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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確實難。

猛哥帖木兒去年來,好辦,晚幾個月來,也好辦,偏偏這個時候來,事情很難辦。

後湖。

解縉看著坐在湖邊垂釣的朱允炆,再一次進言:“皇上,斡朵裡部的首領猛哥帖木兒已經帶人入城了,會同館還在等聽朝廷定下接待規格,是不是先吩咐下去……”

朱允炆看著湖中剛冒頭的荷葉,輕聲說:“就按接待阿哈出的規格吧,遠來是客,總不能太過怠慢,薄了名聲。”

解縉點了點頭,讓一名護衛去通報會同館的大使,看著安靜的湖面,對朱允炆道:“臣思慮再三,還是希望皇上不要親自宴見猛哥帖木兒,更不宜準其朝貢,設定衛所。”

朱允炆保持了沉默。

解縉也清楚招攬猛哥帖木兒的重要性,明白一旦斡朵裡部臣服大明,衛所設定,大明將徹底控制建州至阿木河一帶,形成事實上的軍事存在。

一旦如此,他日無論是彈壓女真各部落,還是讓朝-鮮保持臣服,大明都遊刃有餘,大東北也將從一片羈縻之地逐漸成為真正的州府之地。

大明是真的希望猛哥帖木兒與斡朵裡部女真臣服,可問題是,大明現在不能讓猛哥帖木兒臣服,也不能答應斡朵裡部稱臣入貢,更不能設定衛所!

究其根本,不是大明不願意,也不是猛哥帖木兒不願意,當事人雙方都很滿意,只要手牽手,就能成為好朋友,至於他日是相愛還是相殺,那是他日的事,至少眼下能安穩過一段日子。

但偏偏這件事難住了大明,難住了朱允炆,原因在於第三者:

朝-鮮。

沒錯,就是朝-鮮。

朱允炆若是准許斡朵裡部臣服,並在阿木河設定衛所,將軍事力量直接安排到朝-鮮家門口,李芳遠估計會跳起腳來,咆哮著與大明撕破臉吧?

雖說大明在自己的國土內設定衛所無需和任何人商量,可直接在別人家門口修炮樓,垛口,操練武藝,喊口號,是不是也不太合適,畢竟朝-鮮是友鄰,不是敵國,總這樣嚇唬他們,很可能會引起明朝兩國關係惡化,甚至引發邊釁。

解縉不擔心朝-鮮會對大明的東北構成威脅,大明雖然沒有完全控制大東北,多數地方都是羈縻之地,但不是沒有軍士存在,不是沒有衛所與都司,真要有戰事,也是可以跨過鴨綠江去看看松京看看風景的。

問題就是這麼不巧,現在大明需要朝-鮮的幫助,需要朝-鮮支援大明,一旦因為斡朵裡部稱臣入貢,朝-鮮必然會惱羞成怒,以李芳遠的脾氣與性情,不一定會派遣大軍作戰,但肯定是不會答應與明朝繼續合作,也不會心甘情願地當小弟了,兩國關係將跌落冰點。

尋常時候,大明可以不在乎朝-鮮合作與否,願不願意當小老弟,可現在情況不同,大明已經對倭國宣戰!

倭國!

朝廷雖然宣戰,卻並沒有直接打擊我國本土的計劃,暫時也沒有這個能力。但陽江的血不會白流,朱允炆也絕不會信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話,他準備聯合朝-鮮,給倭國一個教訓。

而這個教訓的前提,是朝-鮮的配合,朝-鮮可以不出人,可以不出財,但應該出後勤,出停泊港口,出海道,出海圖。

以目前水師力量,很難沒有損失地直接橫渡東海,即便是僥倖到了倭國,也不具備長期佔領的條件。眼下最合適的路徑,便是出水師至朝-鮮,由朝-鮮濟州島向東,威脅倭國及其附屬島嶼。

這個軍略是確定下來的,想要真正推動與執行,離不開朝-鮮方面的諸多支援。

一旦朝-鮮不配合,那大明只能鋌而走險,橫渡東海前往倭國,到時茫茫東海,風起浪湧,損失很可能出現,而且因為季風緣故,只能選在冬日出征,以少量的兵力進軍倭國,很可能無法返航,增加兵力後勤根本無法保障,就食於敵吧,就怕他們也搞出一個堅壁清野。

事情繞來繞去,可行的方案只有一個,那就是聯合朝-鮮,給倭國一個血淋漓的教訓。

難題就是這樣出現的。

大明需要朝-鮮支援,朝-鮮不答應自己的“萬戶”猛哥帖木兒背叛自己投靠大明,“萬戶”猛哥帖木兒又偏偏在這個時候想要對大明稱臣入貢。

大明答應猛哥帖木兒,就意味著聯合朝-鮮打擊倭國的計劃破產,就目前來說,一個猛哥帖木兒與小小的斡朵裡部,根本無法與明朝的關係相提並論。

可難就難在,人家千里迢迢跑來,是響應了大明朝廷招撫政策,稱臣入貢的,來都來了,你們又說不招待,不答應,這不是耍猴嗎?

一旦訊息傳回東北,保持觀望的女真各部落如何看待大明,大明又如何取信於人?

朱允炆權衡許久,也沒有找到平衡之道,內閣的意見很明顯,將猛哥帖木兒放一放,先緩和與朝-鮮的關係,也好為聯合打擊倭國掃清障礙。

但如此一來,勢必會寒了斡朵裡部女真的心。

朱允炆不在乎猛哥帖木兒是不是心寒,也不在乎這個人未來怎麼死,但很在乎東北大局,那麼多人都看著斡朵裡部入京朝貢,結果就看到他們灰頭土臉的回去,那大明想要深入各女真部落,軍事進入大東北的戰略就無法推動。

魚上鉤了。

朱允炆收起魚竿,將肥美的鱸魚放在魚簍裡,對解縉說:“猛哥帖木兒進入京師,想必朝-鮮早就知曉,一直沒有動靜,應是在觀望我們的態度。我們若如對待阿哈出一樣對待猛哥帖木兒,在斡朵裡部中設定衛所並駐軍,李芳遠怕是不會答應,畢竟,猛哥帖木兒現在還是朝-鮮的官。”

解縉連連點頭:“沒錯,眼下朝-鮮的態度很重要,我們不應因為一個猛哥帖木兒而失去朝-鮮。”

一個小部落和一個國家,孰輕孰重,解縉拎得清楚。

朱允炆將魚竿收了起來,交給一旁的內侍,信步走著:“猛哥帖木兒本身不算什麼,甚至斡朵裡部也不算什麼,可他們畢竟是我們招撫的一面招牌,不把招牌亮好了,想要真正控制大東北如此廣袤的區域,又要等多少年,這個過程中又要犧牲多少軍士?”

解縉有些愁苦:“皇上,話雖如此,可事有兩難,擇一而選,想要兼得,找出兩全法,怕是不容易啊。”

朱允炆呼吸著花香,看著魚兒躍出湖面,開口道:“猛哥帖木兒來都來了,朕不見,不是待客之道。考慮到朝-鮮李芳遠的態度,這一次就以猛哥帖木兒為朝-鮮官員為由,拒絕其稱臣納貢,不設衛所,不駐軍。”

解縉鬆了一口氣,但也有些擔憂:“如此一來,會不會影響大東北戰略?”

朱允炆揹負雙手,邊走邊思索,最終給出了一個折中之法:“雖然我們拒其稱臣入貢,但在他們離開京師時,依舊可以給其厚禮,以示好遼東各地分散的女真部落。”

解縉連連點頭:“如此一來,李芳遠應不會發難,至少可以看出大明對朝-鮮的重視與態度。不過臣還是建議,再派使臣前往朝-鮮,說明情況,以免出現誤解誤判。”

朱允炆對這點沒意見,國家大事,多通通氣是好的。

奉天殿。

朱允炆不僅接見了猛哥帖木兒,還設宴款待。

看著這個留著八字鬍的猛哥帖木兒,朱允炆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殺掉了這個人,或者將斡朵裡部殺得一個不剩,還會有歷史上清兵入關的事嗎?

答案是什麼?

朱允炆不知道。

歷史說,元末紛爭,即便是沒有朱元璋,也會有李元璋,張元璋來完成歷史的使命,建立一個新的王朝。

歷史沒有說,明末氣運已盡時,沒有李自成,努爾哈赤,沒有皇太極,會不會有孫自成,努爾哈黑,紫太極,來完成歷史的使命。

殺掉一個人,滅掉一個部落,當真能改變未來嗎?

朱允炆沒有答案。

但實事求是地說,此時的猛哥帖木兒,甚至包括他兒子,他孫子,重孫子,對大明都沒有根本的威脅,現在的斡朵裡部,脆弱到連明朝的一個所軍力都扛不住,更談不入主中原了。

可問題是,自己願意冒這個風險嗎?

朱允炆有答案。

猛哥帖木兒笑得很開心,大明皇帝終究還是接見了自己,這就好,至少說明他很重視斡朵裡部。只要大明重視,那朝-鮮就不會太過為難自己的部落。

朱允炆舉杯頻頻,談笑風生,只不過每當低頭的時候,總透著一抹寒光,再抬起頭時,又變得溫和,笑容和煦。

杯子中的酒水晃動著,人的心,也在晃動著。

宴會結束後,朱允炆已有些醉意。

馬恩慧看著躺在床上的朱允炆,皺眉問道:“阿哈出來時,阿曉穆入宮時,也不見你喝如此多,今日可是怎了?”

朱允炆雖然感覺很是清醒,但身體似乎不聽話了,尤其是胃裡。

“想清楚了一些事。”

朱允炆沒有透漏更多,只覺得沒了心結,剩下的就是戰略定力,大局籌謀。

沒有誰能阻止大明控制大東北!

這是天下大勢!

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朝-鮮,松京。

國王李芳遠站在輿圖前面,目光始終盯著阿木河的區域,猛哥帖木兒起身前往大明,朝-鮮很早就得知了訊息。

大臣李叔藩建議李芳遠趁機派遣大軍,直接滅了斡朵裡部,以懲戒猛哥帖木兒的背叛。

但河侖卻堅決不同意。

河侖的擔憂正是李芳遠的擔憂,一旦出兵,朝-鮮的軍士便將進入大明的國土,朱允炆已經放出話來,大明在自己的國土上辦事,輪不到朝-鮮插手。

若朝-鮮此時將手伸出去,朱允炆會不會揮刀,斬斷這一隻手,這是一個必須考慮的問題。

算算時間,猛哥帖木兒也應該到南京了吧?

李芳遠憂慮地盯著輿圖,便在此時,禹玄寶匆匆走了進來,稟告道:“有急報,明朝使臣已過鴨綠江,有重要事商討,這是使臣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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