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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時間很快過去。
今日便是扶蘇約定朝臣給建議之時。
雍宮偏殿。
李斯等朝廷重臣早已到齊。
扶蘇也是很快出現在偏殿,他掃了眼眾朝臣,並不願提及其他,直接道:“時間差不多了,請問諸位大臣,可有想好相應的解決之策?”
殿內緘默。
無人肯出來發聲。
扶蘇蹙眉,笑著道:“諸位重臣可暢所欲言,無論解決之策是何,扶蘇都想聽聽,若是當真有可行之策,扶蘇定親自為爾等向父皇請功。”
又安靜了稍許。
杜赫站起身,拱手道:“稟殿下,臣執掌少府,對朝廷的情況有一些瞭解,眼下朝廷在各地掌有不少的山川湖泊,還有面積廣袤的禁地,若殿下執意想解決,或許可從中尋一些解決之法。”
“放開禁地!”
聞言。
扶蘇眉頭一挑。
他深深的看了杜赫一眼。
禁地及一些山川湖泊,都是大秦皇室專有。
這根本就由不得他做主。
而且就算自己敢點頭,宗正恐也不會答應,父皇恐也不會同意。
扶蘇搖了搖頭,道:“大秦宗室的確掌有不少山川湖泊,也在全國各地都劃有禁地,但這些地方大多都有各自的用途,相較於上百萬士卒的功賞,就算宗室願意拿出部分,恐也難以解決上百萬士卒的田宅功賞。”
“此外。”
“禁地之事乃宗室內事不予議論。”
扶蘇直接把這個口子給堵了。
他做不了這個主。
也不能讓朝臣在這上面大做文章。
見狀。
杜赫面露一抹難色。
最終在遲疑一陣後,欲言又止,隨後重新坐了回去。
不再吭聲。
扶蘇看向其他朝臣,不滿道:“除此之外,諸位難道就沒有其他解決之法?其他應對之策?”
姚賈看了杜赫幾眼,也是直接起身道:“稟殿下,臣為典客,主司的是跟邊地遊牧打交道,因而對具體的情況不太瞭解,但據臣所知,朝廷過去其實一直有應對之策,也很是得當。”
“便是關中跟關東人口遷移。”
“亦或者將部分功賞民戶遷移到南海北疆。”
“或許能解一時之憂。”
“請殿下明鑑。”
聽到姚賈的話,扶蘇臉色一沉。
姚賈說的全都是廢話,若是遷移人口真的有用,他又豈會多此一舉?姚賈杜赫兩人分明知道這些,卻故意將這些辦法說出,為的恐就是搪塞自己,好讓自己從這事中脫身。
扶蘇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火氣。
他冷聲道:“典客或許有所不知,朝廷過去的遷移情況,並不算順利,不僅關東民眾會逃,就連關中民眾也會逃亡,此舉並不得人心,過去幾年幾番折騰下來,不僅勞民傷財,還讓各地民眾對朝廷怨聲載道。”
“若繼續推行此策,恐會惹得沸反盈天。”
“此策難以再執行下去了。”
“而且就算朝廷想繼續執行,但地方官員、地方民眾還經得起這番折騰嗎?”
“天下還經得起這番折騰嗎?”
“故土難遷!”
姚賈沉聲道:“臣何以不知此事?”
“但眼下想快速解決士卒田宅功賞,唯有此法見效最好,也最為立竿見影,或者是臣才疏學淺,想不到其他解決之策,請殿下諒解。”
姚賈面露羞愧之色,而後連忙坐了下去。
不敢抬頭跟扶蘇對視。
隨著杜赫跟姚賈兩人建議被扶蘇拒絕,殿內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扶蘇這時倒沒有再催促,只是目光從其他朝臣身上不時掃過,似乎在期待其他朝臣的好建議。
稍許。
終於又有人站起來了。
史祿一臉肅然,作揖道:“啟稟殿下,田宅功賞之事,事關上百萬黔首,非同小可,因而決然不能輕易改動,臣過去曾作為靈渠的監御史,對地方情況有所瞭解,據臣瞭解,地方黔首,對田宅的認可度極高,朝廷想用其他辦法去說服黔首,只怕無比困難。”
“在臣看來,此事只能做到緩解。”
“根子便在軍功爵上。”
扶蘇眼睛一亮,好奇的看向史祿,問道:“廷尉可否細說一二?”
史祿頷首道:“田宅朝廷是給不出來的,也沒有辦法兌現,這其實只要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因而朝廷只能儘可能從其他方面找補。”
“商君的軍功爵制下,後世子孫想繼承爵位,都需得降爵一級。”
“臣認為朝廷若真想解決,可承諾未兌現功賞的黔首,爵位繼承五代內不用降爵,五代後爵位繼承則開始恢復正常。”
“亦或者.”
“他們上造、簪嫋等爵位的黔首,可以獲得‘不更’等更上一級爵位的優待,繼而從虛賞方面,讓黔首們對此滿意。”
扶蘇略作沉思,問道:“此法可有弊端?”
史祿點了點頭,道:“弊端是顯而易見的,爵位五代內的確不用降爵,但卻是可以升爵,這也意味著今後天下百年,哪怕這百萬人中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人能夠升爵,那也將是一個不小的數量,對朝廷的負擔也會極大加重。”
“甚至足以拖垮朝廷。”
“而且這也意味著爵位制,在百年之內會陷入混亂。”
“影響太甚。”
“臣實在不敢去多想。”
“透過這兩個辦法,百年內,恐會有不少人爵位能提升到不更,到時天下服役人口將會大減,這無形間也會加重朝廷負擔,因而臣只是斗膽提出,並不敢做出實質的建議。”
“請殿下明鑑。”
扶蘇頷首。
他對史祿視以嘉許的目光。
史祿的想法很瘋狂,完全是拆東牆補西牆,為了解決田宅的功賞,從而讓整個軍功爵制陷入混亂,這種混亂還充滿了不確定性,不僅會加重朝廷的負擔,還會對天下造成極大的動盪。
這種主意是不會被透過的。
朝廷也實在不敢拿帝國的命運去賭。
但史祿能提出一些跟其他人不同的觀點,這其實已很是不易了。
他自不會去指責。
而且他也清楚,若是真有兩全之法,以前早就有人提出來了,而想解決田宅的問題,註定要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朝臣希望犧牲宗室的利益,亦或者是犧牲底層的利益。
讓他們將自己的利益讓渡出來,也實在強人所難,他們是絕對不會輕易開這個口的,甚至連提都不會往自己等人身上提。
扶蘇心中看的門清。
這時。
馮去疾開口道:“臣倒是有不同的看法,關中的情況,軍中士卒恐早就有所瞭解,因而讓朝廷繼續分發田宅,也屬實強人所難,這一點,他們心中再清楚不過,而且相較於田宅,他們眼下更關心的其實是自家的生計生活。”
“臣認為或可進行免除徭役賦稅,降低地方徵收的田租等,以此來挽回士卒之心。”
“但此舉或會讓朝廷的財政收入大減。”
“所以臣還建議對關東六地加徵徭役賦稅田租等。”
“用以抵消關中的缺損。”
“關東畢竟是戰敗之地,理所應當當徵收高稅高租,而且正如之前殿下所講,關中才是大秦根本,唯有鞏固關中,大秦方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因而損關東而利關中,在臣看來是十分可取的。”
“殿下以為何?”
扶蘇沉思了一下,再度搖了搖頭。
他凝聲道:“關東本就黔首未集,舊貴族亂法嚴重,若是繼續加徵高額的口賦田租,恐會讓關東對朝廷更加離心離德,到時豈非是在助長關東舊貴族?”
“若真這麼做,恐用不了幾年,關東就亂了。”
“此法不妥。”
聞言。
馮去疾輕嘆一聲,沒有再說了。
此後陸續有其他官員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中還有建議准許田地自由買賣的,其人稱管朝廷若是准許田地自由買賣,田宅便就有了價格,到時朝廷再足額將錢糧發給那些黔首,以此就兌現了對士卒虧欠的田宅。
諸如此類,建議駁雜。
扶蘇在全部聽了一遍後,心中也充滿了失望之情。
朝臣給出的建議五花八門,但大多就沒有可取之處,要麼就是負面影響更大,要麼就是完全的拆東牆補西牆,根本就沒辦法使用。
扶蘇也是十分心累。
這些朝臣可都是大秦的開國功臣。
大秦的各項大政,也都出自這些朝臣之手,但一向深謀遠慮的眾人,一提到田宅的功賞時,一下子就消停了,一個個變得平庸甚至是昏庸了。
良久。
在四周安靜下來後,扶蘇突然問道:“諸位提出的建議,若是放在諸位身上,或者說諸位眼下就是那些黔首,可會答應爾等自己提出的擇換建議?”
一語落下,四下陷入死寂。
無一人應聲。
所有人都久久沉默了。
捫心自問,若自己是那些黔首,會接受這些擇換嗎?
不會!
他們在心中回答的很利索。
那些東西說的再厲害,再天花亂墜,價值也遠遠比不上實際的田宅。
田宅才是實打實的東西。
不然當初王翦伐楚時,為何特意向陛下索要大量田宅?不就是因為這些田宅才是最為實際的嗎?也是最直觀現實的,也是最能餘蔭後世子孫的。
其他的也配跟田宅相比?
這個道理他們心中清楚,卻是並不能直接說出。
扶蘇冷眼以觀,漠然道:“諸位為何沉默了?難道諸位也不認可自己的建議?諸位自身尚且不能說服自己,又如何去說服更為勢利更為現實的黔首呢?”
“爾等讓我失望了!”
聽到扶蘇的話,眾人不禁垂下了頭。
良久。
杜赫開口道:“殿下,非是我等沒有用心,也非是想不出辦法,而是實在沒有好的辦法,大秦立國之初,陛下便廣召大臣商議過,但討論了幾天幾夜,最終也只能折中選了個互遷的辦法。”
“我等實在是無能為力。”
“雖然距離上次討論已過了九年,但殿下眼下讓我等在短短几天內,重新想出新的解決之策,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也非是臣等不願,實在是力有不逮。”
“請殿下息怒。”
杜赫等人齊齊拱手致歉。
杜赫說的倒是實話,他們不是沒有想過辦法,是實在想不出解決之法,若是真能想出解決之法,又豈會一直藏著掖著?早就進獻給陛下了。
聞言。
扶蘇卻不置可否。
他冷聲道:“我對此卻有不同看法。”
“你們當真是想不到辦法?”
“我不認為。”
“我認為你們是想得出的,只是不願意去想,或者說是不想去想。”
“過去你們在朝堂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在決定各種大政方略時,又是何等的從容愜意,為何現在就束手無策了?”
“伱們是真的沒這能力?!”
“我扶蘇不信。”
扶蘇雙眼掃向全場,眾人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但就是無一人吭聲。
扶蘇冷笑一聲,繼續道:“你們的那些建議,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豈能說服底層數以百萬計的黔首民戶?我扶蘇雖然見識不夠,但在這一年裡,也是去過地方,更去過北原大軍的軍營,對軍中的情況有過一些瞭解,也花時間去打聽了底層黔首、軍中士卒真正的所需。”
“田宅問題的確棘手,但並非不能解決。”
“只要真的肯花心思,就一定能有解決之策,只是這些年你們都開始安於現狀,也不願去做可能會損害自己利益的事了。”
“爾等可問問自己,自己是否已經變了。”
四下安靜。
無人對此回應。
良久,才有人說道:“方才聽殿下此言,殿下是心中已有定計?”
扶蘇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淡淡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要能找對症結,未嘗不能實現對症下藥,田宅對黔首的確很重要,但也未必真就不可擇換。”
眾人齊齊躬身,高聲道:“請殿下明示。”
扶蘇深深的看著下方朝臣,最終決定將那幾個建議說出。
他頷首道:“我的確有一些想法,卻也不知可行與否,但相較於諸位的建議,我認為我說的這幾條政策,或許更有可行性,也更容易為人接受。”
“因而也請諸位給出相應看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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