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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商管理法?”眾人咀嚼著這幾字。

嵇恆漠然道:“上次官山海後,官府便已對外宣佈,商賈的身份不再是賤籍,而是跟尋常黔首並列,但商賈相關的律法卻遲遲沒有問世。”

“蒙毅你為廷尉府主官,難道就沒有什麼想說嗎?”

蒙毅臉色微滯。

最終。

只是苦笑道:“的確是我失職了。”

“失職?”嵇恆冷笑一聲,不屑道:“只是失職嗎?”

“你這是在犯罪!”

“天下上至商賈大富,下至販夫走卒,靠經營為生的以數十萬計,這麼龐大的群體,朝廷卻始終沒有給出律法規章,這在以法立國的大秦,豈非是個笑話?”

聞言。

蒙毅臉色陡變。

嵇恆冷哼一聲,繼續道:“法無禁止即可為。”

“大秦律令從未對商賈進行嚴格管理,因而這次的沉船事件,在我看來是必然會發生的,只是這次碰巧發生在了關中。”

“法律的缺失。”

“必會導致犯罪的多發。”

“這是必然的。”

“大秦有跟商賈相關的律令嗎?”

“有。”

“《金布律》《司空律》《倉律》《廄苑律》等,都有涉及商品買賣的,但都只限於商品,並沒有對商賈的舉止做出約束,尤其在商賈地位大幅提升後,大秦現有的律法對商賈的約束更少。”

“甚至直接是無法可依。”

“商賈儼然成為了法律的空白區域。”

“僅靠最基本的《盜律》《賊律》等六篇進行定罪。”

“大秦最基本的律令六篇,針對的多為尋常黔首,尋常黔首能犯的罪,能大能小,但相對而言,還是以小罪居多,但商賈不然,一旦發生犯罪,便可能致使一地動盪。”

“然大秦律令卻難以輕易定罪。”

“這豈非荒唐?”

“而今大秦關於商賈的律令依舊沒有出臺,這是否意味著沉船事件,還可以繼續發生,甚至只要能將責任拋清,就可以無人擔責,還能以一句輕飄飄的我也是受害者,就此獲得官府同情?”

聞言。

蒙毅臉色大變。

額頭更是冷汗涔涔。

他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若大秦對商賈的舉止不加以管理,不加以約束,沉船之事,除非真的找到確鑿證據,其實都很難將商賈定罪,因為商賈只要稍微辯解,將此事給辯解出去,就可以輕易洗脫罪責。

但這未免太過草率,太過兒戲了。

這儼然是秦律之漏洞。

蒙毅道:“先生教訓的是,蒙毅過去大意了。”

嵇恆冷笑一聲,漠然道:“我知道法律是具有滯後性的,但法律的滯後,並不意味著官員官吏可以滯後,官員官吏的滯後,那就等同是在犯罪。”

“廷尉的官員近乎都失職了。”

“也全都在犯罪。”

“這次懷縣數百人喪命,廷尉府的大小官員,你們都脫不了干係。”

蒙毅連忙道:“我回去便召見官署官員籌備商法,將商賈的日常管理納入到律法之中。”

嵇恆搖了搖頭,道:“不夠。”

“廷尉府在世人心中是象徵著律令公平的,而今因為伱們的失職,直接導致了數百人喪命,上百個家庭受到重創,這豈是亡羊補牢就足夠的?”

“廷尉府在世人心中是律法的象徵。”

“眼下廷尉府出現了這麼大的漏洞,豈是一句輕飄飄的籌備商法能了結的?”

“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

“這是商鞅當年就明確提出的,因而大秦律令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行損益填補,但工匠、商賈等群體,卻一直遊離於律法之外,並沒有得到真正的重視。”

“你們需要給世人一個交代!”

“這關乎著世人對廷尉府能否保持公平公正的看法。”

蒙毅臉色一白。

他已聽出了嵇恆的意味。

他要擔責。

只是這責任一擔,廷尉之職恐就保不住了。

扶蘇臉色微變。

他也沒想到,嵇恆這麼狠。

三言兩語,就將蒙毅給定了罪,而且是整個官署。

若真按‘失刑’、‘不直’罪判處。

廷尉府恐全都要降一兩級。

扶蘇張了張口,想給蒙毅辯解幾句,只是話還沒說出口,便迎頭撞見了嵇恆冷冷的雙眸,最終話到嘴邊,只是化為了一道長長的嘆息。

杜赫此時只覺毛骨悚然。

他前面旁聽尚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這‘鍾先生’真的發難,他才感覺到頭皮發麻,這人當真是無法無天,根本就不帶怕的,此舉可是要將廷尉府上下全都得罪。

他正了正身子。

在腦海想了想少府的情況,想到少府牽涉應該不深,這才在心中長舒口氣。

同時也為蒙毅暗暗默哀。

工商缺乏管理其實由來已久,甚至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只是過去無人理會,也無人在意,然這次好巧不巧撞到這‘鍾先生’手中,而這人似乎是一個嫉惡如仇之人,一下將事情全抖落了出來。

蒙毅又正好位列廷尉之職。

因此直接遭了難。

張蒼暗暗挪了挪屁股,讓自己稍稍遠離了蒙毅。

他也怕此事牽連到自己身上。

蒙毅臉色變了變,最終垂下了頭,拱手道:“鍾先生說的是,我蒙毅身為大秦廷尉,卻一直忽視了工、商相關的管理律法,眼下懷縣突發此等嚴重事端,卻依舊沒有引起警覺。”

“我失職過於嚴重了。”

“理應懲治。”

“多謝先生教誨。”

嵇恆微微頷首,道:“我只是對事不對人。”

“你的才能足夠勝任廷尉。”

“但見識不夠。”

“韓非子曾說過一句話。”

“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

“你的家世註定你能身居高位,但起點太高,同樣對你有所限制,你的眼界侷限在了朝廷之內,以及一些書籍之內,卻是少了很多地方基層的經驗。”

“貶官對你並不算壞事。”

蒙毅若有所思。

嵇恆回過頭,繼續道:“大秦的工商管理法必須建立,也必須儘早建立。”

“懷縣的這次慘痛事件,令人悲痛,也令人警醒。”

“這樣悲慘的事發生一次便足矣。”

“不能再有!”

堂內。

眾商賈臉色徹底變了。

在聽到鍾先生提到《工商管理法》時,他們心中就不由咯噔了一下,在見到蒙毅乃至整個廷尉府都要被降官時,只覺一股涼氣從尾椎直衝天靈蓋。

冷的讓人牙齒打顫。

他們已意識到要出事了。

出大事了!

過去商賈雖然限制頗多,然大多侷限在衣食住行,還有就是身份地位低下,實際影響並不是很大,因為他們是大商賈,並不會去服役,也不會輕易被徵發,因而是不會受到刑律管制的。

這也意味著。

他們只是身份跟刑徒差不多,但實則並不受律法約束。

他們過去也是樂見於此。

但若有了明確的工商管理法,那就不一樣了。

一切都有了律法約束。

很多過去能做的事,而今卻成了違法。

這顯然不是商賈想見到的。

程鄭拱手道:“鍾先生,這沒什麼必要吧?”

“我們商賈都是遵紀守法之人,豈敢去做違背律法之事?”

“這這工商管理法,我認為沒有設立的必要,鍾先生也無須這般上綱上線,眼下馬上就要到春耕了,官府恐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勞煩官府為此多費心了。”

四周商賈連忙應和。

“對對對。”

“這完全沒必要啊!”

“照舊就行。”

“.”

嵇恆看向下方商賈,似笑非笑道:“我相信諸位是清白的,但諸位清白,其他商賈呢?”

“這次懷縣沉船損失慘重,官府又豈能袖手旁觀?”

“名不正則言不順。”

“清者自清。”

“就算官府推出《工商管理法》,你們都是手腳清白之人,有沒有這法,對你們又有何影響呢?律法本就是約束的不法之徒,只要你們不觸法,那就等同於無法。”

“除非.”

“你們要觸法!”

程鄭等人面色一僵,連忙擺手道:“這自然不能。”

嵇恆點點頭,道:“不能最好。”

“無規矩不成方圓。”

“立下規矩總歸是好的。”

“法無禁止即可為,法無授權即禁止。”

“這本就是法律存在的必要。”

“過去工、商無法,因而讓很多不法之徒鑽了空子,你們恐也為此受損頗多,等日後有了律法,一切都有法可依,你們也能因此受益。”

程鄭等人漲紅著臉,心中只想破口大罵。

但嘴上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是嘴唇發青。

馮棟跟馮振對視一眼,心有慼慼然。

他們上次就已有切身感受。

上一次,這鐘先生就以一句‘大秦不需要第二個呂不韋’,將他們的嘴給堵的死死的,這次又來一個‘你既然是清白的,有無律法,對你們又有什麼影響?’,再次將眾人之口堵的嚴嚴實實。

堵的是有苦難言。

這鐘先生始終以大義壓人。

壓得人沒法辯駁。

事到如今。

馮棟是徹底明白了。

前面那一番嚇唬都是假的,眼下給商賈戴上鐐銬才是真。

他雖不知工商管理法具體有什麼,但他很清楚的知曉,商賈的好日子結束了。

永遠的結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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