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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宮外。

扶蘇恭敬的候在殿外,神色略微有些忐忑。

他實不願再去惹始皇動怒。

只是這次情況不同,嵇恆是一個大才之人,若是能出面救下,定能造福大秦萬千民眾。

他所思所慮皆為大秦,父皇若是知曉,應當也會予以寬諒,想到這,他下意識摸了摸放於袖間的厚重竹簡,心中稍安。

很快。

便有臚傳從殿內高聲道:“傳,長公子扶蘇覲見。”

扶蘇深吸口氣,面色肅然的進入殿內。

咸陽宮,他自是常去,但每一次進到殿內,都有些提心吊膽,唯恐會遭到始皇責罵。

距始皇百步,扶蘇恭敬作揖道:“兒臣扶蘇,見過父皇。”

“說,甚事?”嬴政沒有抬頭。

“兒臣是來請罪的。”扶蘇緊張道:“幼弟為父皇罰入獄中,兒臣念幼弟年幼,恐對獄中環境不適,便自作主張差人送了酒肉,此於禮法不合,兒臣為兄長,卻知法犯法,請父皇治罪。”

扶蘇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地面。

嬴政任聽扶蘇開口,等將手中奏疏批閱完後,才淡淡開口道:“此事朕早已知曉,你為兄長,體諒兄弟情有可原,若此次只為請罪,可退下了,朕沒有時間聽這些瑣事。”

扶蘇竭力低著頭,還是察覺到始皇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臉上。

似對自己此番前來有些失望。

扶蘇緊緊咬住牙關,最終還是頂住壓力,艱難道:“兒臣......兒臣此次前來,除了請罪,還想替嵇恆求情。”

“兒臣今日看了嵇恆的相關文書卷宗,此人年歲不大,閱書有限,僅聽幾名儒生的隻言片語,便對天下形勢有如此瞭解,此人實是有驚世之才,若能為朝廷所用,定可成朝廷一大助力。”

“此人的確誹謗過秦政,但據兒臣瞭解,多是受幾名儒生蠱惑。”

“兒臣......”

“兒臣想讓父皇赦免嵇恆死罪!”

嬴政默然盯著扶蘇看了片刻,失望的搖了搖頭,道:“你既看過嵇恆的文書卷宗,定是知曉了此人的過往平生,但僅憑一些竹簡,一些道聽途說,你就敢這麼篤定了解了此人?”

扶蘇道:

“兒臣不敢。”

“只是兒臣觀其文書卷宗,並未看出其有亂秦之心。”

“再則以他的驚世之才,若真對大秦有叛逆之心,早就選擇逃離咸陽了,又豈敢繼續呆在城中?”

“此人過往並無復辟之行,文書上記錄,此人僅有一次舉止不端,便是當街指責大秦新政,只是在兒臣看來,這些並無礙大局,故兒臣才生出惻隱之心,想請父皇饒其一命。”

“請父皇明鑑。”

“明鑑?”嬴政冷哼一聲,拍案怒喝道:“你難道想讓朕如你一般,憑個人喜好,看了些文書卷宗、瞭解了一些細枝末節,就草草的去變更判罰?如此荒唐兒戲的舉止,你眼中真還有秦法嗎?”

聞言。

扶蘇臉色一白,驚恐的長跪在地。

嬴政將手中羊毫筆扔到案下,冷聲道:“伱前面說自己給胡亥送酒肉,是僭越了法度,既然你知道自己僭越了法度,為何不去改正,反而還要一錯再錯?甚至是變本加厲?”

“你以為看到的就是真相?”

“殊不知那些正是他想讓你看到的。”

“朕過去讓你看《韓非子》、《商鞅書》,你心生牴觸,一直不肯去看,而今已過而立,卻依舊連基本的權謀都看不明白,更是毫無洞察之能,整日抱著那些迂腐的儒學,空有一顆仁善之心有何用?”

“國家大政,件件事關生死存亡,豈是一個善字,一個仁字能了結的?”

“空談仁義是治不好國的!”

“兒臣知錯。”扶蘇低垂著頭,不敢辯駁。

“知錯?”嬴政臉一沉,怒喝道:“說一聲知錯就夠了嗎?你何時下去改過?”

扶蘇渾身顫慄,額頭汗水涔涔。

嬴政冷冷的看著扶蘇,卻還是再度平靜下來,以從來沒有過的耐心平靜的道:“你給朕記住,權謀不全是陰謀。”

“權謀權謀,當權者謀略也!”

“政道者何物?”

“大道為本,權謀為用。”

“天下無大道不立,朝堂無權謀不成。”

“明君正臣可以不弄權謀,然不能不通曉權謀。”

“韓非子為何有專論權謀的八奸七反之論?他一口吃之人,難道還真能專國弄權不成?”

“他是在為法家統御天下鍛鑄利器。”

“自古至今,多少明君良臣名士英雄,皆因不通權謀而中道夭折,多少法家大師,也因不通權謀或不屑權謀,最終身首異處。”

“你為朕的長子,生在帝王家苑,註定會深陷謀權泥澤。”

“從秉性喜好而言,朕同樣不喜權謀。”

“但君道藝業不以個人好惡為抉擇,就算心有厭惡,心生牴觸,只要在其位,就必須去專研。”

“朕以法治大權謀治世。”

“借大家之學,錘鍊洞察之力。”

“因而朕才能以眇眇之身,懾服天下,才敢毫無顧慮的將數十萬大軍交於他人,也才能不弄陰謀就控制住朝堂。”

“朕從不怕任何人弄權謀,誰想靠權謀在大秦立足,教他來試試。”

“但你不行!!!”

“你不讀《韓非子》,對《商君書》理解也不夠,不曉人性之惡,也不知權謀之利害,僅憑一腔仁善,你應付不了朝堂的局勢,眼下你更是毫無洞察之能,毫無洞察之力,一味的迂腐仁善,只會喪權失國。”

“你是不是對嵇恆所說還有困惑?”

“兒臣的確有些困惑。”扶蘇低垂著頭,根本不敢抬頭。

嬴政粗重的喘息一聲,又漸漸平息下來,靠著坐榻大靠枕,緩緩道:“你若是過去深入瞭解過《韓非子》,根本就不會有此疑惑,更不會選擇來這。”

“兒臣此後願讀韓子之書。”扶蘇連忙道。

“好,不說了。”嬴政頹然的閉上眼睛,拂袖道:“下去吧,以後不要再輕易替人求情了。”

“你沒這個能力!”

“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嗎?就讓這嵇恆去告訴你吧。”

“父皇......”扶蘇慘白著臉。

“下去!”嬴政睜開眼,滿眼只剩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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