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最後的人,最後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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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一片片飄落,蓋出了無垠天地。
姚順凍裂的雙手抓著繩子,繩子在肩膀的棉衣上凹陷,繃直的繩子牽動著木板,木板上的郭文星睜著眼看著天。
沙沙。
木板被拖拽著一點點行進。
「丟下我吧,帶著我你們走不下去。」
郭文星近乎哀求。
姚順氣喘吁吁,呵了聲:「你他娘能不能閉嘴少說兩句話,省點氣力不好嗎?咱們兄弟生死與共,誰拋棄過誰?只有戰死在路上的,沒有丟在路上的!」
郭文星很想起身,可起不來,長期營養不良,加上三個月前又丟了一條腿,身體虛得很。
羅封拿起刀走向姚順,幫著拖動木板,至鹿旁之後,便割開鹿的脖頸,往水囊裡灌滿血之後,塞到郭文星嘴裡:「兩千多兄弟如今就剩下我們三個,為了這些種子,為了完成皇上交給我們的使命,我們也必須回去!你死了,我們回不了家,為了我們和最終的使命,你也必須堅持下去,給我喝!」
郭文星眼眶溼潤,大口大口地喝著。
血腥味刺著喉。
羅封回過頭,看到姚順正趴在鹿脖頸位置猛吸,環顧四周,見不遠處有個山丘,底部並無積雪,將鹿掛在木板後,與姚順一起拖了過去。
尋了一些木柴與枯草,羅封用火鐮石哆嗦地敲了許久才點燃。
此時雪已經停了,天地之間很是寂靜。
姚順剝著鹿皮,笑著說:「郭文星,你丫的不是出自國子監,還記不記得現在是什麼日子?」
郭文星已經坐了起來,雙手抄在袖子裡:「建文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再過十幾日,大明便會迎來建文十四年。」
姚順感慨不已:「自建文五年九月出航算起,咱們竟離開大明八年之久了。若是從建文七年七月登陸美洲算起,我們在這裡也已經六年之久。如此長的時間,你們說大明怎麼樣了?」
羅封拿起刀,割下一塊肉,插在刀上便烤了起來:「是啊,如此長久的時間,大明一定改變了許多。五年三月時,皇上說要花十年營造新都,若一切順利的話,後年皇上就可以搬到北平住去了。」
姚順咧嘴:「北平好啊,郭文星,你不就是北平人氏,回家就能見到皇帝,不像我們兩個,還得趕幾千里路回家。」
郭文星看著樂觀的兩人,深深嘆了口氣。
回家?
當真還能回去嗎?
回顧這悲壯與苦難的歲月,一個個兄弟死去,失蹤。
武義死了。
千戶,百戶也死了。
總旗、小旗、也死了。
後來,書吏、馬伕、廚子也死了……
軍士折損太快。
在抵達西海岸之後,考慮到一路慘烈的犧牲與人手的不足,加上一干軍士不同意重新穿越美洲大陸返回東海岸,羅封在自己的建議之下在西海岸打造船隻。
自己想過,透過太平洋可以回大明。
皇帝給的輿圖不會有錯!
郭文星堅定地星是圓的,月是圓的,太陽是圓的,地球也是!
於是,所有人確定了一個信念,就是在這裡造船出海,帶著找到的一些農作物返回大明!雖然沒有找到番薯等物,可找到了玉米,還有一種不辛辣的姜,朝著太陽可以吃的瓜子,像南瓜一樣又不是南瓜的瓜(西葫蘆)……
有這些種子回去,想來也能解決一些人的溫飽問題。最主要的是,必須讓朝廷知道武義大船隊並沒有犧牲在大海之中,他們為了朝廷的使命在這蠻荒之地數殊死戰鬥過!
只是,可天有不測風雲,船隻還沒完全建成,就
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毀滅了計劃。
那一夜,海水如巨大的牆,倒灌而來,不僅帶走了船隻,還帶走了一干主力船匠、一些軍士、工具。而為了奪回來落水的種子,先後有二十幾位軍士跳到汪洋之中,最後只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那一次事件之後,大船隊只剩下了三百二十六人。
之後,休整了大半年,並耕作了一批農作物莊稼,收穫了新的種子,也有一些軍士病死。
船匠只剩下兩個,工具少得可憐,想要打造出船隻讓所有人回去已不可能,若是打造小船,那以大海的驚濤駭浪,誰也不確定能走多遠。
後來軍士內部出現了矛盾,有人想要向東,進入蠻荒之地,到美洲東海岸安頓下來,並等待朝廷再下美洲。
羅耕堅決不答應,三百人穿越蠻荒幾乎可以確定會死傷慘重,說不得是全軍覆沒。何況等待朝廷再下美洲是個說不準的事,如此遙遠的路程,如此悲壯的犧牲,朝廷會不會再下美洲都是未知的事。
後來百戶林稻說服了一百餘軍士,認為固執的羅耕會葬送所有人,便在一個黑夜,帶人進入了蠻荒,向東而去。
手中只剩下不到兩百軍士的羅耕必須找到出路。
郭文星思索再三,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
沒有船過海,那就走回大明去!
按照輿圖,美洲向北再向西,是能夠接近大明的,到時候南下,便是大明東北!
但這個方案有一個致命的要求,那就是需要在冬日前進。只有冬日時,海峽冰封,才能走出美洲,接近大明。
冬日嚴寒,越北越寒。
但為了回家,羅耕與軍士商議之後,最終選擇了這條路。
可一路向北,依舊是苦難。
最後的船匠被灰熊一巴掌給拍沒了,遇到了一群灰狼,又折損了不少人……
郭文星的腿,是被一隻黑熊給是咬斷的,若不是羅封、姚順帶人死戰,郭文星早就死了。
一路行,一路死。
直至眼下,只剩下了三人,兩個還能站著的,一個殘廢了的。
郭文星嘆了一口氣,接過羅封遞過來的肉,狠狠咬了一口,咀嚼著,含混不清地說:「我們一定會回去!哪怕是剩下一個人,也必須回去!羅封,給我打個柺杖,接一條腿吧,我是男人,不能再繼續躺下去成你們的負累,我要和你們一起走回大明去!」
「哈哈,沒問題!」
羅封見郭文星燃起了鬥志,終放心下來。
噗!
姚順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羅封警戒起來,抽出一根箭,手握長弓,厲聲道:「方位!」
姚順伸出手,指向南方:「那裡是什麼?」
羅封順著姚順的手看去,茫茫的雪原之上並不見什麼,不由地問道:「哪裡?」
姚順喉結動了動:「天上!」
羅封目光抬起,凝視著遠處天空。
郭文星看了看,回過頭問道:「天上什麼都沒有,你們在看什麼?」
姚順向前一步,道:「你們看不到嗎?那裡似乎有黑色的煙柱!」
郭文星努力去看,怎麼都看不到黑色的煙柱。
羅封搖了搖頭:「我也沒看到。」
姚順指著遠處的天空:「你們仔細看,那裡不正是煙柱燃出的烏雲,這應該是很多木頭堆在一起燒出來的。」
羅封仔細看了看,坐了下來繼續烤肉:「姚順,安心剝皮吧,那裡沒有煙柱,那裡甚至都沒有人煙。我們是從南面走過來的,你是知道的。」
姚順著急起來:「可是我當真看到了!」
郭文星嘆了口氣。
人在絕望的環境下很容易出現幻覺,就像迷失在荒漠裡的人在極度飢渴之下會幻覺看到了水源,然後跑死在路上,或吃沙子而死。
只是在這茫茫的荒原裡,在這蠻荒罕有人至,只有野獸的天地之間,不可能有人出現。且不說自己與羅封都沒有看到煙柱,就說當真有了煙柱,那也很可能是雷擊引起的森林大火,和人沒有關係。
姚順看向羅封,認真地說:「我沒有發瘋,也沒有出現幻覺,你是羅封,副船長,他是郭文星,極力支援地圓說,是國子監與欽天監中的人才。我是姚順,我死去的兄弟一個個名字都記得清楚!我沒有瘋,那裡是煙柱,我們不能繼續前進了,我們需要回去!」
羅封看著姚順,搖了搖頭:「我們走不了回頭路!」
「可萬一是在找我們的人呢?」
姚順喊道。
羅封起身,走向姚順,一把將姚順推至岩石處,冷厲地喊道:「沒有人會來找我們!朝廷都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活著,怎麼可能來人!我們只能繼續向前走,這是我們回家唯一的辦法!我們兩個看不到你說的煙柱,哪怕是存在,距離這裡至少三四百里路,你知道若是南下無果再折返,這就是八百里路!」
八百里路,沒有人有精力重新走這麼遠了。
向前尚有希望支撐,若回去希望破滅,那向前的力量也將蕩然無存!
羅封動手將鹿切塊,三人吃飽之後,縮在岩石之下等待著日出。
這鬼天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裡的日出很是短暫,還不到三個時辰,緊趕慢趕,等太陽落山了就得找地方休整。
這一夜,羅封睡得很不安穩,因為姚順總站起來看向南方。三個人只能抱團,少一個人,那剩下的兩個人也將無法前進。
郭文星昏昏沉沉睡著,眼淚從眼角滲了出來,夢囈聲哽咽傳出:「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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