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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天氣冷。”

“殿下.”

“.”

魏勝的聲音在一旁說著。

扶蘇全然沒有聽進去,眼下他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

扶蘇已回到了雍宮。

他依舊沒從那股悵然若失的狀態清醒過來。

實在是嵇恆說的那些話,對他的衝擊太大了,也太過強烈。

良久。

扶蘇才堪堪轉醒。

他拉了拉披在身上的絨子,只感覺身子有些冷。

扶蘇舉目望向了天空,長長的嘆息一聲,道:“嵇先生,你這是要將我置於何處啊?”

半晌。

扶蘇苦笑一聲。

直到這時,他還有些懵。

嵇恆其實並沒有說太多話,但每一句都振聾發聵。

一朝天子一朝臣。

嵇恆讓自己這段時間低調一些,將那些在朝堂上跟自己政見不合的官員記下,這些人便是自己日後第一批清理的存在,只是想到那些朝臣的數量,即便是扶蘇,也不由心中一驚。

但他知道嵇恆是認真的。

嵇恆絲毫沒覺得自己眼下在朝廷的境遇有問題,反倒認為這是一個天好機會,便於自己區分出‘敵’、‘我’,而嵇恆給出的理由也很簡單,就是政見不合,既然政見不合,那便沒必要執意強留。

朝廷需要改革。

就註定需要有人下去。

這些跟自己政見不合的官員首當其衝。

而這些官員真的被免、被辭、被告退後,朝堂可就沒多少人了,在這種情況下,推行行省制也就沒多大阻力了,只是自己恐要背上刻薄寡恩、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罵名了。

扶蘇嘴唇微顫。

“這是大秦自己選擇的道路。”

“沒有退路。”

“大秦歷代先王一樣,篳路藍縷,數代人披荊斬棘,從得以實現一統之志,父皇明知身體並不安康,卻依舊在暗中計劃巡行之事,便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如過去六代先王一樣,一往無前。”

“法”

“只能前進沒有後退。”

“大秦的體制初創,卻是殘破不堪,根本就支撐不起,想要最終建立起來,唯有再經歷一次大破大立,只是對天下的負擔太大了,這一點我都能看出來,嵇先生不可能看不出,為何嵇先生還執意我這麼去做?”

“難道嵇先生有解決之策?”

“但嵇先生就算再有才有能,恐也無法變出多餘的人口跟錢糧。”

“只是.”

“從最開始提出‘行省制’,再到後面放低進入學室的資格,這些分明都是有計劃的,為的就是針對日後朝堂改革,提前數年就開始謀劃人員儲備了,這些難道都在嵇先生的意料之中?”

“而當初在獄中,他便篤定父皇會再度巡遊,也明確說出了時間。”

“他對天下局勢當真就看的這麼分明?”

扶蘇滿眼茫然。

他現在腦海有些懵神。

因為他想到了很多事,尤其是將這些事串聯在一起時,只覺頭皮發麻,他感覺嵇恆就像遊戲人間的天神,對天下的走勢瞭如指掌,對未來的一切也早就做出了精細的謀劃,這種種舉措讓人歎為觀止。

驚為天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扶蘇輕語,眼神有些恍惚。

他其實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他過去一直秉持的想法,便是交好朝臣,君臣齊心協力,讓天下真正的太平。

只是嵇恆一次又一次的擊碎了。

君臣因利聚,也因利散。

現在的朝臣權勢都縛於始皇身上,他們是大秦的開國功臣,功勞甚偉,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壓制的,而且這些朝臣互相共事太久了,他想要對天下做出一些調整,勢必會觸動這些功臣的利益,到時他們反倒會聯手來制衡自己。

最終天下反覆,難有進展。

因而嵇恆讓自己當有斷腕之心,當斷則斷,既然政見不合,那便做實政見不合,就給自己頂上一個睚眥必報的罵名,將這些朝臣都給清理下去,而後提拔任用跟自己政見一致的官員。

繼而繼續推動大秦革新。

過去他沒機會。

但現在。

上天給了。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

政治只論利弊,不講道德。

扶蘇一遍又一遍喃語著,只是眼神漸漸堅毅起來。

最終。

他目光變得十分堅定。

他沉聲道:“嵇先生說的沒錯,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大秦接下來幾年並不會這麼安穩,尤其是父皇身體並不穩定,一旦父皇出現狀況,朝堂不穩,天下也一定會狀況百出,眼下這些朝臣受世俗觀念影響已數十年,非朝夕能改,與其如此,何必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天下從不缺乏治世之才。”

“只要大秦能真正坐穩天下,天下英才豈會不盡入觳中?”

“嵇先生當年在獄中便說過。”

“大秦的一切政策實則都是用時間來換取空間,大秦哪有那麼多時間去浪費?”

“大秦需要的從來都是獨斷專行的‘暴君’!”

“唯有暴君,才能頂著滿朝大臣、天下萬民的質疑罵聲,將政策推行到底。”

“是非功過,留給後人評說。”

扶蘇目光堅毅。

他已經徹底醒悟過來。

嵇恆已經說的很含蓄了,大秦走的是一條法制務實之路,而以杜赫為首的朝臣,他們更偏向於務虛,一實一虛,實是南轅北轍,刑執之兩可,則威不可測,這實是在與皇帝爭權。

同時。

扶蘇正襟危坐。

嵇恆除了這句話外。

還有一句。

這一句更令扶蘇感到心顫。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嵇恆很鄭重的提醒自己,若是始皇開啟大巡行,無論發生了什麼,自己都不要離開咸陽,哪怕是始皇的詔令,他問嵇恆為什麼,嵇恆只是說以防萬一,至於這個萬一是什麼,嵇恆沒有說,只是說一切為求穩。

到這時。

扶蘇隱隱回過神來。

嵇恆恐是擔心始皇會在巡行途中出事,到時朝中若無人坐鎮,恐會陷入到群龍無首的地步,只是他依舊有些費解,他眼下負責的是軍功爵制相關的事,而始皇大巡行,除了鎮撫天下,便是行督查所為,到時將關東各郡縣清理一番後,他便能夠繼續推進士官退伍,何況那時正常情況,他應該在軍中,若是天下真的有變,自己豈不是更容易平亂?

為何嵇恆執意自己留在咸陽呢?

扶蘇有些想不明白。

他嘴裡反覆咀嚼著‘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這句話,只是越咀嚼,越感覺迷惑。

沉思良久。

扶蘇最終還是放棄了。

不過雖然想不明白,但他還是決定按嵇恆所說去做。

至少嵇恆鮮少出錯。

另一邊。

嵇恆負手而立。

望著早已光禿禿的桑樹。

他輕聲道:“本是後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經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

“我似乎有些擔心過頭了。”

他抬起頭,望向咸陽最高聳的地方。

那裡是咸陽宮。

他後續對扶蘇說的話,其實沒太多必要,因為按他估計,始皇的身體,不太可能會差到那種地步,只是不知為何,一想到歷史上始皇的巡行,就不免有些心緒不靈,最終還是多說了幾句。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這句話不是說給扶蘇聽的。

而能聽懂這句話的,除了自己,便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始皇。

另一個則是蒙恬。

而始皇跟蒙恬都知道這句話說的是誰。

王賁!!!

當年始皇初即位,大權旁落,而宮中有人揭發嫪毐非宦官,嫪毐恐慌之下,決定先下手為強,除掉嬴政。

當時嬴政雖為王,但兵權調兵的虎符都在呂不韋手中,就在這種危及時候,王賁卻與其他將領不同,未見虎符調令,依舊堅定率兵鎮撫咸陽,並拒絕一切不合秦王既定方略的亂命,迅速緝拿欲圖火中取栗的嫪毐,並由此倒逼呂不韋還政嬴政。

而這同樣是嬴政器重王賁的原因。

王賁只尊王命。

甚至在未見調兵虎符下,依舊唯王命是從,但蒙恬不一樣,蒙恬會堅持,會抗命,但絕不會無所畏懼的舉兵鎮國。

這同樣是王氏跟蒙氏的區別。

王氏相對敢作敢當強固,而蒙氏更偏向柔韌強毅。

然若是始皇真的在巡行時出了事,而扶蘇又在北原大軍,到時接到不合理‘令書’,蒙恬不一定敢抗令的,到時若真如歷史走向一般,那嵇恆辛辛苦苦為秦謀劃半天,最終豈不是白折騰了?

而嵇恆之所以把這句話說出來。

便是擔心,扶蘇若真去到了北疆,接到一些令書時,能夠把這句話說給蒙恬,到時蒙恬自然就懂了,或許蒙恬依舊不會舉兵鎮國,但一定會派人去探明情況,當不會再如歷史上一般稀裡糊塗就自殺了。

想到自己這麼操心操力,嵇恆也不由嘆惋一聲。

他終究還是沒能做到心如止水。

也沒能做到置身事外。

他牽扯在其中太多也太深了。

不過,嵇恆內心其實並不認為始皇會出事,只是他不知道始皇的行進路線,尤其是沙丘這個地方,對他們趙家人實在有些玄乎,他最終還是決定多做一些,至少能穩妥一點。

為了大秦。

他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雪越來越大。

天地陷入到一片混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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