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朕等得起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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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良佐看向趙推官,眼神中透著不可動搖的決心。
趙東最初只是吏員,當官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因為建文皇帝天恩浩蕩,將吏員當人看,不僅給了俸祿,還准許吏員經考核,評優者補任官員。
長達十五年的底層磨鍊,早已讓趙東練就了一張世故的嘴與一雙敏銳的眼。
從陳良佐的異常,到大放厥詞之人的無畏底氣,還有那似乎透著殺氣的打手,幾乎可以推測,這是一位來自京師的大人物。
不知他是京師的哪位侍郎,尚書,還是內閣大臣,不管是誰,總是不好惹。
何文淵看著毫無波瀾的年六百,見事情僵持在這裡,走出來說了句:「既是討論臥石難題,不妨到府學裡說吧,趙推官以為如何?」
趙東見有個臺階,故作為難,卻又半推半就:「臥石難題?好吧,那就去府學裡論說一二。你們兩個在這裡等著,誰敢亂說話,小心我翻臉!」
兩個衙役被趙東威脅,自是連連點頭。
沒必要因為一點小事得罪上級,還是掌握著司法權的推官,萬一拉到小黑屋裡一頓狂揍,弄幾袋沙子讓人斷氣,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孫安、吳鼎有些摸不著頭緒,陳良佐已伸出手邀請朱允炆入內,葉縉光、謝庭循還想說什麼,卻被何文淵搖頭阻止。
朱允炆淡然一笑,走入府學內。
孫安跟上陳良佐,低聲問:「此人是誰?」
陳良佐看了一眼前面的朱允炆,不敢說,只丟下一句「小心伺候」的提醒。
從大成門進入大成殿,大殿內有五個神龕,中供孔子,兩旁為四配(顏四、孔伋、曾參、孟子)、十二哲(閔損、冉雍、端木賜、仲由、卜商、有若、冉耕、宰予、冉求、言偃、顓孫師、朱熹)。..
朱允炆看著孔子的雕像,伸出手,陳良佐連忙拿來三炷香交給朱允炆。朱允炆點了香,正色道:「先生心懷天下,開辦私學,點文教燈火於華夏。華夏一脈相承,並無斷層,先生之功,萬古不滅。今上三炷香告先生,大明文教將遵先生教誨,有教無類,燃文教星火於燎原,掃盲千萬子民,大興學問之風。」
陳良佐激動不已,文教天下,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也是孔夫子的心願,如今皇上親口肯定孔子的功績,並表現出文教道路的堅定不移,可謂是大明之幸!
孫安、吳鼎、何文淵、趙東等人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震驚,這些話絕不是一個商人能說出來的話!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商人不可能站在如此高度上告孔子這些話,就連孫安這個教授,也不可能站在大明的角度去給孔子說這番話。
除非眼前人可以代表大明!
可誰有這個資格?
國子監祭酒李志剛、司業胡濙,禮部尚書陳性善,內閣大臣解縉、楊士奇,還有大明天子朱允炆!
他到底是誰?
朱允炆上了三炷香,無論後世多少人不喜歡孔夫子,多憎惡儒家,但在大明,孔子就是一尊無法撼動的文教大山,他是所有讀書人心中的聖人,他對王朝的穩固、對文教的傳播,對文明的延續,貢獻遠遠超出了帝王將相。
「走吧。」
朱允炆輕車熟路,走向後殿,並沒有進入明倫堂,而是去了一側的訓導宅。
府學、縣學佈局基本相同。
陳良佐看著走入亭子中的朱允炆,連忙安排人端茶,示意其他府學生回去修習課業,只留下了葉縉光、謝庭循、張漠三人,何文淵並非溫州府府學生,自然也留了下來。
朱允炆坐下,看向孫安,直接詢問:「你也認為,換知府可以破解臥石難題?」
孫安嘴角滿是苦澀。
趙東聽著冷汗直冒,這什麼人,多少收斂一點,我還在這裡呢。
朱允炆接過茶水,吹了一口:「胡濙曾誇讚溫州府學教授孫安性情耿直,有什麼話從不掖著,如今一看,名不副實啊。」
孫安吞嚥了下口水,胡濙是國子監司業,少不了與地方府學打交道,他知道胡濙,甚至直呼其名,至少兩人關係匪淺。
可京師裡沒聽說過有叫年六百的***啊,解縉、楊士奇、李志剛、陳性善這些人年齡也對不上啊。除了這些人,還有誰?
還有,還有一個……
孫安腿有些哆嗦,看了一眼陳良佐,見平日裡連自己都敢頂撞的訓導陳良佐此時就如一個小鳥,低著頭受教,連臉都不敢抬。
「年先生,不,爺,臥石題擺在外,只是為了啟發府學生思考辦法,好為朝廷效力。」
孫安有些不知所措。
朱允炆瞥了一眼孫安,冷哼一聲:「你堂堂一個教授不敢說實話,如何教匯出鐵骨錚錚的學子?幾年之後,溫州府的學子都如你般圓滑世故,不敢直言進諫,不敢說人是非,不敢黑白兩立,那這文教,到底是成了,還是敗了?」
孫安有點打擺子,心理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明知道眼前的人很可能是大明天子,自己還得裝作不知道,現在被天子訓斥,又該如何答覆。
張著嘴,孫安竟緊張到了不能說話的地步。
陳良佐清楚孫安應該是猜到了年先生的真實身份,低聲說:「換知府的回答確實是好,然畢竟不是府學可以討論之事。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府學有府學的規矩。」
朱允炆指了指孫安手中的一疊紙張,問:「既不敢討論換知府,那就說說,何文淵所作策論是否可行,有幾分把握可成?」
孫安連忙遞上何文淵的策論,說:「此策論從土地、文教、經商、修路、打造產業等十個方面入手,論述清晰,方法可行,最為可貴,其中還加入了施行步驟,分階段推行,並推算了大概財政所需……」
朱允炆翻看著何文淵的策論,問:「何文淵,這些行文中透著國子監的風格,你是國子監的監生?」
何文淵搖頭:「我雖未曾在國子監修習,卻受堂兄何穎薰陶多年,何穎是三年進入國子監。」
朱允炆想起來了。
何穎是建文二年的進士,三年進入國子監修習,至建文六年才出仕徽州地方知縣,建文九年調回京師,進入工部作主事,與宋禮、鄭賜一起,負責水利諸事。
怪不得何文淵滿篇文章,多落實處,感情是在國子監之外,學了不少國子監的學問。
朱允炆看過何文淵的策論之後,遞給黃淮:「你看看是否可行。」
孫安這才注意到黃淮,一看之下,不由地皺眉,此人好是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容貌,很像是當年自己教導過的一位學生。
黃淮快速掃過之後,嚴肅地說:「若按此策行,十年內溫州府必興。」
朱允炆敲了敲石桌,目光深邃地看著何文淵,說出了一句驚世之言:「若你為溫州知府,五年內,溫州府百姓是否可以溫飽,稅收是否可以翻一番?」
何文淵震驚地看著朱允炆,這個時候再猜不出來其身份,那就是真傻了。
葉縉光、謝庭循、張漠一臉的不可思議。
趙推官幾乎要跪了。
何文淵定了定心神,肅然道:「我雖學問尚淺,但若朝廷信任,我願傾注心血,治地方於小康!」
黃淮深深看著朱允炆,有些忐忑。
雖說皇上有任免官員的權利,但只憑藉著一篇策論就讓其擔任知府是不是太過兒戲?
難道說這是老朱家的通病,你爺爺當年隨手一提,一個小小的地方糧長,直接就成了布政使,一次對詩,監生就成了按察使,從毫無根基,一躍成為朝廷大員的可不是個別。
可你爺爺那時候這樣做是出於無奈,可用的人才實在是太少,不得不見一個能用的提拔一個,但現在朝廷並不缺人才,國子監一次透過結業考核的就有千餘人,雖說這部分人大部分分流到了文教、東北、西疆,但還有些人居留京師。
朱允炆將目光轉向趙東,嚴肅地說:「一個月後,朝廷會發來文書,調任溫州知府王祺為廣東潮州府知府,另委任何文淵為溫州知府,統攬溫州一切事宜,葉縉光、謝庭循、張漠跟從聽差,輔其行策。一個月時間,足夠交接了吧?」
何文淵看著朱允炆,下跪道:「臣何文淵,定不負皇上天恩。」
有人點了出來,其他人自不敢怠慢。
陳良佐連忙行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孫安、吳鼎等人連忙跟著行禮。
趙東跪著,冷汗直冒,幸虧陳良佐喊了一嗓子,要不然自己不得抓了皇上去府衙……
朱允炆擺了擺手:「朕微服而行,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看著侷促的眾人,朱允炆搖了搖頭,對何文淵說:「臥石難題,朕給你留著。你且記住,若五年毫無成效,十年不成反倒是累民無數,朕一樣會換知府,只不過到時你未必會是平調離開這溫州府!」
何文淵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卻沒有避開,而是抗下:「十年,十年後溫州府不成兩浙第一,我何文淵至京師,任憑皇上發落!」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起身說:「開國四十年,七任溫州知府,溫州依舊!今日給你十年又何妨?溫州容得下這十年,朕也等得起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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