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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咸陽宮。

李斯跟馮去疾後背已然溼透。

兩人心有餘悸的站在殿外,臉上充滿驚魂未定之色。

直到此時。

他們才堪堪想明白一些事。

他們其實一直都在被始皇暗中各種擺佈。

馮去疾深吸口氣,心有餘悸的看向李斯,苦笑道:“陛下的威勢越來越重了,我們這幾日都過於關注殿下了,卻是險些忽略了陛下,誠然,殿下在這一年內變化很大,但在我等沒有察覺到的地方,陛下同樣轉變很大。”

“而且陛下的心思越來越深,越來越難以捉摸了。”

李斯沉默。

他同樣心生感慨。

他其實一直都以為殿下是替陛下張目,只是陛下有些事不便自己說出,借殿下之口告訴給群臣,但方才看到那份奏疏的時候,才猛然驚醒,自己恐猜錯了。

他猜錯的並不是人。

而是事!

陛下的確想要解決軍功爵制的積弊。

而且很早陛下就想解決了,只是一直沒有想到辦法,這次殿下提出了幾個可行之策,卻是彷彿給了陛下一個解決的辦法。

然大秦現在根本就承擔不起這樣的風險。

他們清楚。

陛下同樣也清楚。

因而剛才在朝堂上他們才敢直抒胸臆,直接道出扶蘇那幾條政策的弊端,但等到陛下將那份奏疏拿出來,他才陡然明白過來,陛下根本就沒有想去直接解決軍功爵制的問題。

甚至

殿下前幾日召叢集臣商議只是幌子。

藉口!!!

陛下真正想做的是解決軍隊內部可能存在的隱憂。

但誰又敢說,扶蘇說的,不是陛下的真實想法?

而這便是陛下的厲害之處。

馮去疾凝聲道:“現在其他朝臣恐都在憂心焦慮殿下提出的那些方法,但殊不知,我等都被殿下給擺了一道,從始至終那都只是陛下關起門來的想法,並不能認作是陛下的心思。”

“只是我們前面都誤以為是陛下的想法了。”

“而這一開始就錯了。”

李斯看向馮去疾,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並不認為是錯了,只是事有輕重,軍功爵的事的確很重要,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其實並不算很棘手,然這只是現在,並不意味著以後也會這樣,那些政策在我看來,最終都會落實下去。”

“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李斯繼續道:“這幾日的情況從始至終都只是一次試探。”

“有殿下對我等的試探,也有陛下對政令的試探,更有我等對陛下跟殿下的揣測。”

“只是我們一直會錯意了。”

“而且即便到現在,恐還有很多人沒反應過來。”

“解決軍功爵制的確是個藉口。”

“陛下的真正心思是解決軍隊中可能存在的隱患。”

“但這個藉口真的只是藉口?”

“我並不這麼認為。”

“我倒是認為這恐是君上的真實想法。”

“也是真實意圖。”

“只是我等清楚,陛下也一定清楚,現在天下不適合大動,所以最終只能略微擱置,但看似最終彷彿只是隨口一談,然實際恐並非如此。”

“軍隊將領的轉職未嘗不是陛下做的先行嘗試。”

“只是一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人看不透、猜不出。”

“最終卻是落到了我等肩上。”

聞言。

馮去疾似意識到什麼,臉色陡然一變。

他凝聲道:“李丞相之意,殿下所說恐才是陛下真正想做的,而我們後面看的奏疏,只是朝廷走出的第一步?”

李斯點了點頭。

他目光深邃,抬頭望著天穹,沉聲道:“這便是陛下的厲害之處啊。”

“從頭到尾都沒有否定,但也沒有肯定,一切只能靠我等自己去猜,若是有人真不把這些當回事,日後出了岔子,恐根本就不好給自己脫罪,因為這些事殿下早已告知。”

“但若將此事太當回事,途中出了什麼問題,罪責同樣在自己身上。”

“陛下的性情越來越難揣測了。”

馮去疾心神一凜。

這大半年朝廷的變動其實不小。

而且陛下有意無意也透露出對當下朝堂的不滿。

馮去疾問道:“李丞相,你認為此事最終會如何解決?”

李斯輕笑一聲,似根本沒放心上,淡淡道:“馮丞相,你眼下就當局者迷了。”

“從始至終這件事是何人提起的?”

“自是殿下。”馮去疾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道出。

李斯點頭道:“殿下眼下可有決定國家大政的權力?”

馮去疾搖頭。

扶蘇現在雖為大秦儲君,但朝廷大權依舊被始皇牢牢抓在手中,扶蘇豈有決定國家大政的權力?

想到這。

馮去疾也一下明白了。

他苦笑道:“多謝李丞相開解。”

他前面只是腦袋有些渾渾噩噩,現在已完全想清楚了。

這次扶蘇提出的辦法,都是私下相會的,本就不會公之於眾,而且陛下後面給看的奏疏也說明了,這件事最終只會在小範圍內去解決,並不會真的廣而告之。

殿下後續籌集的事務府,也只是專司軍中將領轉職之事。

從始至終此事都跟他們沒有關係。

他們只是被告知了。

但也僅此而已。

然就是這個被告知,卻讓他們陷入到了兩難。

李斯搖搖頭,沉聲道:“眼下此事的確跟我等無關,但我們卻不能有絲毫掉以輕心,因為不知何時,此事就會變成真的,到時我等若是不能應付得當,恐怕在朝中恐就不安穩了。”

李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馮去疾連忙點頭。

李斯目光深邃的看向天空。

心中思緒翻飛。

始皇的身體前段時間就傳出有問題,只是在幾天後,很多人以及他都認為這只是一個藉口,為了推扶蘇上位,只是到現在,他心中漸漸存疑了。

若是陛下真的身體出了問題呢?

而胡亥在南海又遭遇了一場襲殺,那就註定會讓始皇生出擔憂,為了扶蘇日後能平穩上位,也為了帝國的長久穩固,始皇定會將軍隊的一些隱患給扼殺掉。

但軍隊真正的隱憂源於軍功爵制。

這不是短時能扭轉的。

所以才有了扶蘇的兩次召見朝臣。

那些話看似是扶蘇說的,未嘗不是陛下想告訴給他們的,同時陛下也是想借此告訴他們,今後朝廷的風向變了。

目下陛下還有餘心讓扶蘇穩紮穩打的去做調整,但等到陛下的身體日漸惡化,到時陛下還會這麼沉得住氣?還會繼續追求平穩?

不可能的。

他對陛下很瞭解。

陛下一旦決定做一件事,向來是不顧後果跟影響的。

陛下看重的從來都只是結果。

所以才有了這幾日的這番‘君臣之會’。

馮去疾點頭道:“那我們這幾年,其實可以提前做一些準備,為日後大規模推行‘入學’、‘為吏’、‘賜氏’做一些先行準備,避免日後真的需要時,我等捉襟見肘。”

李斯頷首。

兩人看了看四周,快速邁步離開了。

只是步子都略顯沉重。

雖然這件事沒有最終敲定,卻已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了他們胸口,讓他們不得不時刻警惕,不過他們比其他人好一點,至少他們已反應了過來,其他朝臣可未必。

咸陽宮。

嬴政面色很平靜。

他讓宦官將李斯馮去疾看的奏疏重新收回案上。

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流於言表。

朝廷接下來真正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加強對軍隊的控制。

將軍中的隱憂解決掉。

至於嵇恆提出的辦法,嬴政同樣頗為心動,但他也很清楚,現在還不到時候,而且牽扯太大,稍微控制不好,就可能累及自身,因而他不會輕易去推行的。

但當下不適合。

並不意味著什麼都不做。

所以他借扶蘇之口,將這些事告訴給了朝臣。

他要讓朝臣心中要有數。

而這便是帝王心術。

透過一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話,讓朝臣疲於奔命,陷入到各種猜疑之中,最終不得不努力的去多做事,以避免最後陷入麻煩。

嬴政望著案上的奏疏,目光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嵇恆給出的解決之法他看過。

的確有可行之處。

只是他對嵇恆始終存有戒心。

嵇恆這個人想法有些太過恐怖了,似乎無所不能,對政治之道十分熟稔,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也不像是一個未踏入朝堂的人。

他跟韓非也不一樣。

韓非的確對君主專制有很深的理解。

但韓非終究只算一介書生,擅長書寫文章,並不適合踏入朝堂,一旦踏入朝堂旋渦,就很容易失去原本的理性,變得平庸。

然嵇恆卻給人一種很老謀深算的感觸。

分明沒有踏入朝堂,卻對朝堂之事瞭如指掌,還對朝臣的心理算計的很是分明,甚至有時還在有意無意的算計自己,只是用的自己比較受用的方式。

但這依舊為嬴政所不喜。

他很討厭這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

尤其是嵇恆給出的解決之法,他也曾想過做出改變,但最終卻只能繼續沿襲著嵇恆的辦法,不然中間一定會出現各種問題。

而這次嵇恆提出的解決之法,更是讓嬴政心生擔憂。

因為嵇恆想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日後會將大秦變化成什麼樣子,就連是他都無法預測,而且之前在獄中時,嵇恆就不知一次的說過他的志向在於‘變國家,變治道,變生計,變民眾’。

眼下在嵇恆的一步步操持下,大秦已開始沿嵇恆預定的方向前進了。

這更是讓嬴政暗生驚怒。

所以有時他會刻意的將一些事壓一下,只是效果並不明顯,甚至最終還只能求助於嵇恆,這段時間他改變了想法,僅靠他個人或許是不足夠的,那便讓朝臣也加入其中,他倒想看看,嵇恆的才智是不是真就那麼妖孽,集合大秦整個朝堂之力,依舊不能撼動分毫?

他要做隱於幕後的人。

讓嵇恆跟朝臣暗中相爭,讓他對局勢看的更清楚,從而做出更有利的抉擇。

嬴政雙眼陰翳的看著案面,冷聲道:“嵇恆,朕不知你究竟有何居心,但大秦是朕的大秦,你的一些想法朕很欣賞,只是你太聰明瞭,而且你讓朕實在看不透啊。”

“朕又豈能事事如你所願?!”

嬴政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他大袖一揮,已重新調整好心神,朝殿外高聲道:“來人,去把李信給朕召來。”

隨著殿外一陣腳步聲,咸陽宮外安靜下來。

嬴政沒有對嵇恆多想,把所有心神都集中在對南海大軍的處置之上,之前不便於急著出手,但現在一切都準備就緒,當對南海進行處理了。

軍隊是不容有失的。

分毫都不行。

另外之前一直沒想好如何處置,但嵇恆給出瞭解決之法,而且很得體合適。

過去軍隊若發生變動,朝廷第一反應是對為首的將領做出處置,不過嵇恆的做法卻不盡相同,他針對的是中下層的軍官,將這些中下層軍官給調離,中下層軍官實則才是軍隊真正的控制者,一旦被調離之後,軍中將領對軍隊的控制力無疑會大大減低,無形間減少了軍隊兵變的情況。

如此朝堂也能就此做出後續動作。

一個將領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的心腹也是有限的,沒有了心腹在旁,就算有將領有心作亂,也只會心有餘而力不足。

嵇恆給出的辦法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也才是真正的控制之法。

很快。

李信就到了咸陽宮。

看著李信滿頭銀髮,嬴政也頗感唏噓。

當年伐楚失利,對李信的打擊太大了,自此徹底一蹶不振,雖後面也參與了幾次戰事,但再難恢復之前的意氣風發,整個人消沉了很多。

嬴政看了李信幾眼,聲音平和道:“李信,朕這次召你回來,主要是為了一件事。”

“南海!”

“你在軍中或在咸陽當聽過一些訊息,胡亥在南海遭遇了一次襲殺,朕這次要交給你的,就是擔任南海大軍的副將,協助趙佗完成夷滅甌駱地區,讓南海徹底歸復太平。”

“另外.”

“就是輔佐扶蘇整頓軍治。”

“朕不希望南海大軍再發生類似的事。”

“你明白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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