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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

朱允炆坐在教室之中,如同監生,安靜地聽著儒學院院長董倫的課。

董倫的課每週只有一節,每當其開講時,總遍坐滿堂,無論是監生,還是有空閒的教授,都會前來聽講,烏泱泱的坐滿人,就連窗外都擠滿了聽課的監生。

“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董倫一襲長袍,儒雅之風,手持戒尺,威嚴鏗鏘。

監生無不肅然傾聽。

董倫用戒尺敲打了下黑板,沉聲道:“今日不講君仁臣敬,子孝父慈,只講一講與國人交止於信。何為信?信又是什麼?”

“《左傳·昭公八年》中雲,君子之言,信而有規,故怨遠於其身;小人之言,僭而無徵,故怨咎及之。揚雄《法言·重黎》中對信也有解釋,曰:不食其言。程顥、程頤兩位大家說,信者,無偽而已。在座諸位自省三次,究問本心,所作所為可止於信?”

監生默然反省,有監生連連搖頭,有監生重重點頭,有默不作聲毫無動作,有抓耳撓腮面紅耳赤。

董倫直言:“食言、作偽,在諸位之中並非寥寥。”

監生陳士啟聽聞,起身反駁:“先生,此言過了吧,我等約束自身,與人誠信,從無虛言,何來並非寥寥一說,莫不是大家都是失信之人?”

董倫看著陳士啟,稱讚地點了點頭:“好,能發出此問,說明你尚是重信之人。可我依舊要問上一問,你履信從未有失,當真嗎?”

“當真!”

陳士啟肯定地回答。

董倫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從講臺上走下,朝著陳士啟走去:“與他人信,或許你都做到了。可你依舊失信於一個人。”

陳士啟皺眉:“還請先生解惑,我失信於誰?”

“你自己。”

董倫肅然說。

“我自己?”

陳士啟驚愕,其他監生也不由地驚訝,紛紛攘攘起來。

坐在後面的朱允炆也不由地皺眉,抬頭看向前面的朱高熾、朱濟熺與朱允熥,這三個人聽得頗是認真,此時也在討論。

董倫用戒尺敲打了下桌子,教室內安靜下來:“三省吾身,是反省他人,還是反省自身?問一句,昨日佈下課業,開口說一個時辰內完成課業,可下了課堂,旁顧其他,遊樂於外,以致於夜半點燭,熬夜通宵,諸位中可有?”

陳士啟臉色一白。

昨日儒學院的課業是以《行》為題,寫一篇千字策論,自己想當然地認為,千字而已,一個時辰輕鬆完成。

可到了最後,自己從動筆到完成,耗費了兩個半時辰,甚至於熬夜寫出。

以為的時間與花費的時間,是不同的。

這是失信於自己了嗎?

是!

自己給自己說好了,要一個時辰完成,這個時間絕對是綽綽有餘,只不過因為分心、說笑、遊玩,分散了太多時間,甚至在寫策論的過程中還分心去洗了臉、泡了腳,拖拖沓沓,直至半夜才完成。

董倫示意陳士啟坐下,然後對眾人說:“今日課業為《信》,提前一週安排了預習,查詢誠信的典故與故事,諸位也是當場應承下來,可又有幾人去預習查閱了?依仗著過去掌握的知識,自認為可以應付課堂提問,便丟了預習,這算不算失信?”

一眾監生低了頭。

誠信的典故太多,古籍中有的是,誰會費盡心思去花時間找尋。可仔細想想,答應好的預習卻沒有做到,以舊的知識充數,這到底是應付院長還是糊弄自己?

慚愧。

董倫教導:“人言信,到底是與他人信,還是與自己信?自己答應自己的事都做不到,失信於自己,雖無損於他人,然符合信的本意乎?信可不僅在於與國人交,還在於慎獨,在於自省,在於自律……”

朱允炆對董倫的教學能力很是佩服,此人善於引申、延展,而不拘泥於學問本身,善於引用、舉例,更是直逼人性與人心。

經此一課,諸多監生擺正了態度,認識到真正的信,不僅在於與人交往,還在於自身,自我管控、慎獨於始終,成為了眾人信條。

董倫結束了課程,諸多監生行禮,一些監生見朱允炆也在,頓時熱鬧起來。

朱允炆抬手,止住眾監生行禮:“這裡是課堂,無需如此多禮節,各自散去,好好修習課業吧。”

眾監生紛紛離去。

董倫走向朱允炆,恭敬地說:“皇上親臨儒學院,是儒學院的光榮。”

朱允炆對留下來的朱高熾等人點了點頭,然後對董倫說:“儒學院是國子監第一大學院,儒學是第一課業,朕總需要來看看。自方孝孺走後,儒學院依舊能站得住,贏無數監生支援,你的功勞很大。”

董倫眼神中有些愧疚:“論學問,論育人,臣萬不如方先生。若皇上恩准,或可徵召方先生重回國子監。”

一旁的楊士奇、胡濙聽聞,心頭咯噔一下。董倫的話不可謂不大膽,方孝孺是因事被趕回老家的,他不是回家休假了,說招回來就招回來。

朱允炆臉色有些難看,方孝孺此人最適合做學問,原以為將他放在國子監是最合適他的,可偏偏要參與到國事之中去,參與就參與吧,你好歹看清楚局勢再說話,站在國家的立場上去說話,不能張口就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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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江船廠那麼大的事,朝廷怎麼可能不管,怎麼可能不動用武力,什麼以和為貴,寬懷遠人,那都是鬼扯,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還講這些,用這種人做儒學院的院長,朱允炆都感覺不安。

“方孝孺在浙江寧海開設了正學書院,招攬了林嘉猷、廖鏞、廖銘等門生,他是不會返回國子監了。再說了,國子監任何院長,都是接續的,不可能始終都是一個人把持。事實證明,你來管理儒學院,是可以勝任的。”

朱允炆板著臉說。

董倫有些驚訝,不知道正學書院是什麼時候的事,不過以方孝孺的影響力,確實可以爭搶一部分人才,這個傢伙不在家鑽研學問,還和國子監搞起競爭來了?

楊士奇提醒道:“正學書院主走儒學一家,一些舉人與學子被吸引了過去,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與國子監的監生同臺競技,儒學院可不敢懈怠。”

董倫看了看朱允炆,雖然朱允炆有些不愉快,但也沒有追究方孝孺的意思,考慮到朱允炆的氣度,想來還不會因為這點事找方孝孺的麻煩。

“臣定用心教導監生,讓儒學院發揚光大。”

董倫不畏懼挑戰。

朱允炆欣慰地點了點頭,說:“你要記住,儒學院在抓好思想的同時,務求服務於實用。對於程朱理學中過於玄之又玄的問題可以放一放,引導監生踐行學以致用的宗旨,不可言之無物,不可空談妄想,學問務必切合實際。”

董倫很是凝重地答應著,這意味著儒學院必須部分革新程朱理學,可程朱理學又哪裡是隨便可以革新的,這是一套完整的學問體系,非大家不足以革新,自己所能做的,只能是凸顯程朱理學中學以致用的重點,而不是全面的革新這一門學問,沒這個本領,也沒這個可能。

朱允炆嚴肅地說:“儒學育人,是其他課業無法取代的,其他課業塑技能,儒學塑品德與人性,朕將儒學院交給你,還需用心育人。”

董倫保證道:“臣必竭全力,不負皇上重託。”

朱允炆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朱高熾、朱濟熺與朱允熥:“你們三人在國子監進修的時間不短了吧?”

朱高熾臉上的肉抖動了下:“回皇上,自建文二年入國子監,至今已有五年。”

五年時間,不短了。

朱允炆詢問:“看你們去年冬考表現,倒是不凡。尤其是高熾,一篇《安民策》直接擺放在了朕的桌案上,可見你們三人也沒有虛度這五年。”

朱高熾聽聞自己的策論竟驚動了皇上,不由地有些驚喜。

朱允熥連連點頭:“不瞞皇兄,國子監這五年帶給我們諸多變化,所學知識新穎而奇妙,實在是讓我等大開眼界。”

朱允炆深深看了看朱允熥,自己這個弟弟倒是老實,在國子監呆了五年也沒抱怨一句,反而真的學了進去。

朱濟熺埋怨道:“皇上,國子監的學問不都是自由學習的嗎?為何我想要去下機械工程院都不可以,聽說他們製造出了一種神奇的機器,叫什麼蒸汽機的,我想要去看看,學習學習。”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你啊,國子監學問是自由學習,可總有些學問尚不能夠公開,沒有功底,沒有基礎,去了也幫不了什麼忙。蒸汽機是匠學院的傑作,事關大明未來國運,你若真想學,至少需要在匠學院先進修兩年。”

朱濟熺有些無奈,追問:“這蒸汽機是什麼,為何會關乎國運?”

朱高熾、朱允熥也很是好奇。

朱允炆走出教室,看向匠學、機械工程院的方向:“蒸汽機,爭的是一口氣,而這一口氣,是氣運,是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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