬴政輕笑一聲,倒也沒有責怪。
“朕知道了。”
“不過儒家是儒家,方士是方士,兩者畢竟是有別的。”
“儒家怪異,是因心存復辟之心,不甘走治學正道,方士一不圖官,二不圖復辟,只是貪圖一些錢財罷了,姑且容他們一時。”
“何況這神仙之事,誰都說不準究竟有沒有,教他找找也無傷大雅。”
“丞相無須這麼擔心。”
“朕心中有數。”
嬴政臉色平靜,似真的成竹在胸。
“陛下如此說,朕無話。”李斯道:“老臣只是想說,這班方士以詭異之術醫人,以縹緲之說誘人,正道醫家素來鄙視方士,其間道理,老臣也不曾明白。”
聞言。
嬴政倒是灑然一笑。
他看了看李斯,無奈的搖搖頭。
“也好。”
“若是這次他們求仙還沒有結果,朕就直接遣散這些方士,以後宮中咸陽都不再讓方士踏足。”
“如此,丞相可還滿意?”
“陛下明斷。”李斯頓時欣然拱手。
四周響起一陣笑聲。
一時議定,君臣盡皆欣然。
這場望樓臨海的小宴,直到暮色時分方散。
馴狩船隊鼓帆北上。
足足在海上行進了五六日,方才抵達琅琊臺。
只是連日熱風吹拂,海浪激盪舟船顛簸,嬴政只覺身體發軟,頭暈目眩,登岸觸底腳步更是虛浮的走不動道,最終全靠趙高察覺,伸手扶住,而後更是與衛士一統將皇帝用軍榻抬進了行營。
巡行近五個月。
這是始皇第一次沒有批閱公文。
也是第一次沒有召見大臣議事,只昏昏沉沉的睡到次日,才神色憔悴的睜開眼。
見嬴政醒來,一直守候一旁的老太醫長吁一聲,臉上露出一抹喜色,連忙吩咐自己的醫助將早已煎好的湯藥端到了始皇身前。
這時。
嬴政剛被幾名侍女攙扶著坐起。
結果迎面便見到了這碗黑乎乎的湯藥,本就有些慘淡的臉色,此刻更加難看了,他皺著眉頭,神色滿是無奈道:“老太醫,你這藥是不是太苦了點?聞著都苦,等喝下去,豈不苦的要命?朕是讓你醫疾的?還是讓你來折騰朕的?”
“這藥放一邊去吧。”
老太醫臉色微變,驚恐道:“臣乃陛下太醫,豈敢有加害陛下之心?”
“只是良藥苦口。”
“臣這也是為了陛下身體著想。”
“不過陛下大可放心,陛下感染之疾,並無大礙,皆因舟車操勞,風浪顛簸所致,只需精心調養,不消幾日就會好轉。”
“幾日.”嬴政黑著臉。
他看了眼一旁的黑乎乎湯藥,眼中的厭惡根不加掩飾。
老太醫一臉正直道:“臣也是為了陛下身體考慮,此病干係不大的,藥雖苦,卻同樣也意味著藥到病除。”
一旁。
趙高輕聲道:“陛下,在陛下昏睡之時,方士韓生曾求見過,在聽聞陛下症狀後,更是親自開爐煉製了一爐藥石,他還聲稱,這藥石是受過神仙指點,能讓陛下儘快恢復元氣,臣當時一時糊塗,便將這藥石接過了。”
說完。
趙高便將放置在大案上的藥石呈了過來。
見狀。
老太醫臉色微變,勸諫道:“陛下切莫再服用這金石藥物了,方士之術,本就頗見蹊蹺,在我等醫家眼中,方士之術,都是所謂偏方,治標不治本,陛下之疾,當固本為上,更切記服用猛藥,若是因貪服藥石,而導致陛下身體未能調養好,這恐會危及陛下性命。”
“請陛下三思啊。”
老太醫一臉焦急的勸著。
趙高冷眼望著。
卻是沒開口阻攔,只是神色很冷漠。
他其實沒想幫韓生的忙的,只是韓生說的那海魔的事,的確很唬人,因而也就順手遞了個話,沒曾想竟真讓陛下改了主意,這也讓趙高心思活絡起來,他可是清楚,陛下是不能倒下的,畢竟陛下還要巡行最後一站,若是病倒了,為外界知曉,定會引來軒然大波。
相較於太醫的苦藥,方士煉製的藥石,明顯更得陛下心思。
所以.
他便自作主張,取了一枚藥石。
藉此也可試探一下,陛下對方士的真正態度。
若是陛下真的對方士改了想法,或許他也能借此再為陛下信任。
不過作為陛下的近臣,他可是很清楚的知道。
言多必失。
因而心中雖很迫切,臉上並未顯露分毫。
嬴政默然不語。
他看著一旁黑乎乎,冒著熱氣的湯藥,又看了看擺放在盤中赤紅色、冰冷的藥石,卻是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隨即。
嬴政冷冷的掃了趙高一眼,神色很是冷漠。
他端起那碗湯藥,屏住呼吸,汩汩兩口喝了下去。
喝的無比干脆。
這卻是讓趙高不由愕然愣住。
隨即,他便清楚的知曉,自己揣測錯了陛下心思。
心中也是驚惶不已。
嬴政冷笑一聲,強忍著湧上的苦意,冷聲道:“看甚?你真以為朕不信醫家?真會為了一時短利,而置身體於不顧?”
聞言。
趙高臉色大驚。
他直接跪倒在地,驚慌道:“臣不敢。”
“臣只是擔心陛下身體,一時糊塗,聽信了方士之言。”
“臣對陛下一片赤誠,絕不敢有異心啊。”
“陛下.”
趙高涕泗橫流。
他真的被這番話嚇住了。
嬴政冷哼一聲,趙高打的什麼心思,他又豈會不知?
他只是昏迷了一會。
還沒有到腦袋不清醒的地步。
原本他對趙高還念及一點舊情,只是這次的事,讓他對趙高徹底死心了。
趙高不能再用了。
嬴政目光巡睃,情緒低沉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這些東西拿下去?另外,去告訴韓生,若是膽敢再有小心思,朕不介意讓他下去去陪徐福。”
趙高諾諾點頭。
連忙上前將藥碗接過,同時將那枚藥石攥在手中,隨後一溜碎步離開了。
嬴政看向老太醫,沉聲道:“老太醫放心吧,朕心中有數,留著方士,只是備一時之患。”
“朕有些乏了。”
“老太醫就先下去吧。”
等老太醫離開,嬴政目光一下冷了下來,他朝外面道:“來人,將御史大夫頓弱叫來。”
“朕有事要交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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