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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元吉沒有無條件地站在反對的立場上,而是將球踢給了內閣與其他大臣,態度很明確:只要你們點頭,戶部沒意見,如果你們不點頭,僅僅戶部同意也辦不了事。

一句話,看你們。

解縉、茹瑺、鬱新等人都有些不安,夏元吉主戶部,此人態度至關重要,他若是旗幟鮮明地反對,戶部不給錢營造北平城,那朱允炆再多想法也是徒然。

可現在夏元吉看似與內閣、兵部等官員站在一起,實則是變相的支援朱允炆。

遷都這等大事,官員就兩個立場,支援與反對,不反對就等同於支援,不存在搞模稜兩。夏元吉的態度,如同鋒利的刀鋒劃過,一條裂縫赫然顯現出來。

可如此大事,誰都別想想置身在外,鐵鉉冷漠地看著夏元吉,道:“夏尚書此言不妥吧,天下國孥皆有定數,若朝廷大興土木,肆意揮霍,致使國庫空虛,無力支用衛所,無財賑災救民,你當如何給天下人交代?”

夏元吉瞥了一眼鐵鉉,淡淡地回了句:“鐵尚書,這話是在說夏某人支援遷都嗎?方才之言是何意,相信諸位都聽得清楚,無需贅述。”

“你!”

鐵鉉沒想到夏元吉如此不給情面。

夏元吉側身,不再看眾人。

戶部的事,由戶部說了算,你們再怎麼說,也管不到自己頭上來。對於遷都,燕王朱棣給出的是“都北平,天下平”六個字,足見他是支援遷都的。

雖然自己領戶部,不懂兵法軍事,但也知道大明的主要敵人在北面,更知道鞭長莫及的道理。

從南京到宣府鎮有兩千多里,到山海關有兩千二百多里,到大同有兩千五百多里,到嘉峪關有五千多里。如此長的距離,一旦發生重大軍情,京師根本來不及反應,太長的縱深雖然保護了京師,但也留下了太大的破綻。

反過來看,若是遷都北平,從北平至大同、雁門關、山海關等,也只有六七百餘里,到嘉峪關更是比在南京節省了一千多里,宣府鎮更是在北平不遠的西北方向。

雖然大明會為此失去了一定戰略縱深,但完全可以及時收到軍情軍報,從容調兵遣將,而不是收到情報時,距離戰爭開始已經過去半個月了,等朝廷反應過來,準備出兵,出兵,抵達,最快也得兩個月,遊牧騎兵怎麼可能給大明兩個月的時間。

夏元吉不能表態支援遷都,是因為那樣會被文官集體所孤立,但夏元吉也不想違背自己的良知,反對遷都這種事關大明根基與後世的大事。

鬱新見鐵鉉碰了一鼻子灰,連忙補救:“皇上,北平周圍並沒有足夠的產糧區,根本不足以供養數十萬軍士,供養百萬百姓……”

朱允炆指了指南面:“所以,朕下旨疏浚了會通河,京杭大運河再次貫通南北,漕運必然大興,在三年後,年漕運二百萬石糧食不成問題,加上移民三十萬開墾的田地,北平原本田地,鹽引開中,供養二百萬人口綽綽有餘吧?”

鬱新瞳孔一凝,心頭大駭。

解縉、茹瑺、徐輝祖等人也震驚起來,如此來說,朱允炆籌劃遷都北平的想法甚至可以追溯到建文二年?

現在還有十幾日就是建文五年了,他竟然將自己遷都的想法隱藏了長達三年之久,直至現在時機接近成熟了才拿出來!

好可怕的心思,好驚人的城府,好強大的戰略定力!

解縉終於明白,朱允炆現在提出來遷都的想法,其實只剩下營造北平城與遷都這兩步了,他已經透過疏浚會通河,山西大移民,清江造船廠,天津港等等,打下了營造北平城的所有條件!

有穩定的運糧渠道,有相當的人口規模,有願意參與土木建設的民力與匠人,還有什麼理由能阻擋朱允炆?

勞民傷財,戶部不認可。

糧食安危,運河來解決。

人氣不足,移民來湊夠。

反對遷都,必須找一個站得住理由和藉口吧,總不能說反對就是反對了,空喊我不願意是沒用的,必須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可子醜寅卯都被朱允炆解決了,該怎麼說?

朱允炆已經籌謀了近三年時間,現在才亮出來自己的想法,他就像是打安南一樣,早一步提前準備好了一切,剩下的就是一個契機與一道出兵的聖旨。

朱棣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朱允炆當真是一個可怕的人,他在無聲無息中完成了遷都之前的諸多準備,卻沒有任何人能看透這一點,他看似簡單的行為背後,蘊含著長遠的圖謀,渾似一個高明的棋手,落一子的同時,已想到了後面七八步棋。

這種心性的隱忍,籌謀的平靜,驚雷隱於無聲,真是要人命啊。看看解縉、茹瑺、鬱新等一群重臣也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向善於言辭的眾人竟找不出反對的話來。

茹瑺、鬱新已經看了幾次解縉了,解縉只好硬著頭皮說:“皇上,遷都茲事體大,不宜輕易決斷,不妨回京之後與群臣商議再作定奪。”

直接得罪朱允炆是不划算的,所以解縉選擇了“拖”,拖到返回南京,讓大家用奏摺說話,看看群臣的意見。

朱允炆自然明白解縉等人的想法,想借奏摺淹沒自己,不由一笑:“遷都一事,並非是洪水猛獸不可商談,既然你們反對居多,那就不妨回到京師辯論幾場,楊士奇,你身為國子監祭酒,可願意組織一場大辯論?”

楊士奇沒想到自己站得那麼靠後還被點了名,只好向前擠了擠:“臣遵旨意。”

解縉等人有些忐忑。

大辯論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方法,把所有觀點都亮出來,你一言我一語,事越辯越明。

可問題是,官員利益關係不在辯論之中啊,辯論過程中,你不能爆出一句:我家在南京有鋪子,在北平沒鋪子,所以我認為遷都不合適。

這種事大家都知道,但不適合拿到檯面上辯論,否則很容易被人拿捏,扣上“自私自利”、“不顧國家利益”的帽子。

拋開利益關係,真正辯論起來,文官集團又有多少贏面?

但無論如何,事情暫時擱置了下來,等到了京師之後,自然有官員來反覆上書彈劾,筋疲力盡之下,不知道朱允炆還能不能堅持遷都。

朱允炆以一句話結束了第一次提議遷都:“大明王朝,需要一批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私利避趨之的官員,朕希望你們是這樣的官員。”

北平城牆首提遷都,只是傳遞一個鮮明的訊號,是告訴官員,自己有遷都的打算。

現在這一步棋下完了,剩下的就看群臣怎麼反撲了。距離大運河暢通還有四五個月,朱允炆有時間處理這些事宜。

朱允炆停留在了北平,不斷深入民商之中查探民情、商情,直至臘月二十六日,湯不平打馬自薊州返回,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

“喜峰口至山海關長城一線的民工、匠人吃空額案已初步查明,是為薊州知府夥同開平、撫寧衛指揮史,借朝廷修築長城名義徵調軍民合計八萬,偽造花名冊,虛報為十二萬軍民,以四萬人丁來冒領、騙取朝廷工錢與餉銀四十八萬兩。”

看著這一份文書,朱允炆很是心痛。

大明現在對財政稽核很嚴,想要貪汙並不容易,尤其是在監察御史、安全域性深入府縣的情況下。可誰成想,監察御史成了擺設,就連安全域性的千戶也參與其中,主動為其作了遮掩。

好嘛,多重監管都成了擺設,直接演變為了薊州大案,張昺為此請罪,平安為此請罪,北直隸一眾官員為此請罪,兵部與五軍都督府都為此請罪,都察院為此請罪,安全域性為此請罪!

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想,原本以為只是小小的吃空額案,不成想牽涉到諸多官員,地方府治出了問題,地方衛所出了問題,北直隸監察出了問題,都察院與安全域性也出了問題,若不是戶部負責,這種事說不得就被徹底掩蓋,朝廷平白無故丟出去近五十萬貫的財政!

安全域性出了問題,這讓朱允炆很是難過,要知道安全域性是朱允炆直接控制的力量,其不歸屬於兵部與五軍都督府,現在這支力量出現了問題,讓朱允炆一時懷疑自己還能不能繼續信任地方安全域性。

歷史上朱棣設定了錦衣衛,卻又懷疑、擔憂錦衣衛,藉此設定了東廠進行節制,這種節制的出現並不是沒有緣由的。

朱允炆也設定了東廠,只不過其職責與節制、監督安全域性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涉及京官彈劾奏章真偽稽核與調查。

但現在,朱允炆認識到了一點,安全域性規模越來越大,沒有力量進行節制早晚會出問題。在安排內閣解縉、茹瑺、鬱新處置薊州吃空額案的同時,朱允炆將刀子指向了安全域性:“於安全域性之外,設刑罰局,凌駕於安全域性之上,由顧三審擔任指揮史,有權負責安全域性所有人員審查,一旦發現違法安全域性紀律者,可先處置而後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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