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最後的皇明祖訓(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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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師,大本堂。
楚王朱楨、蜀王朱椿、湘王朱柏、代王朱桂、遼王朱植等一干藩王紛沓而至,皆是書生打扮。
朱椿見大本堂中藏書頗豐,歡喜不已,招著手讓御用監少監王鉞過來,低聲說:“聽聞大本堂中藏有《鵝群帖》,找出來讓我們開開眼。”
王鉞愁眉苦臉:“蜀王啊,這可是難住咱家了。若真有王獻之的寶貝,哪裡還需要我們這些下人去找,皇上也會傳召與諸位王爺共賞啊。”
“哈哈,十一弟,你就莫要為難他了。這裡倒是有不少古籍,難得來一趟,還不趁機找皇上借閱幾本?”
朱楨走了過來,為王鉞解圍。
看著熟悉的大本堂,朱楨心頭有些恍然。
多年之前,自己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曾在這裡短暫停留過,劉伯溫、宋濂、李善長、徐達……洪武初期的名臣名將,也曾在來過這裡。
那一方桌案後面,坐著一位和善的帝王,他在這裡與大臣談論經史子集,縱論軍國大事,而當時所有的人都圍繞著大哥朱標轉。只不過後來,大哥搬到了文華堂讀書,原本與他伴讀的自己等人只好回到了府中,多少年了,再也沒有機會聚在一起讀書笑談。
朱標巡視西安之前,自己還曾寫過書信,約定再回京師時,定與大哥論說典籍故事,分享武昌中趣事。可惜,大哥回來之後就……
“大哥。”
朱楨看著走來的年輕人,似乎在這一刻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不由上前喊了一聲。
滿堂靜寂,一眾藩王錯愕地看著朱楨。
朱楨突然意識到了錯誤,連忙行禮請罪。
朱允炆一把抓住朱楨的胳膊,和煦地說:“楚王叔定是想念孝康皇帝了,這大本堂原是太祖延請名儒教授孝康皇帝與諸位親王所用,只可惜多年不用,朕今日請諸位叔叔過來問事,思來想去,也就這大本堂最為合適,都到裡面落座吧。”
一眾藩王跟著朱允炆進入隔堂,除前面是桌案、椅子外,其他皆是席與桌。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一眾藩王席地而坐,低頭看向低矮的桌子,上面擺放著一本《荀子》,不由有些疑惑,不由揣測,莫不是今日之事與這荀子有關?
朱椿翻看書看了看,內侍上了茶。
朱允炆拿起《荀子》,在手中晃了晃說:“儒家中,荀子主張不同孔孟,誰知哪裡不同嗎?蜀王叔,你說說。”
朱椿起身,持書行禮:“皇上,荀子非是純碎儒家人物,其在研習儒家學問時吸收了法家學說,即尊王道,也稱霸力,即崇禮義,又講法治,主張法先王,法后王……”
朱允炆聽得連連點頭。
朱植、朱耿、朱尚炳等一干藩王聽得雲裡霧裡,朱椿好讀書,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讀書,再說了,在家裡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傳召入宮,還是來大本堂,朱允炆到底用意何在?
事情不說清楚,誰有心思關心荀子。
朱桂更是忐忑不安,自從朱允炆從句容回來之後,就一口氣處理了三十幾名官員,但凡與句容礦場失職有關的,無論是都察院,還是吏部官員,都給免了官職,附帶發配礦場勞作三年,三年欺滿之後,回家種田,永不敘用。
此時朝廷正在嚴查礦場事宜,不少御史、戶部官員連夜跑出了京師,前往各地礦場嚴查,一旦發現問題,怕是不好承受。
朱桂心有如焚,相對其他藩王來說,自己入局礦場最早,而且還是弄的煤礦,這玩意不跟石灰石一樣,多需要深挖,挖個兩丈深那是很常見的事,挖個四五丈也不犯法。
只不過煤礦這玩意,它時不時會塌一下,塌的時候往往還都是有人的時候,這些年來,煤礦場裡面可沒少埋人,雖說自己用錢堵了嘴,可誰知道這群人拿錢辦不辦事,萬一有人捅出來,這生意還能不能做了?
朱允炆對朱椿的解釋很是滿意,伸手讓朱椿坐下,然後說:“朕每每讀書,發現歷代明君都尊崇王道、霸力、法治,以王道立綱,以霸力主紀,以律令治國,持法度,平紛爭,定南北,正東西。你們認為,朕應作一明君,還是應該作一昏君?”
朱椿、朱桂等眾人連忙起身:“自當為明君。”
朱允炆嚴肅起來,深深看著一眾藩王:“若為明君,可是要按《大明律》來辦事,而非是《皇明祖訓》,這一點,諸位皇叔可願意?”
朱桂心頭一震。
朱允炆這話已很是明顯,他是在告訴藩王,朱元璋寫下的《皇明祖訓》將再也不會成為藩王的保護盾牌,他們將失去太祖的庇護,真正與大明子民一樣,處於《大明律》的適用範圍內。
朱桂吞嚥了下口水,緊張地開口:“皇上,《皇明祖訓》畢竟是太祖心血,也是庇護皇室宗親,福澤子孫後世的重要法典。”
朱允炆看著不敢直視自己的朱桂,問:“代王叔莫要忘記了,《大明律》也是太祖心血。”
“然皇室宗親當宜《皇明祖訓》為準。”
朱桂堅持。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目光中有些寒意:“洪武時期,《皇明祖訓》有用。可至朕主朝廷,這《皇明祖訓》還有用嗎?周王害民,齊王謀逆,誰又將《皇明祖訓》放在眼裡過?諸位叔叔捫心自問,這些年來所作所為,問心無愧,一心為民為國的,又有幾多?”
“在沒有削藩時,有皇叔在地方,儼若君王,用百姓如奴隸,殺百姓如屠狗,盤削百姓如割草芥,霸凌百姓任其死於冰雪。這些事,有些太祖處理了,有些事擱置至如今,朕沒發作,不意味著朕不知情。若真有心尊《皇明祖訓》,又怎會出現如此之事?”
諸位藩王不敢言,這些事除了死去的親王、晉王、魯王、齊王等幹過,活著的誰還幹過真不好說。當然,作為藩王,身份高貴,有權有兵,動作出格點也是正常的事。
但看朱允炆的意思,這是想借舊賬來推翻《皇明祖訓》啊,得,反正你是皇帝,朱元璋也沒辦法爬出來教訓你,在座的也扭不過你的胳膊和小腿,你說啥就是啥吧……
面對朱允炆“一視同仁”的政策,朱椿多少有些不適應,皇室宗親都沒特權了,那還算啥皇室宗親?可眼前的《荀子》似乎正在代替朱允炆發言:
法治!
可荀子還講禮呢,他不是韓非子,你得給藩王們留點面子啊。
朱允炆翻看《荀子》,讀道:“古者禹湯本義務信而天下大治,桀紂棄義倍信而天下大亂。故為人上者,必將慎禮義、務忠信然後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大本堂,便是這慎禮義、務忠信之堂,諸位皇叔,朕之心願,在國之大治,吾民小康,盛世太平!故此,朕需要諸位皇叔配合朕,而不是處處掣肘,不是損害大明子民!”
沒有人敢說話,只能低著頭受教。
朱允炆長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句容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郭家該殺的,朕殺了,該留的,朕一個都沒動。哪怕是駱家,朕也沒有手軟。他們不過是淑妃,後宮之外戚,就已是如此放肆,這不由朕不多問一句,諸位皇叔主持各項礦場,可也有如此之事?代王,你家煤礦最多,可有如此之事?”
朱桂連忙起身,想了想不合適,又跪了下來,惶恐地說:“臣絕沒有販買人口,更沒有囚禁百姓,用百姓如奴隸。”
朱允炆看著朱桂,一針見血地問:“那礦場可死過人?”
朱桂無奈,又不敢否認,只好說:“這——皇上,開礦難免會有些意外,即便是出了事故,臣也給足了撫卹……”
啪!
朱允炆一拍桌案,厲聲說:“撫卹?撫卹能換來人命嗎?你難道不知道,一個男人死了,一個家就碎了?換個角度來想,若是換作你,你願意用命來換撫卹嗎?”
朱桂有些傻眼,自己可是皇室宗親,怎麼可能拿命換撫卹?那些草民不就是幹這種髒活累活的,死了給他們撫卹,不就結了,至於如此拍桌子嚇唬人嗎?
“皇上,作為皇室宗親……”
“閉嘴!”
朱允炆發怒了,起身喊道:“皇室宗親是高貴,但你也莫要忘記了,太祖本是淮右布衣!你是一個布衣的兒子!你現在看不起草民,就是看不起你爹!”
朱桂臉色蒼白,這個就有點打擊人了,把老爹搬出來,也不待這樣搬的。
“皇上,還請息怒。”
眾藩王見朱允炆氣急,連忙安慰。
朱允炆看著朱桂,嚴肅地說:“朕將鐵礦,鋁礦,鉛礦……石油交給你們來負責,是想要留一個安身立命的基業,給子孫後代一個保障。可你們要記住了,大明的基業不止是你們的,也不止是你們子孫的,更是大明子民的。朝廷正在嚴查礦產,這將是《皇明祖訓》最後一次庇佑你們,誰用了這次機會,日後再犯,就去刑部領罰吧!”
“臣謝恩!”
朱桂鬆了一口氣。
只要這一次不掉腦袋,那就好說。日後改改就是了,頂多加點支護,少死一些人,即使是死了,也先報給官府,而不是私底下處理。
這一日,朱允炆沒有再議論礦場,也沒有議論國事,只是陪著諸位藩王讀書,直至下午時分,朱允炆才合攏了書,平和中送走了一眾藩王。
劉長閣急匆匆走了進來,神色不定地交給了朱允炆一封急報:“陽江出事了。”
朱允炆很是平靜,接過文書仔細看了看,眉頭微皺,旋即對內侍下令:“召解縉、鬱新、鐵鉉、梅殷與陳揮至武英殿。”
劉長閣目光中透著傷感,隨著朱允炆走出大本堂。
朱允炆讓內侍留在後面,與劉長閣走在最前面,見劉長閣悲傷,開口道:“他們都是大明的英雄與功臣,你會在不久的將來知道,他們用自己的命給大明換來了什麼。”
劉長閣心頭有些壓抑,低聲喃出:“他們都是響噹噹的漢子,為守護大明戰死,是他們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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