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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密的天氣是惱人的,眼下就要進入三月,說它是夏天吧,晚上沒兩床被褥是睡不著的,說它是冬天吧,白間多穿一件都感覺悶熱。

楊榮感覺每一天都是在春夏秋冬裡輪轉,只不過冬夏很長,春秋很短。

相對於嘉峪關、沙洲、敦煌等地而言,哈密的風沙並不頻繁,這春日風來,也只有三五次不大的沙塵暴。隨著時間的推移,楊榮開始喜歡上哈密,這裡有巍峨的高山冰川,浩瀚蒼翠的林海,一望無際水草豐茂的大草原,鬼斧神工,神態萬千的戈壁灘,一切都不同於京師,不同於中原。

異域的風情,讓楊榮倍開眼界,原本構想中的西域,也變得更為清晰,觸手可得。

楊榮不止一次得想過,朱允炆謀取西域的戰略是對的,大明想要擁有漢唐一樣的氣度與胸懷,就必須有西域,因為這裡才是連線無數國家的陸地要道。

只有控制了西域,大明才可能與其他國家構建起緊密的聯絡,古代的絲綢之路才有可能再次興盛起來,西域的風情、事物、趣聞、藝術才能源源不斷傳入大明,絲綢、茶葉、陶瓷、工藝品,也將沿著這一條古老的道路,帶著大明子民的自信、雍容、寬懷遠人,走向遠方。

沒有西域,不成大國!

明王朝不應該將自己鎖在嘉峪關裡面,不應該躲在長城的後面,應該擁有更深更廣的縱深,也擁有更遠更高的目光。

西域,是朱允炆的戰略,是他的遠見。

楊榮敬佩朱允炆,這個只比自己小五歲的帝王,見識與膽略,雄才與偉業,很可能不輸其他帝王,只要,拿下西域!

酒會的請柬送了出去,第一個收到請柬的是哈密王脫脫,看了一眼便答應了下來,繼續與美人沉淪。第二個收到請柬的是哈密王祖母,這個有些老態的女人並沒有太多警覺,畢竟楊榮酒會的名義是商議對抗帖木兒的事宜,地點就在王宮的偏殿之內。

哈密一十二頭目也收到了請柬,聽說哈密王與祖母都答應出席,又是商議軍國大事,自己不在場,誰來商議這些事,得去。

銀盃高酒,胡女婀娜。

呼來飲勝,管絃絲樂。

一胡女短袖輕紗,身披彩色披帛飄動,手抱琵琶錚錚,舞姿翩躚如蓮開似夢,披帛旋動,秀手撥弄,紅唇微啟:“金雞障下胡雛戲,樂極禍來,漁陽兵起。鸞輿幸蜀,玉環縊死。馬嵬坡下塵滓。夜對行宮皓月,恨最恨、春風桃李……”

歌聲幽怨,琵琶催淚。

當胡女吟唱到“在天願為、比翼同飛。居地應為、連理雙枝。天長與地久,唯此恨無已”時,脫脫的目光已有些迷離,目光沉陷在胡女那雙含著星光的眼眸之中。

楊榮拍手叫好,這首《伊州曲》被胡女演繹的極是動人,胡人善歌舞,果是非凡。

“你叫什麼名字?”

脫脫感覺自己離不開眼前的胡女了。

“小女阿依。”

胡女行禮。

脫脫品味著“阿依”,似是看到了天空中一輪明月,這世上,僅有的一輪明月。

“上前來,陪朕共飲。”

脫脫招手。

阿依輕盈一笑,款款上前。

楊榮微微皺,看向王祖母。

王祖母見狀,也感覺不妥,開口道:“孫兒,今日酒會乃議國事,大麴雖好,還應換個地方再聽才是。”

脫脫不喜歡被人管著,也不想被人約束,見祖母說話,絲毫不給情面地反駁過去:“作為哈密王,留個女人的權力都沒有嗎?”

王祖母臉色很是難看,這個當孫子的,一點孫子的覺悟都沒有啊。

楊榮見狀,不得不站出來說:“哈密王想要留下誰在這裡自然是有權力的,只不過我們要商議的事,畢竟事關軍略,外人應該回避。”

脫脫對祖母很是冷漠,但對楊榮的話還是聽得進去的,這個人曾無微不至得照顧自己,尊重自己,也正是有他的存在,自己才可以安穩地在這哈密活得舒坦。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來主持議論軍策吧,有了結果,再告訴我,無有不準。阿依,跟本王走。”

脫脫抓著阿依的手起身,不顧眾人的挽留離開了酒會。

王祖母憤然不已,看著楊榮,直接了當地說:“如此之人,怎能為哈密王!依我看,倒不如將他送回明廷,教養好了再送回來。”

楊榮陪笑,鎮定地說:“脫脫雖行為失態,畢竟是這朝廷御封的忠順王,這一點王祖母與諸位頭目可是都認可的。王有過失,可驅逐否,可反對否?不可,作為下臣,當忠誠於王,王有過錯,當力行規勸,豈能有二心?”

王祖母看了看頭目陸十,陸十當即站了起來,大聲喊道:“力行規勸?我看他根本就無法規勸,漢人有句話怎麼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們寧願做點容易的事,也不需要去改他無法改的本性!我提議,驅逐脫脫,另選賢王!”

“我同意!”

哈只站出來。

“驅逐他!”

馬哈崔兒等人嚷嚷起來。

楊榮看著眾人如此激動,卻只是平靜地喝著酒,冷冷地拋下一句話:“當著大明使臣的面,要驅逐大明的忠順王,如此說來,你們這是想要謀反,背叛大明瞭?”

陸十等人有些緊張。

驅逐脫脫是小事,算不得啥,可最讓人不安的是明朝的態度。若大明因此而震怒,鬼知道宋晟會不會帶兵跑過來。

若是因為脫脫,宋晟過來熱情地幫著大家搬家,換伙食,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謀反,背叛大明!

這種要人命的黑鍋直接往人腦袋上扣啊。

王祖母顯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面對楊榮的威脅,平靜地說:“哈密並不想背叛大明,只是脫脫此人不適合繼續做忠順王,我們想要選出新的忠順王,依舊嚮明朝進貢稱臣。只不過換一人耳,所有哈密子民,依舊臣服大明,何來背叛之言?”

楊榮陰沉著臉:“忠順王豈是玩物,說換就換?你們將國事作兒戲,大明可不會!忠順王是朝廷御封,血統純正,當主哈密,誰若是想要再驅逐他,先問問大明答不答應!”

陸十憤然起身,拍案而起:“哈密的事,就應該由哈密自己人說了算,你們大明的人,都應該離開這裡!今日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鄭大成喝了一杯酒,站了起來,走過中堂,到了陸十面前,雙眸冷對:“如此說來,你是打算強迫我們答應了?”

陸十毫不畏懼,堅定地說:“那又如何?明廷的人本就應該住在嘉峪關內,而不應該進入哈密!這裡的事,我們做主!”“做主?呵!”

鄭大成伸手抓起桌子上上被啃掉肉的大骨頭,抬手之間,就插入了陸十的脖頸,隨後又拍了一掌,骨頭直刺穿了脖頸,從另一側冒出尖來。

血順著骨頭的尖滴落而下,砸在了杯中的酒中,原本清澈的酒水泛起了紅色。

突發變故,讓眾人驚愕不已,其他頭目更是慌亂,驚呼不已。

陸十瞪大雙眼,嘴巴不斷張合,卻什麼都說不出來,身體踉蹌地後退,轟然倒下,身體抽搐著,脖子處冒著帶血的氣泡,旋即沒了動靜。

門外的護衛聽到動靜紛紛跑了進來,看著眼前的一幕也不知如何是好。

“放肆,你竟敢殺陸十頭目!”

哈只顫抖了。

剛剛還活蹦亂跳,威風凜凜的陸十,竟然死了!

王祖母也被嚇了一跳,明廷的人竟當著自己的面,當著所有頭目的面殺了?這已經不是什麼放肆,若是絲毫沒將哈密放在眼裡啊!

鄭大成端起那一杯帶血的酒水,端給哈只,哈只向後退,端給馬哈崔兒,馬哈崔兒躲開,沒有一個人敢接。鄭大成嘴角帶著冷笑,仰著脖子,就將紅酒一飲而盡,冷冷地喊道:“忠順王是大明的忠順王,哈密是大明的哈密!哪裡輪得到你們做主!臣服大明,就是大明的子民,不臣服,那就是大明的敵人!敵人,還是死掉的好!還有誰想要反叛大明,站出來!”

酒杯擲地,滿堂無聲!

王祖母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豁然站起來,剛想說話,楊榮便喊道:“大明重視哈密,也尊重哈密,有人想要危害忠順王,當全力除之!”

哈只大怒:“大明如此待我等,就不怕刀兵之禍嗎?!”

楊榮大笑起來,目光冷厲地看著眾人,喊道:“刀兵之禍?大明還真沒有怕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朝皇帝已派遣燕王朱棣,親率三十萬精銳,日夜兼程,前來這西北大地。原想著以大軍之力,結哈密、亦力把裡友好,共同對付帖木兒,若你們想在帖木兒到來之前打一仗,我想,大明可以奉陪!”

三十萬精銳?

王祖母駭然,哈只、馬哈崔兒等更是臉色變得蒼白。

一個宋晟哈密都幹不過,現在又來了個朱棣,還帶了三十萬大軍?別說打架了,就是把人帶到哈密來,一人丟一根馬鞭子,就足夠壓死所有人了。

“那什麼,我們只是商議,商議……”

王祖母神色不定,開始服軟。

楊榮看向哈只、馬哈崔兒等人:“商議,這幾位好像沒有商議的態度啊,若他們繼續帶兵,我怕大明與哈密之間,真的會有刀兵之禍。”

哈只、馬哈崔兒等人呆住了,楊榮竟然想要奪走自己的兵權?

辜思誠站了出來,對王祖母說:“還請以哈密為重!”

哈只連忙呵斥:“辜思誠,你什麼意思?”

一直沉默的馬哈麻火者,哈剌哈納兩位頭目也站了起來,對王祖母道:“還請以哈密為重,以所有人的安危為重!”

王祖母目光中透著一絲後怕,看得出來,不是所有頭目都心向哈密了,有些人已經站在了大明那一邊!

陸十死了!

哈只等人的兵權再被解除,那自己拿什麼控制哈密?可若是不答應這些人,不答應楊榮,哈密還能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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