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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公子皺了皺眉,對嵇恆的話不太高興,但也並未發怒,神色微異道:“黔首未集?這句話我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嵇恆繼續一口濁酒一口肉。

吃的滿口留香。

隔牆。

扶蘇自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稍許還有些驚怒,只是在聽到‘黔首未集’時,整個人不禁愣住,神色陡然變得急促不安,完全不敢抬頭看一旁的始皇。

這句話是他之前說的。

大半年前,不少儒生、方士當街誹謗秦政,始皇一怒之下,下令坑殺方士,他那時去勸諫始皇,說:“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不過始皇當時對此卻很是震怒。

他也因此遭到冷落。

而今此事早已過去,然嵇恆這番開口,卻是將舊事重提,始皇這次前來,本就是對胡亥親近六國貴族心有不滿,眼下又牽扯到自己跟儒家,只怕會令始皇更加憤怒。

扶蘇低垂著頭,心中暗暗叫苦。

“我想起了。”

季公子陡然抬起頭,眼中露出一抹流光,振奮道:“我就說這話怎麼這耳熟。”

“半年前,這是大......長公子勸諫始皇時說的,不過當時卻惹得始皇震怒,長公子也因此被閒置了一段時間,前段時間才開始重新理事,所以你說的不對。”

“如大秦真的黔首未集,始皇又何必會震怒?”

嵇恆面色如常,將酒壺放下,不以為然道:“你這解釋就太過牽強了,始皇怒,是因扶蘇沒有眼力見,到那時還在給儒生求情,並非是因為這句話說錯了。”

“甚至......”

嵇恆頓了一下,才道:“始皇對扶蘇有如此見地,還是很高興的,不然就憑扶蘇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根本就不值得再培養。”

“而且你真認為始皇遷怒扶蘇是不滿?”

“難道不是?”季公子蹙眉,隨即也很是不滿道:“是長公子,你雖被判處了死刑,也的確刑期將近,但也不能隨意喊叫公子名諱。”

嵇恆搖搖頭,並沒放心上。

而今的他,生死早已看淡,又豈會在意這些?

他用手枕著頭,找個了舒服的姿勢,就這麼仰躺著,緩緩道:“你就不要用外界的要求,來規勸我這將死之人了。”

“一兩故事一兩酒,你給酒來我開口,至於怎麼講怎麼說,這得由我選擇。”

“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

“我心中自有權衡。”

“我如果沒猜錯,長公子說出這句話時,始皇應是且怒且喜且憂。”

聽到嵇恆的話,季公子面露慍色。

嵇恆卻沒搭理,自顧自道:“始皇怒的是扶蘇公然頂撞自己,否認自己的政策。”

“喜的是扶蘇敏銳的觀察到了大秦現在的統治現狀,並對其有著清醒的認識。”

“憂的是扶蘇涉事不深,沒有自己的班底,尤其是缺乏軍功,一旦始皇去世,就目下扶蘇的表現,根本無法控制朝局。”

季公子拍案而起,神色又驚又怒。

“放肆!”

“伱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嵇恆,你真以為被判處了死刑,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嗎?”

胡亥此刻只覺毛骨悚然。

他本是想讓嵇恆來講一下‘周秦之間的大變局’,讓他對天下過去形勢能有些瞭解,但卻是怎麼都沒想到,嵇恆會這麼無法無天,不僅不為長兄名稱避諱,還詛咒始皇去世。

這是他斷不能容忍的。

若是這番話被傳出去,他更是會受到不小牽連。

他如何不怒不懼?

一牆之隔。

扶蘇也是大驚失色。

嵇恆不尊重自己就罷了,還敢直接詛咒父皇,真是豈有此理。

扶蘇陰沉著臉,霍然起身,道:“父皇,嵇恆多次言出不忌,兒臣請令,立即誅殺此人。”

嬴政面色微沉,眼中露出森然殺意。

只是在看向扶蘇時,目光微微停頓,最終所有的殺意,都化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凝重,等目光移開時,本有些陰沉的臉色,已恢復如常。

嬴政平靜道:“朕已判其死期,又豈能出爾反爾?”

“可是父皇......”扶蘇這下是真急了,嵇恆眼下都敢直接咒始皇去世,若是讓其繼續說下去,只怕會說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話。

他為人子,豈能坐視父皇受辱?

然而,不等他再次請求,嬴政便漠然看了過來,平靜道:“曾子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朕也是想聽聽,這將死的六國之人,對大秦究竟是何看法。”

“此人雖言語狷狂,卻也不無道理。”

“世上哪有萬壽無疆之人?”

“江河不捨晝夜,歲月不留白頭,逝者如斯,縱聖賢也不能常駐世間。”

聞言。

“父皇----”扶蘇眼睛陡然一紅,悲從心來。

他向來不懼始皇的任何懲罰,打他罵他,甚或教他去死,都不曾有任何不堪之感,但突然聽到始皇承認自己也會老時,終於是忍受不住,直接紅了眼。

嬴政心中長吁一聲,拍了拍扶蘇肩膀。

並沒有再開口。

隔牆。

對於季公子的暴怒,嵇恆並不在意。

現在的始皇,在關中不少人心中,還是同蒼天等高。

但始皇是人,是人就註定難逃一死。

他淡淡道:

“就事論事。”

“我不與你爭辯其他。”

“或許你認為我在胡說八道,但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聽到一個訊息。”

“扶蘇會被始皇派去北疆,與蒙恬共事。”

“到時自能佐證我的觀點。”

“雖然那時我已魂歸九霄,卻也算還了這頓酒肉之情。”

“始皇為扶蘇鋪墊好了一切,但大廈將傾,又豈是扶蘇能力挽狂瀾的?”

“扶蘇的政見太淺顯,也根本不知天下之害,久居宮闈,對大秦的政策瞭解不深,空談仁義,最終只會害人害己。”

“甚至......”

“我之所以被殺,也是為他所害。”

話音落下。

胡亥卻是愣了一下,不悅道:“你這完全是血口噴人。”

“你的罪狀早已定下,是因誹謗始皇、誹謗大政,跟長公子有什麼干係?”

“當初你們伏法,長公子可是親自替你們求了情,你前面說的那‘黔首未集’,就是長公子為爾等求情時說出的,現在你臨死,倒怪起長公子來了?”

“難道六國之人,都這麼厚顏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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