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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

“大秦真正的底氣。”

蕭何怔了一下。

他其實沒想過劉季會說出這些話。

只是在心中思忖片刻後,也是當即驚醒了過來。

是的。

大秦震懾天下,除了鮮有敗績的秦軍,還有一個存在,只是大多數人會下意識的忽略,然一旦提及此人,所有人都不由心生敬畏。

這個人便是始皇。

這個大秦帝國的締造者。

在他的手中,天下史無前例的實現了一統。

也是在他的手中,三代王道之政被徹底拋棄,天下由此進入到法制天下。

也是在嬴政手中,過去很多世人只敢在心中想一想,根本不敢真的去做的事,卻在嬴政手中逐步得到了實踐。

嬴政才是這個帝國真正的主宰。

也唯有嬴政才能真正決定這個帝國的興衰。

六國貴族也好,諸子百家也罷,在嬴政的威勢下,幾如喪家之犬,根本不敢拋頭露面。

天下流傳的各種流言讖語,也都只敢說始皇死而地分。

卻無一人敢說始皇在時天下分。

這便是始皇對天下的影響力,這影響力天下無人出其右。

只要始皇還在,天下便始終可控。

這個執念並不是來自對秦帝國實力的畏懼,也非是來自對秦軍的膽怯,而是源自嬴政過去創下的豐功偉業。

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蕭何嘴唇輕輕顫動了幾下,眼神對此充滿了贊同。

他沉聲道:“是啊,我們考慮到了天下的種種變數,諸子百家的反應,六國貴族的趁機而動,秦廷的應對,卻是忽略了始皇的舉動,始皇才是影響天下最大的存在。”

“若真如你預料,始皇再度開啟巡遊,所過之處,士人也好,六國貴族也罷,只能偃旗息鼓,不敢有任何聲張。”

“這便是始皇對天下的威懾力。”

劉季苦笑一聲。

他其實前面並沒有想到這些。

只是腦海中陡然浮現了一個宏偉的場景。

那便是自己以前帶人服役時,有幸見到始皇巡行天下,那副場景深深映入到了他的腦海,他方才一下子想到了。

蕭何道:“如果始皇當真再度巡行,天下或許會亂,但影響會很小,距離秦掃天下的時間,也只有十幾年,關東不少人還記得當年的場景,等到始皇巡行,只怕很多人會再度回想起當年的恐懼。”

“就算士人巧舌如簧,六國貴族各種滋事生事,恐也難以消弭對死亡的恐懼。”

劉季點了點頭。

他沉聲道:“這才是秦廷有恃無恐的原因。”

“只是始皇已近三四年未曾巡行了,而外界一直有所傳聞,便是始皇身體抱恙,已難以承擔這麼大程度的舟車勞頓,若是這次巡行途中,始皇表露出了頹勢,亦或者身體有些不妙,過去始皇憑一己之力壓制的各種勢力,恐也會迅速反彈,到時天下形勢可就難說了。”

“不過只要始皇能完成這次巡行,只怕六國貴族跟士人短時不敢再有動靜了。”

“他們內心深處終究還是無比忌憚始皇。”

蕭何苦笑道:“不止這些,朝廷的令書旨在向天下宣傳大秦對災禍的應對方式。”

“若是天下沒有發生大的災禍,亦或者很快就被解決,這對關東的影響是很大的,會讓很多人對‘神鬼’生出質疑,沒有‘鬼神’的暗中相助,六國貴族跟士人想要輕易的裹挾民眾,也會變得艱難,等天下真的接受了‘修人事以勝天’的觀念後,只怕秦法也會為世人漸漸接納。”

“這才是最致命的。”

劉季默然。

他對蕭何的話不以為然。

就算秦廷真的避免了災禍發生。

也難以扭轉天下人的觀念,這根本就不是朝夕能解決的,不過對六國貴族跟士人的確會造成不小的衝擊,但六國貴族跟士人又豈會坐以待斃?一定會在暗處做很多動靜進行阻撓。

劉季也不得不承認。

秦廷的應對之策十分的厲害。

根本就不在意外界的洶洶民意,直接以力服人,就這麼明晃晃的帶著大軍巡行,然六國貴族士人這些就是拿秦廷沒有辦法,六國貴族士人就算再有號召力,能在短時間聚集大量軍隊,但在百戰精兵面前,註定是不堪一擊的。

始皇巡行之處,天下默然一片。

從兵法角度而言,始皇巡行天下,就已註定關東會‘一而衰’了,等真的巡行到了地方,便已算是‘再而衰’了。

等日後天下並未爆發世人期待的‘災禍’,秦廷就已是等同宣告天下。

大秦‘修人事以勝天’勝利了。

大秦連天都能戰勝,又豈是他們能取勝的?

最終士氣只會越發低下。

就算日後地方有舉事,有動亂髮生,都只會被認作是垂死掙扎,除非爆發真正的大亂,不然都難以撼動秦廷的統治,只是六國貴族真的還能等到那時嗎?

劉季已不確定了。

“夫飛蓬遇飄風而行千里,乘風之勢也。”

“大秦順勢一統了天下,而今又似要再度得勢,難道大秦當真是天命所歸?”

劉季目光微沉。

蕭何苦笑。

這個問題豈是他能回答的?

只是在兩人的互相探討下,天下形勢已越發明朗了。

過去秦雖一統天下,但對關東影響甚微,究其根本,便在於關東民眾不信秦,始終對秦懷有戒心,若秦這次以這麼堅決的姿態,完成‘勝天’,恐會完全重新整理天下對秦的認知,也是大秦的治國理念,第一次真正的傳至天下。

一時間。

蕭何心中甚至生出一抹異樣情緒。

大秦或真的可期?

蕭何目光流轉,他沉吟片刻,緩緩道:“劉兄,你對天下局勢既有如此洞悉,就你看來,我們當何去何從?繼續為秦吏,還是繼續坐等天下生變?”

劉季滿臉肅然。

這個決定並不好做。

一旦選錯,便再無回頭路。

他摸著頜下短籲,卻是久久沒有吭聲。

蕭何也不催。

只在一旁靜等著劉季回應。

良久。

劉季凝聲道:“這個決定短時恐做不了,想真正的做出決定,要看始皇究竟會不會真的巡行,若這只是我的猜測,並非朝廷的舉動,那便可以謀求後路了,大秦危如累卵,已無法改變了。”

“若始皇當真開始巡行,那便說明一切都在謀算中。”

“天下動盪也盡在掌握。”

“如此情況。”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天下短時難生波瀾,扶蘇又有明主像,或許天下真正歸秦也未可知。”

“還是要再等等。”

劉季最終還是沒有直接決定。

他其實不是個猶豫不決的人,只是這次卻難得遲疑了。

發自內心。

他認為亂世才是自己的機會。

只是隨著對秦廷的瞭解越來越深,他對秦廷卻是越發忌憚起來,因為他總感覺秦廷所做的一切,彷彿有人早已在暗中佈局操縱好,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推進,這讓劉季心中有股莫名的壓力跟不安。

加之。

他們跟扶蘇已結上了關係。

而扶蘇在零陵的各種表態,都表明了不會輕視關東官吏,還會對關東官吏委以重任,這無疑給了他另一個選擇。

而突然多出的選擇。

讓劉季一下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一個是刀口舔血,從亂世殺出一條血路,為自己博得一個好出處,另一個則是穩紮穩打,憑藉跟扶蘇的親近,便可輕易獲得榮華富貴。

兩者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最終。

劉季也是迷茫了。

見狀。

蕭何深深的看了劉季一眼。

他鮮少看到劉季這麼糾結,不過他也清楚劉季糾結在何處。

兩種選擇,截然不同的人生。

劉季四十多歲了,在當代已算是‘高齡’,保不齊何時就一命嗚呼了,他還有多少時間去爭取更多?

他同樣如此。

年過三旬,依舊委身縣裡。

不知何時才能真正展現自己的才能。

過去幻想著天下動亂,好給自己一個機會,能夠盡施自身所能,但亂世不確定因素太多了,誰也無法預料最終結果如何。

何況現在仕秦就有功成名就的機會。

書房徹底安靜下來。

劉季坐在席上,內心糾結著。

蕭何重新看起了縣裡文書,不時在文書上留下批註。

不知過了多久。

緊閉的書房門被人推開了。

一個女人捧著大盤,斟著兩碗熱湯進來了。

這是一個溫潤賢淑的少婦,嫻雅有度的將熱湯放好,便識趣的退了出去。

蕭何端起熱湯飲了一口,笑著道:“此事無須想太多,我們終究還有的選,天下很多人卻是沒得選。”

“若是朝廷真能將這次的突發情況處理好,那便證明朝廷內部對天下局勢有很好的掌控力,六國貴族的確一心反秦,加之不少士人為秦廷棄用,他們聯合起來的實力不小,然亦如當年合縱一般,終會因各自的私心而告終。”

“再則。”

“就如你所說。”

“六國貴族早為秦軍的驍悍嚇破了膽。”

“這十年來,除了張良有過一次策劃,便再沒有見六國貴族組織起像樣的反擊,沒有‘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的意志,想要覆滅這個龐大帝國又談何容易?一步退步步退,最終再無鬥志。”

“不過大秦想要真的統一天下也沒那麼簡單。”

“移風易俗。”

“非只是幾道政策就能完成。”

“而且天下對秦政一直多有怨念跟恨意,天下恐會因此反覆很久,朝廷政策出錯,六國貴族便得勢猖獗一會,朝廷鎮撫得當,六國貴族便只能偃旗息鼓,這麼反覆拉扯幾年,十幾年,甚至數十年,終究天下會歸附太平。”

“只是秦廷不會放棄對關東的控制。”

“隨著秦律在天下的傳播,秦地的統治理念為世人強制接受,天下到時或許就已成定局了。”

蕭何輕嘆一聲。

他再度拿起碗飲了一口熱湯。

劉季沉默。

他心中還是有些不甘。

上次在零陵時,他私下跟吳芮等人接觸過,他察覺得出吳芮等人的心思,他們對秦廷繼續統治並不看好,而且一直在暗中有培養自己的勢力,等的便是天下生亂,揭竿而起。

吳芮等人心思也很簡單。

便是讓天下重歸三代王政,他們藉此得以再度稱王。

王.

他劉季又何曾不想為王?

甚至他的野心更大。

上次見到始皇的車輦時,他更是情不自禁的說出了‘大丈夫當如是也’,在他心中,大丈夫就當像始皇一樣,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他已蹉跎了半生。

前半生未嘗不想建功立業。

只是等到他學有所成之後,天下早已大勢所趨,歷史的車輪滾滾碾過,沒有給他任何反應時間,僅僅十年時間,大秦就橫掃了天下,他徹底沒有了用武之地,最終只能回到了沛縣,靠著自己在外遊歷學來的知識,加上蕭何的幫助,得以當了個亭長。

但他又豈會甘心只當一個亭長?

若是自己的志向只是一個亭長,他又何必年少時外出遊歷,甚至跟信陵君的門客張耳結識?

而過去在外遊歷多年,他對天下的情況有所瞭解。

大秦穩不住天下的。

關中跟關東之間的衝突太大了。

根本就不是始皇一人能壓下的,而事實的確如劉季所料,關東跟關中一直貌合神離,早前項梁殺人,朝廷通緝之下,卻始終沒有抓到,這已證明了地方官府跟朝廷並非一條心。

這幾年秦廷又輕慢士人,遭到士人的口誅筆伐。

秦法暴政之下,天下怨聲載道,各地逃亡的民人越來越多,逃役的黔首也越來越多,朝廷對天下隱隱有失控的跡象。

這些劉季都看在眼裡。

不過跟六國貴族他們擔心的一樣。

始皇是橫在他們面前的一道天塹,也是他們始終不敢直面、不敢去面對的存在,只要始皇還在,他們就不敢有太多輕舉妄動,因為大秦橫掃天下的場景太過震撼人心,即便已過去了十幾年,每每想到,依舊不由一顫。

所以天下所有人都在等。

等始皇死去。

唯有始皇死了,他們才敢更進一步。

只是這兩年,天下的局勢似乎又變了,變得讓劉季有些陌生,有些不知所措了。

劉季目光沉沉望著碗中熱湯。

只見上面蕩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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