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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蒼輕咳一聲,試圖吸引嵇恆注意。

嵇恆看了張蒼幾眼,嘴角微微一抽,他還真沒什麼想說的,就張蒼這體型,他很想說少吃甜食,但歷史上張蒼可是活了一百多歲,他可沒信心能比張蒼活得久。

保不齊等自己百年後,張蒼依舊在,還不時對外感慨一聲。

唉,當年勸我少吃糖的,都死了。

這場景太美。

嵇恆也實在不想遭遇。

他沉思了一下,慢吞吞的吐出四字。

現在挺好。

張蒼臉色一黑。

挺好?

他現在哪裡好了?

自從長公子跟自己‘交心’後,他可謂是提心吊膽,唯恐犯下錯誤,為人抓到話柄,繼而鋃鐺入獄。

而且他之大才,御史府何人不知?

結果卻始終位列末次。

他的確心態平和,但多少也有些不忿。

嵇恆笑著道:“張御史,你乃荀子高徒,飽覽群書,又精通上計之學,而今雖在天下名聲不顯,但終有一日,你會如你其他師兄一般,名聲大噪,為世人仰望,伱有這個底蘊。”

嵇恆最終還是補了兩句。

聞言。

張蒼心中大慰。

肥白的臉頰上笑出數層褶子。

見狀。

眾人也不禁一樂。

一陣笑聲後,嵇恆估摸著時間,朝殿外道:“來人,去將馮棟、程鄭.這幾人再請回來。”

聽到嵇恆說出的名字,扶蘇眉頭微微一皺。

因為人數變少了。

原本鹽商、鐵商是十一家。

這次請的只有六家。

這數額縮減已接近一半了。

扶蘇看向杜赫、張蒼等人,只見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對此視若無睹,他心中微微思量了一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結合嵇恆的種種做法,大體猜到了嵇恆的心思。

官府都遭至了重劫,商賈又豈能全身而退?

商賈也需有人擔責。

沒被邀請的,就是被放棄的。

扶蘇目光微凝。

他在心中琢磨著叫來的商賈。

卻是依舊有些理不清,嵇恆具體的篩選準則。

按理而言。

程鄭、馮棟兩家,可謂‘壞事做盡’,商賈多是由他們出面,這兩家明顯心懷不軌,結果嵇恆不僅既往不咎,甚至還高抬貴手,特意給了兩家存活下來的機會。

其中定有門道。

只是自己還沒有察覺出。

扶蘇並未問。

他知道到時自然就清楚了。

張蒼坐在一旁,已是徹底神遊九霄。

這些事很好懂。

馮棟、程鄭前面越是叫囂的厲害,在徹底明晰真相後,也會越發的驚懼不安,這些人一旦倒向秦廷,就會變得無比的忠心,因為其他人有辯解之詞,他們是沒有的。

因為全程都是這幾人在開口。

惡果自有他們自己擔。

他們擔不起。

所以前面爭的多激烈,爭的多面紅耳赤,最後倒向就會有多徹底。

再神遊了一會,張蒼收回心神。

他目光掃過場中時,落到嵇恆的身上,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這股停頓間隙很短,只一息就移向了別處。

他明白嵇恆的打算。

只是嵇恆這雲淡風輕的面具下,卻是直接定下了數家商賈的生死,這跟他前面口口聲聲說的‘以人為本’‘天地之間,莫貴於人’的觀點,完全背道而馳,甚至完全的表裡不一。

所謂的‘人貴’,似乎只是工具。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樣的人很可怕。

因為他始終在外表現的正義凜然,實則私下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跟這種人相處難免不心生膽寒。

一念間。

他很想見見嵇恆的真面目。

他很好奇,這種心口不一的人,會不會面由心生,長的一臉陰鷲。

只是這念頭在心間轉瞬即逝。

他的確有好奇。

但尚還不至於去惹事。

嵇恆既帶著面具示人,本就不欲為外界洞察,自己若知曉其面目,固是解了心中疑惑,恐也給自己招惹了更多事端。

他還沒好奇到去找死的地步。

眾人坐於大堂。

另一邊。

馮棟等商賈踉蹌的回了家。

去時雙人成行,回來已是形單影隻。

馮棟斑白的髮梢很是凌亂,實在是個其貌不揚的人,個子也不算高,儀態卻盡顯佝僂。

過去馮棟在馮氏族人眼中,無疑是巖上青松,只是短短十天不到,這顆青松就有凋敝的危險,原本時而渾濁,時而清明的雙眸,也漸漸為渾濁取代,眼中的銳利之色盡消。

他坐在臺階上。

卻是遲遲沒有進到屋內。

他抬起頭,望著馮氏的高門大院,心中充滿了戚色。

眼中滿是悲涼。

短短十天,他承受了太多。

也失去了太多。

自己的長子馮振,馮文馮武兄弟,還有其他優秀的族人,眼下都為官府抓捕,本就有些青黃不接的馮氏,而今人才徹底凋零,偌大的府邸,竟找不到幾個能支撐家族的人,這何其的悲哀啊?

而過往的馮氏何等風光?

家產萬金。

銅門精石,族人數百,門庭若市。

但不過半年,族人大多逃亡,家產所剩無多,馮氏更是危在旦夕。

他親自鑄就的馮氏高牆。

而今卻也要親眼看著馮氏的樓塌。

這一切的一切,跟一個人脫不了干係。

只是馮棟恨不起。

不敢恨。

此人算計太多、算計太深,根本不是他們能抗衡的,他很肯定,自己膽敢再惹出什麼禍端,此人定會以更殘酷的手段報復,跟尋常的打打殺殺不同,此人工於心計。

他不會輕易殺人。

而是會不斷的去折磨去折騰。

讓他們生不如死。

看著蕭瑟的庭院,馮棟悲從心來,放聲大哭起來。

哭聲無比哀痛。

很快。

緊閉的馮氏大門開啟了。

馮棟之子馮策將屋門開啟,見老父坐在臺階上痛哭,眼中露出一抹驚慌,他看了看四周,卻是沒發現兄長身影,心中陡然生出不詳的預感,顫聲道:“父親,大兄呢?”

“家長.”

四周其他族人也跟著痛哭。

馮棟沒開口說一句話,只是在一旁哭嚎著。

等哭聲停下。

他漸漸恢復了平靜。

只是眼中再也沒有了昔日神采。

在馮策的攙扶下,馮棟緩緩進到宅中。

族中其他人緊緊跟著,眼中都充滿著不安和惶恐。

他們沒多少想法。

卻也看的出來,族中十分不妙。

進到大堂,馮策將其他族人驅離出去,將屋門緊閉上,滿臉驚慌道:“父親,大兄呢?他怎麼沒回來?”

馮棟沒有開口,只是木然搖頭。

“完了,我馮氏完了。”良久,馮棟又哭又笑起來,嘴中唸叨著這幾句。

馮策紅著眼,安撫道:“父親,我馮氏不會出事的,官府沒那麼快找到證據,兄長就算被抓進去,也可進行乞鞫,若是官府真的做絕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舉家逃了。”

馮策沒想那麼多。

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咸陽待不了,那就換個地方待。

他們馮氏族中還有點存錢。

只要經商的手段還在,他們馮氏未必不能再起。

馮棟看著一臉莽直的馮策,頹然的閉上了眼,擺了擺手道:“出去吧,我馮氏已徹底完了,天下從今以後也沒有我馮氏的立足之地了,更不會有人會容忍我們馮氏存在了。”

“一步踏錯步步錯。”

“從上次官府兵不血刃,奪走我等立身根本時,我就應該反應過來的,我等只是區區賤商,怎麼敢去跟官府做抗爭的?”

“呵呵。”

“終究是為貪婪蒙了眼。”

馮策眉頭一皺,有些不明父親說的話。

馮棟沒有解釋。

只是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

馮策猶豫了一下,沒敢忤逆父親的話,緩緩退出了大堂。

出了大堂,馮氏族人立即湧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情況,馮策眼中露出一抹怒色,連連呵斥了幾聲,這才將眾人喝退。

他心中同樣很不安。

在族中穩如磐石的父親,這幅心膽俱裂的樣子,如何不讓人擔心?

只是他不知曉父親去獄衙遭遇了什麼。

也不知經歷了什麼。

因而只能在屋外急的來回跺腳。

就在這時。

院外響起一陣嘈雜腳步聲。

馮策眼中怒意更甚,當即破口大罵道:“你們想幹什麼?真以為大兄不在,我就拿你們沒辦法?”

“來人!把.”

馮策話還沒說出口,就見院中出現一皂衣小吏,他臉色騰的一變,到嘴的話連忙嚥了下去,討好似的迎了上去,忐忑道:“上吏,你這次來又是來幹什麼?”

皂衣小吏神色倨傲。

他就一微末小吏,過去根本無人在意。

但這段時間,在官府的接連舉措下,卻也深刻體會到,馮氏族中對自己的態度轉變,從最開始的不屑,到現在的驚惶,這種讓人仰起鼻息的感覺實在太暢快了。

連帶著。

他也生出了一股傲氣。

他輕蔑的掃了馮策幾眼,冷聲道:“你是什麼東西?讓馮棟來接話。”

馮策眼露兇色。

但最終卻不敢發作。

很快。

披頭散髮雙眼無神的馮棟出來了。

小吏看著馮棟眼下的悽慘模樣,冷笑一聲,道:“馮棟,你怎麼說也是關中的大鹽商,也該注意一下自己的邊幅,這麼凌亂成何體統?現在趕緊給自己收拾一下,再隨我去趟獄衙。”

“長公子請你再去一趟。”

“又又請?”馮策質疑出聲。

小吏冷冷道:“怎麼?你有意見?”

“不敢。”

“不敢就對了。”小吏不屑道:“官府做事,還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

“你們這些商賈該認清自己的身份了。”

今天回來的有點晚,加上吃了飯去眯了會,耽誤了點時間。

明天開始恢復正常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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