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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失去親情、權勢,揹負罵名的醉鬼,一個是漂泊不定的無處可歸。

身份不重要了。

明月之下,唯有深情不負。

朱有爋不敢睡,生怕醒來不見了夢中人,拉著沫兒的手,指月盟言:“再不分離。”

沫兒眨著淚眼,帶著愧疚與愛戀,將朱有爋的手放在心口,痴情允諾:“死不二顧。”

月偏西時,兩道身影攜手進入房間。

沒有燭光,只有明月在窺視,或見了羞澀,乾脆拉了一朵雲遮了月光。

天,暗了。

不遠處的假山上,一棵樹搖晃了下。

一道身影站了起來,將頭頂的樹枝拿開,放在了一旁,目光銳利地盯著朱有爋所在的房間,轉身隱藏在黑暗中,翻過高牆,消失不見。

開封府衙。

知府齊泰宴請同知景清,兩人對月暢飲,縱論時事。

齊泰帶著幾分得意之色,對景清道:“你可過文書了吧,開封府所有縣域,都不再仰仗朝廷錢糧養活了,哈哈,今年夏稅竟還給了朝廷二十萬石。”

景清舉杯恭賀:“尚禮兄,一年來奔波數千裡,踏遍開封四野,教化百姓無數,開墾沃土,勤耕勞作,終有所成。今年夏季豐收,無論是麥還是棉,都超往年,可謂大功業。來,飲勝。”

齊泰哈哈笑了起來,古銅色的臉上擠出了皺紋:“全賴景兄與同僚相助。眼下開封府治雖不敢說路不拾遺,但也是百姓安泰。最難得,今年各縣人命案只有八起。你說,今年十優州府,開封府還有沒有盼頭?”

景清看著齊泰,酒杯在手中微微轉了轉,道:“尚禮兄可是想要回朝廷了?”

齊泰搖了搖頭,正色道:“十優州府確實足夠我們回京復職,然這一年來我算是看明白了,以我之才,根本不適合待在京師,智不能為君出謀劃策,謀不足以安邦定國,勇就罷了。即使朝廷有召,我也願留在地方,為任一方。”

景清笑了。

齊泰終於是看穿了。

最初剛到開封府時,齊泰還有些心思,畢竟從朝廷重臣,六部之首,直接跌落地方知府,是誰都難以承受。

可當看過民生凋敝,官府塌陷的開封府,垂死掙扎的百姓時,齊泰終於瞭解到,這人世間不止是有金碧輝煌的宮殿,不止是衣冠華貴的官員,還有吃不飽飯,賣兒賣女,衣不蔽體的百姓。

一年奔波,只開封府下的知縣,齊泰就撤掉了多達四十位,要知道整個開封府下也只有三十個縣,可見齊泰治理之嚴,之重。

事實證明,當京官是接近帝國的權利中心,有希望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但真正可以接近百姓,改善百姓生活的,還是地方官。

這裡是出功績的地方,也是出良知的地方。

齊泰發現了自己的良知,他沒有格物,卻格了人間悲喜苦難。

“爭取下吧,即便今年趕不上,再過兩年開封府定會入選,府衙與縣衙官員的生活,是應該改善改善了。”景清起身給齊泰滿酒,轉了話題,道:“青州的事,大人可聽說了?”

齊泰看著景清,輕輕問道:“你說的是哪件事?”

景清起身,看向明月,道:“自然是黃子澄的事,這個時候提白蓮沫兒,是不是有些煞風景了?”

齊泰聽聞之後,連乾兩杯酒……

聽說黃子澄這個傢伙不長眼,彈劾耿炳文成性,還保舉李景隆代替耿炳文擔任山東都司。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不說耿炳文有沒有錯,就說李景隆,他怎麼看也不像是都司的料啊,何況他弟弟現在還關在牢裡,朝廷囚其弟而用其哥,這算什麼?

齊泰與黃子澄關係密切,兩人都是東宮舊臣,私交甚密,之前還為老友進入內閣而開心,現在看來,他的能力還配不上內閣的椅子啊……

現在黃子澄應該正悽惶地趕路吧,可憐的,八月十五拖家帶口上路,也不知道他現在過沒過鳳陽。

“哎,耿炳文不是個大度之人,現在又主持著青州重建,黃子澄抵達之後,怕會吃不少苦頭。”

齊泰有些擔憂。

景清呵呵笑了笑,說道:“身為內閣閣臣,識人之明是最基本之事。民間曾對李景隆與燕王的舊事作過編排,說什麼李文忠是虎,李景隆是鼠,猛虎嘯林萬獸無聲,賊鼠反目呲牙唧唧。就這一事來論,黃子澄保舉此人,離開內閣也不算冤枉。”

齊泰不滿地看著景清:“黃子澄畢竟是我的同僚與朋友,在我面前說他不是,有些過了吧?”

景清拿起一個石榴,猛地掰開,看著裡面晶瑩剔透的紅子,遞給齊泰一半:“到現在也就只有你把他當朋友吧

齊泰沒有接,負手而立:“同袍之誼,豈會變改?”

景清也不介意,將石榴放在桌上,自己撥出石榴籽,咀嚼一番,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了兩封信,放在桌案上,道:“你慢慢賞月吧,告辭。”

齊泰看著月亮,沒有送行,沉思良久方迴轉身來,一看桌上的酒菜瓜果都不見了,不由鬱悶至極,這個景清,到哪裡吃飯都清盤啊,這頓飯,貌似是我請客啊……

拿起那兩封信,齊泰不鬱悶了。

一封信是寫給山東按察使陳瑛的,另一封信則是寫給山東布政使李彥禎的,景清之前可是都察院的第一號人,關係遠比齊泰這種東宮之臣要廣。

有景清這兩封信,相信耿炳文多少會給兩位一點面子,不會太難為黃子澄。

“謝了。”

齊泰感謝景清,這個人從不徇私,但為了自己的朋友,卻破了例。

周王府一側的紅樓對面,是一藥行。

深夜之中,藥行的門被移開了,一道身影貓入房中,旋即將門板又掛好,剛一轉身,便感覺脖子一涼,渾身一顫,連忙低聲道:“是我,範河。”

櫃檯邊的燭光亮了,刀鋒緩緩收回。

範河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對身前的大漢道:“副千戶,能不能不嚇我?”

“誰讓你沒半點警覺,這次是刀背,下次就是刀刃。”

副千戶霍良收刀而立。

範河干笑了兩聲,看向櫃檯後面的中年人,此人身材算不得高大,普普通通,長相也尋常,一身粗布,這人走在人群裡,都沒人看第二眼。

但誰能想到,平日裡給藥行負責燒火的伙伕,竟是大明河南安全域性的新任千戶——鄭大成。

範河連忙上前行禮,看著眯著眼,依靠著牆假寐的鄭大成,低聲道:“千戶,那個人來了。”

鄭大成陡然睜開雙眼,身體離開了牆壁,盯著範河:“你說的是那個人?”

範河重重點頭,抬手保證:“絕對無誤,屬下親眼所見,此時正在周王府內。”

鄭大成目光炯炯,從櫃檯下面拿出繡春刀,猛地拍在櫃檯上,下令道:“命令老六、老九帶人接管開封府所有城門,沒有我的命令,天亮也不準開城門,誰敢擅闖,格殺勿論!其他人手,徹底封鎖周王府所有進出通道,哪怕是一個狗洞,也必須給我堵死!告訴兄弟們,誰若是懈怠,哪怕是眨個眼,放走了白蓮沫兒,那兄弟可就沒得做了!”

“遵命!”

霍良、範河等人連忙分開行事。

安全域性之人手持腰牌,要求守城官員全力配合,並強行拿走了城門鑰匙。一些原本輪值休息的軍士也被叫了出來,手持長槍,除把守城門外,還分出一批人手封鎖了主要路口。

都司衙門,都司湯弼收到安全域性訊息,當即安排指揮僉事劉義傾力配合,調動城中一切軍士,封鎖了周王府內外三條街道。

齊泰、景清剛剛睡下,就被人吵醒,一聽周王府中出現了白蓮沫兒的訊息,連忙起身。

白蓮沫兒的面子很大,不僅齊泰、景清來了,就連河南布政使施惟中、按察使張明,都司湯弼都到了,多達三千餘人的軍士,只為了抓一個人。

安全域性鄭大成並不太信任都司的人,所以最內層的封鎖,清一色都是安全域性的人。

待完全控制了周王府外圍,再無紕漏之後,鄭大成終於開始了行動。

周王府的大門緩緩開啟,鄭大成微微點頭示意,而後一揮手,一隊隊安全域性之人就進入了周王府。

範河帶路,很快便抵近了朱有爋所在的房間。

黑暗處一道身影閃現而出,不等眾人動手,那人便連連低聲道:“自己人。”

鄭大成看著走來的李春,目光探尋者。

李春認真地說道:“千戶,白蓮沫兒與周王,都在房中。”

鄭大成剛想說話,就看到朱有爋的房間中蠟燭點亮,一道玲瓏的身影出現在窗戶上。

“隱蔽!”

霍良連忙下令。

鄭大成皺了皺眉,白了一眼霍良,自己是來抓人的,又不是當賊的,要隱蔽也不是自己隱蔽啊,你這平日裡刺探情報刺探多了,都成不能見光的了?

吱呀。

門開了。

沫兒緩緩走出房門,看了看烏雲半遮的月亮,一襲青衫,萬縷風情,蓮輕走到庭中,對著暗處說道:“我知道你們來了,就不要藏著了吧?”

鄭大成從暗處走了出來,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任何異動,方向前走去,道:“白蓮沫兒,沒想到你真的會來這裡。”

沫兒有些意外,反問道:“有人預料過我會來嗎?這倒是個奇人,我想見一見。”

鄭大成停在了沫兒五步開外,安全域性之人已然包圍過來。

“哈哈,他也想見一見你,不過不是在開封。”

鄭大成抽出了腰刀。

沫兒緩緩拔出手中長劍,對鄭大成說道:“謝謝你來得這麼慢,給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個時辰。不過,我們還是不要交手了。”

劍與劍鞘,跌落在地上。

鄭大成驚訝地看著沫兒,接青州戰報,她與廣袖都是精通劍術之人,可現在,她竟然丟下了劍。

沫兒赤著手,對鄭大成微微一笑,道:“就這樣走吧,不要打擾朱有爋睡覺,好嗎?”

鄭大成無法理解白蓮沫兒,哪怕是枷鎖鐐銬加在了她身上,也無法理解她的行為,只是看去,見她臉上帶著笑意,很輕,但很真實。

月亮,冒出來了。

月光灑落而下,如秋霜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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