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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煥沒有給鄭剛、潘叔正等人開玩笑,不止是他們走不出去,就連整個府衙的人都被集中控制起來,看管在幾個房間裡,誰想出去都不可能。

安全域性的律令很嚴苛,有幾條高壓線不可以觸碰,其中一條就是安全域性沒有抓人與刑訊之權,除非取得皇上、內閣的許可。

這一條規定,堵死了安全域性成為錦衣衛的可能,但也極大限制了安全域性的行動。

考慮到一些突發事件與問題,安全域性還有一條隱晦的規定,那就是:

事急從權。

這是一個極富有智慧的詞彙,即緊急情況下,不要信守教條,要學會變通,意思很簡單,操作空間卻很大。

在龐煥看來,現在就到了事急從權的時候了。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孔訥被人下了毒,而是在於誰下的毒,具體來說,是下毒的那個女人!

自去年周王府與開封府事變後,各地安全域性都收到了緊急文書,附帶了兩張畫像,並將這兩人作為天字級追索人物,命所有安全域性人必須記住,時刻注意。

而這兩張畫像,是兩位女子:紅樓沫兒與廣袖!

龐煥清楚,周王朱橚的死,便與這兩人有關,尤其是名為沫兒的女子,是她在背後慫恿、影響朱有爋,促使朱有爋上了“大義滅親”的奏摺!

周王死,朱有爋也被放回了開封,事情發生了很大變化,但安全域性始終沒有撤銷對這兩位女子的追索,甚至每隔一段時間,各地都需要上報一次追索情況。

龐煥原以為這兩位女子定是去了江南隱藏了起來,一開始並沒有注意,但後來在剿滅白蓮教教徒時,發現了一個關鍵的情報:

白蓮教佛母在山東濱州,而在其身邊,出現過沫兒與廣袖。

龐煥帶人直搗濱州,結果卻撲了個空,一路追尋過來,直至任城,也沒有找到佛母等人蹤跡。之後輾轉各地,調查佛母、沫兒等人去向,直至不久前收到訊息,這些人很可能已經離開了山東。

後來龐煥就到了濟寧,準備看看宋禮的“績效之法”,然後從這裡回濟南。可還沒看幾天,就收到密報,衍聖公孔訥被人下毒。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事件,孔訥此人雖然不重要,但他頂著的衍聖公的頭銜太重要,一代衍聖公若是被人毒殺,那影響就太大了。

所以龐煥命人調查事情原委,並親自出城調查茶棚,結果發現茶棚的原主家都被捆了起來,塞住嘴巴。若不是安全域性的人警覺,調查毫不拖延,估計這些人全都會餓死、渴死。

茶棚是投藥點,這些人就在鄭剛、藺芳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孔訥的面前,堂而皇之地下藥,然後看著孔訥吃下去。

查明作案方法之後,龐煥便命人繪製畫像,希望將茶棚下藥的人給挖出來,這邊處理好,天都亮了,待龐煥回到城中準備對“口供”時,才發現衙門裡面發生了更大的事——孔訥被人二次下毒了!

而看著下毒之人的畫像,龐煥驚呆了,這不正是安全域性懸賞已久的“紅樓沫兒”?

她竟然出現在了濟寧城中,府衙之內!

龐煥知道沫兒背後牽涉極大,自然不會等什麼許可命令,而是選擇了“事急從權”,哪怕是承受罪責,也必須將此人給找到!

就在龐煥安排快馬飛奔向四方,想要封鎖濟寧方圓百里的要道時,一艘船已順汾水接近了兗州,隨後不久,轉入大汾河,朝著青州府的方向而去。

青州,窄巷。

老僧坐在牆角,看著寂寥的街道,滿目悲傷,小和尚找來了一些野草,在河邊清洗乾淨後拿給老僧,就這樣一口接一口,以野菜充飢。

周圍已經沒有人可以施捨兩人了,前些日子有戶老人施捨給小和尚一碗粥,代價是斷了一條手臂。

小和尚聽聞後,害怕了幾天,看誰過來都顫抖不已,生怕有人過來扭斷自己的胳膊,好在老僧鎮定,開導與陪伴著小和尚,這才得以度過心魔。

只是,老僧沒有辦法行走,只能靠小和尚養活,好在已是初夏,城外綠草如茵,總不至餓死。

野菜雖不好吃,但也好過樹根。

“師父,城外的田地裡好多野菜,我們這個夏天不愁了。”

小和尚認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辦法,很是歡喜。

老僧聽聞之後,卻長長嘆息,道:“淨思啊,田裡長滿野草,本就是一種罪過。我們今日所食,便是惡果。”

小和尚淨思睜著大眼睛,問道:“師父曾說,有因有果,因果有序。不是我們的因,不是我們的田,為什麼是我們的果?”

老僧正襟危坐,肅然道:“你要始終牢記,萬法皆空,因果不空。因變成果,因就空了;果變成因,果也空了。”

淨思低頭思索著,又茫然地說道:“弟子不懂。”

老僧呵呵一笑,道:“就如種麥子,我們需要播下一粒麥種,而這麥種便是因。待麥子破土而出時,麥種就沒了,因就空了。而在麥子抽穗成熟時,便有了麥子,由此有了果。而這個果,又會在播種時變成因……由此,迴圈往復,因果永不消絕。”

淨思連連點頭,然後說道:“那我們當下品嚐的果,也會化為因嗎?”

老僧重重地點了點頭,自信地說道:“會的,一切果,一切因,都在其中。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相信因果總有變化時,待那時,果即因,因即果!”

淨思雖不甚瞭解,卻記在了心底。

安靜的街道,不像是城,倒像是世人罕至的荒涼之地。

“師父,那位御史還會回來嗎?”

淨思託著下巴問道。

老僧如同入定,閉著眼,輕輕說道:“所有離別,總會化作相逢。只不過,有時候離別是一個相,相逢是另外一個相。”

淨思輕輕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老僧微微睜開眼,目光中滿是悽然。

言語輕鬆的人,未必沒有揹負沉重。

那個名為宋正臣的朝廷御史,就這樣消失了,不知生死。

他不見了,青州的真相還會繼續掩蓋著,京師裡坐著的帝王,只會將目光看向兗州,山西、廣西與沿海等地,怕是看不到青州。

自己出去?讓淨思去送信?

算了吧,自己的腿斷了,沒有遠方。

至於淨思,即便他離開了青州府,以他一個孩子之力也無法抵達京師,再說了,誰會相信一個孩子的話?

別說孩子,就是平民去找官府說,也會當成奸邪小人給打死。

這些官員寧願打死百姓,也不願意牽扯到皇室的爭鬥之中,尤其是涉及藩王這種大事。

加上官官相護,即便是將訊息打到了京師,怕也會處理得一乾二淨。

太祖爺時期都被瞞了許久,何況是新皇帝呢?

佛說因果報應,可只看到了因果,不見報應的時候還少嗎?信奉了一輩子的佛,拯救不了自己,也拯救不了黎民百姓,所有的信奉,都只是奔著死後的極樂,而不是生的極樂。

儒家認為性本善,佛家認為的是性本苦。

儒家認為活著應該向善,做好事,留個好名聲。佛家認為活著就是受罪,這輩子多做好事,死了不受罪,能享受。

可問題是,儒家與佛家雖然教導瞭如何面對惡,比如儒家勿以惡小而為之,為善去惡,佛家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但他們都沒有教導,該如何解決惡。

約束自我惡的法子多,約束他人惡的法子少,這就是儒,是佛。像是道家替天行道的驚人之言,怕也不能被朝廷容忍吧。

畢竟,朝廷是最大的天。

老僧發現自己的心亂了,堅持了一輩子的東西是如此的脆弱。或許,自己從未入佛,從未真正理解什麼是佛……

閉上眼,黑暗吞噬了世界。

睫毛微微顫抖,眼簾拉開,看到的是稀疏的星空。宋正臣艱難地坐起來,肩膀與後背上都火辣辣的疼,遠處是昏暗的火把,還有巡邏的隊伍,更遠處還有軍士把守。

想要不驚動人就跑出去,儼然是不太可能。

再說了,離開施工地之後呢?

青州城都在齊王的控制之下,他手中還有騎兵,自己又能跑到哪裡去?

低低的哭泣聲傳了過來,宋正臣扭頭看去,只見一丈開外的空地上,一個人正跪在地上,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更咽低語。

見沒有人過來,宋正臣便小心地挪了過去,聽到了不斷重複的聲音:“父親”。

藉著不太明亮的星光,宋正臣看到了一個年輕人,而他的膝前則躺著一位花甲老人,將手放在老人人中位置,已感覺不到呼吸,手也已冰冷。

這種現象並不少見,吃不飽不說,一干就是八九個時辰,天不亮就開工,天黑了許久才休息,身上還帶著傷,一旦有點病症,都可能會死在這裡。

幾乎每天都會有人被抬出去,丟到城外的亂葬崗。

宋正臣想要安慰年輕人,卻不知如何開口,今天躺在這裡的是這個人,那明天會不會是自己?

死沒什麼,只是朝廷一日不知青州真相,那青州百姓一日不得安寧!

自己離不開這裡,也必須想發設法傳出去訊息。

只是,誰能幫自己?

宋正臣低頭看著死去的老者,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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