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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高。

院中變得有些燥熱。

嵇恆拿了把竹扇,給自己扇了起來。

隨後才淡淡道:“軍中具體要做的事其實很簡單,只要把事情說清楚就行,而最重要的就是說明白兩個字。”

“退伍!!!”

“這也是你這次的主要目的。”

“退伍顧名思義,就是今後不用再服役了。”

“也即是徹底離開軍隊。”

“當然若是有一些特殊情況,或許還是能重返軍隊,但大多數情況是不會重返的,你就是在給軍中士官說明退伍的情況後,再給他們提供一些選擇。”

“另外。”

“你隨行的官員,也要多去做思想工作,讓這些士官儘量去為吏,或者選擇回到關中,給自家子弟獲得一個上學機會。”

“在伱離開咸陽之前。”

“你需跟丞相府的官員通下氣。”

“至少要知道關中關東現有多少官職空缺,需要多少官吏作為補充,以避免最終出現無地方可安置的情況,同時也要跟少府官員說一下,給劃撥一些錢糧,用以修建初級學室,以兌現這些士官子弟入學的情況。”

聞言。

扶蘇若有所思。

他在心中將嵇恆的話暗暗記住。

嵇恆說的都很淺顯。

也都是很容易理解明白的。

朝廷或許是存有另外的心思,但再有心思,也不能直接表露出來,而是要以一種合適的口吻,讓朝廷、軍隊、士官都能接受。

如此才能真正的落實下去,還不激起各方強烈反應。

退伍便是最合適的理由。

大秦這二十年,打了很多次大戰,將士內心早已厭倦。

眼下朝廷提出讓士官退伍,恐暗合不少士卒的心,而這些人不少已晉升為士官,所以從這些人著手更為合適,給他們提供一定的官職,或者給他們的子弟提供入學資格,他們是最容易接受的。

天下苦戰久矣。

何況朝廷還承諾今後不再徵發。

這又有幾人不會心動?

嵇恆嚐了嚐碗中的酒釀,眉頭微微一皺,胡亥是真浪費自己的東西,裡面加太多冰了,這酒水都已不是很甜了。

他又小酌了幾口,這才繼續道:“這只是明面上要做的。”

聞言。

扶蘇心神一凜,正襟危坐。

嵇恆緩緩道:“你此行的真正用意,其實是加強朝廷對軍隊的控制,消除一些可能出現的隱患,所以在退伍政令頒發後,要藉此對軍中情況做一定的摸查,瞭解這些士官過去的升遷情況。”

“而這其實是很順理成章的。”

“因為你負責主持退伍之事,自然要了解軍中士官的情況,到時去詢問軍中情況及這些士官的情況都是很理所當然的,你也可藉此對南海大軍做進一步的瞭解。”

“另外。”

“你必須堅定一點。”

“退伍是朝廷決定的,誰人退伍誰不退,也都是朝廷決定,不容任何人去改變、去置換,更不容有人牴觸反對。”

“這是一次強制政令!!!”

扶蘇點頭。

他明白嵇恆的意思。

這次的事全程由事務府完成,只是會讓南海大軍做一定的協同,但軍中將領不能插手任何事,也絕不容許存在任何說情。

決定權由他全權掌握。

嵇恆繼續道:“你在調查的時候,著重調查一下,軍中的一些可能存在的裙帶關係、鄉黨、還有一些所謂的近衛,同時跟一些將領走的很親近的官員,以及沒有立下多少軍功,反倒晉升的飛快計程車官,全部強制從軍中退伍。”

“寧錯殺,不放過!”

“說白了。”

“你此行是去淨化軍隊的。”

“將一些軍中可能存在的小團體、山頭給整治掉,眼下因為南海又要開始第三次討伐百越,所以不適合對將領進行大動,但枝剪其羽翼還是可以做到的。”

“當你把這些羽翼全部枝剪後,重新提拔上一些士官,而這些新的中下層士官,跟上面的將領其實並不算很熟悉,想要重新培養親信,定然需要一些時間。”

“但用不了幾年,朝廷就會對軍中將領做出變動,以此來保證軍隊始終控制在朝廷手中。”

“軍隊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這個命令有且只能是朝廷的軍令!”

“軍中凡有人的命令高於了朝廷的軍令,那就必須要堅決徹底的剷除掉。”

扶蘇目光凝重。

他也意識到了其中的危險。

嵇恆看著扶蘇,他很清楚,扶蘇還沒徹底意識到。

大秦現在的軍制跟後世不同。

但已漸漸有了職業軍隊的雛形,因而軍中是不容許存在私兵的,這對軍隊的損害極大,也是對朝廷威望的極大削弱,大秦的軍隊要的就是其餘時候看似是一盤散沙,而在大秦軍令的指揮下,才會化身為那鯨吞天下、讓天下人為之震撼的虎狼之師。

軍中是不容許有第二個聲音的。

嵇恆並未就此多說。

現在大秦的軍制還沒到那個地步,只是提前給扶蘇提個醒,讓他心中有個心理建設。

他繼續道:“你在南海的那段時間,還能考察一下軍中一些中下層將領跟隨行官員的情況,這些人眼下官職雖算不上高,但若是真有才能,日後或許能委以重任,未必不能成為大秦日後的名臣名將。”

扶蘇目光微異。

他在心中暗暗思索著。

嵇恆這番話其實已有些危險了。

這分明是讓自己暗中培植自己的羽翼,這若是讓父皇知曉,恐會對自己生出不滿,扶蘇不免心中有些忐忑跟不安。

只是他也明白嵇恆的心思。

事務府雖不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府,但畢竟也是自己創的第一個府,透過南海之行,足以讓他跟一些具有真才實學的官吏搭上關係,而且這些人是不在朝堂的,正常而言,是不太會引起朝廷反應的,也的確是最適合拉攏的物件。

只是嵇恆把這話直接說出來。

讓扶蘇一時有些尷尬。

扶蘇道:“我會考慮的,這些官員畢竟過去在關東為吏,對朝廷或許有些不熟悉,甚至對朝廷有著很強的偏見,我會暗中進行考核,看看這些人是否真有異心,若是這些人只是被人矇蔽了心神,或許的確能夠將這些人拉攏過來。”

聞言。

嵇恆淡淡的看了扶蘇一眼。

扶蘇這模稜兩可的話,他並不想去拆穿。

他也沒心思拆穿。

眼下扶蘇身份地位漸漸拔高,對自己的言行也越發注意起來,這其實算是一件好事,只是會讓人漸漸生出疏離感。

不過嵇恆並不在意。

他並不怎麼關注個人,他更關心的是天下形勢及走向。

這才是他感興趣的地方。

弈天下!

這才是人生壯舉。

一旁。

胡亥望著低頭沉默不語的扶蘇,又看了看思緒飛遠的嵇恆,有些不滿道:“你們這說了這麼多,怎麼跟我沒有關係啊?我可是在南海遭遇了襲殺,你們多少也要替我出口氣吧?”

扶蘇苦笑一聲。

他道:“亥弟,非是兄長不願,而是不便。”

“此事已過去一個多月了,這麼長的時間,只怕證據早就被銷燬乾淨了,而且現在朝廷更要緊的是加強對軍隊控制,我恐難在這上面替你出氣了。”

胡亥眉頭一皺,臉上掛滿不喜。

金烏東昇。

天氣越發炎熱了。

扶蘇並未在嵇恆這多待。

在問清了自己要如何做之後,便直接坐上馬車離開了。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目送著扶蘇走遠,胡亥眉頭緊鎖,疑惑道:“嵇恆,為什麼我感覺大兄似變了,我現在感覺大兄給我一種很陰冷的感覺,帶著幾分冷冽,不像過去那樣溫和了。”

嵇恆淡淡道:“人都是會變的。”

“有時候是由不得人。”

“你就算想要保持原樣,但這個環境這個時代會推著你改變,你若是不改變,就註定會被這些時代淘汰拋棄,你現在歲年也不小了,也需要明白一件事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

“越是身居高位,越容易無情無慾.”

“所謂仁。”

“其實是天下最大的不仁。”

嵇恆搖搖頭。

扶蘇的變化,他很清楚的感知得到。

而這本就是高位者的必經之路。

高處不勝寒。

他將扶蘇帶來的牛肉拿到了後廚,準備今天好好的犒勞一頓自己,只是自己剛進入後院,胡亥就緊跟著進來了。

胡亥似對嵇恆的烹飪手法很感興趣。

嵇恆眉頭一挑。

也不由暗暗的扶了扶額。

胡亥似有些童心未泯,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但若說胡亥真就人畜無害,恐真被胡亥騙過去了,胡亥其實內心是很躁動的。

另一邊。

扶蘇離開嵇恆的住處後,直接讓魏勝驅車去到張蒼官署。

他要將嵇恆說的話告訴給張蒼。

只是臨近張蒼官署,扶蘇也有些不好意思,因為自己似坑了張蒼不少次了,這次又把張蒼推出來,就算是他,也有些於心不忍了,但最終他還是狠下了心,踏步走了進去。

聽到扶蘇前來。

張蒼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陡然浮現出一抹不妙的預感。

見到扶蘇,張蒼手心已溢位了汗水,不安道:“臣張蒼參見殿下,不知殿下這次前來找臣,又是想讓臣做什麼?臣內心實在有些驚惶。”

聞言。

扶蘇也哈哈大笑起來。

他取笑道:“張蒼,你平素不是很淡定的嗎?為何見到我就這麼緊張?”

張蒼滿眼委屈。

他為什麼這麼緊張,你還能不知道?

扶蘇主動找上門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扶蘇笑容一收,也沒有繼續打趣,笑著道:“我這次前來,的確有要事要讓你去做,也只有讓你去做,你之前說過,當開一個事務府。”

“此事陛下同意了。”

“只是事務府當挑選何人進入,一直讓我有心困擾,只是近日似有了一些想法,但事務府眼下也就你我二人,所以我準備讓你替我上書。”

聽到扶蘇的話,張蒼眉頭一挑。

他凝聲道:“殿下挑選了那些官吏?臣可否詢問一二?”

扶蘇道:“你自然當知情,除了你之外,都是地方官吏,有秦亭的時嶽,雍城的茅塵,還有沛縣的蕭何等”

扶蘇一連說出了數十個名字。

聞言。

張蒼臉色陡變。

他哪裡聽不明白,這裡面除了自己,沒有一個跟朝臣有關,而這扶蘇前面說的,分明是讓自己去呈上這名冊,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裡推嗎?

張蒼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他急忙道:“殿下,不可,萬萬不可。”

“臣惶恐。”

扶蘇擺了擺手,制止了張蒼的拒絕,沉聲道:“在我心中,此事唯有張御史最為合適,張御史本就負責日常上計工作,對地方官員是有一定了解的。”

張蒼連忙否定道:“殿下實在高看臣了,臣對這些官吏真的是毫無瞭解,臣過去也一直翫忽職守,殿下”

“你就放過臣吧。”

張蒼已經委屈的掉淚了。

他真的怕了。

之前只是得罪了御史府的官員,但在他各種自保之下,勉強應付了過去,現在這可是讓自己得罪大大小小的朝臣,這不是要他命嗎?

他哪裡敢接這個事。

扶蘇似笑非笑道:“張蒼,你當真對這些人不瞭解?”

張蒼面色一怔,面色一囧道:“臣畢竟是負責上計的,多少是有些瞭解,但也只是聽聞了名諱,至於其他的一無所知。”

“你有過了解,那就足夠了。”扶蘇一口定下。

張蒼面色一黑。

扶蘇直接當做沒有看見,繼續道:“你其實不用太過擔心,此事並不算太得罪人,而且你也不用隨著前去南海,就待在咸陽跟丞相府的官員處理相應政事即可。”

聽到扶蘇的話,張蒼臉色更黑了。

這還不如跟著去南海呢。

隨即。

張蒼似意識到了什麼,心中陡然一緊,他暗暗抬頭看了扶蘇一眼,眼中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他感覺這恐不是出自扶蘇手筆。

而是嵇恆!

只是想著自己要承擔的壓力,張蒼就頓感頭皮發麻,依舊想要推辭,只是沒等繼續開口,就被扶蘇直接定了下來。

張蒼臉色漆黑如墨。

他現在真的很想找個地躲起來。

自己已被坑了不止一次了,這怎麼還能沒完了啊?

他張蒼真就這麼命苦?

難道這就是自己吃太多蜜糖付出的代價?

這代價未免太過慘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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