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監察御史宋正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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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站在思想政治的最高處,那誰就是皇權之下最有“話語權”的人。
而教材,無疑是體現這種高度最重要的標誌。
正如儒家,藉助四書五經這些教材,統治著無數讀書士子的思想與靈魂。
四書五經是先輩編纂的教材,幾千年來就沒怎麼改動過,直至宋代,一個名為朱熹的傢伙,批來批去,也搞了幾本批註式教材,結果颳起了“程朱理學”的風潮,又開始影響大明。
原以為這輩子沒“出書”的希望了,現在大好機會擺在眼前,解縉如何能放過這次機會,要知道一旦握著思政教材的編纂權,那就相當於在思政教材上寫上了他解縉的名字,這是要留名千古,影響萬世的。
什麼禮部不禮部,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解縉發動反擊,直指禮部“革新教育不到位,府學、州學、縣學中推行雜學不力”,藉此說明禮部沒有能力,沒有貫徹皇上的教育主張,據此說明“無能之士焉懂思政之本,若授予禮部,豈不是言禍萬年?”
禮部依舊抓著思政學府“僭越專權”,“欲收人心”的問題不放,並開始影射內閣解縉,甚至還提到思政學府內部有人“結黨一派,自成勢力”,就差直接點名解縉了。
吏部下場,認為應該嚴查結黨一事,刑部很快便表態支援。
戶部尚書夏元吉看了看混亂的朝堂,決定以公務繁忙為理由,拒絕參與鬥爭。工部尚書鄭賜也不想參與,正忙著會通河之事,哪裡有時間管你們鬥毆。
兵部尚書鐵鉉也認為這趟水不蹚為好,為了避免麻煩,直接請旨離開京師,帶人視察京師周圍的衛所去了。
都察院內部也出現了分裂,一些人支援思政學府,支援解縉,一些人則站在禮部。
隨著彈劾與攻訐不斷加劇,已經不再是什麼教材之爭,轉而成為了政治-鬥爭。
朱允炆偶爾上朝看官員對罵,下了朝繼續回武英殿批改奏章,至於鬥爭問題,那就隨他們吧。
紛亂的局面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官員的思想覺悟還不夠高,還得加強思想政治教育。
京師有京師的熱鬧,地方有地方的熱鬧。
都察院監察御史宋正臣停下腳步,看著不遠處的青州城城牆,不由放鬆下來,與隨從丁五到了街邊茶棚要了兩碗清茶。
宋正臣是建文二年即今年的進士,然只位列三甲,翰林院是進不去了,原被安排到行人司當一名行人,只是趕上都察院“擴招”,直接被委任為監察御史,外派青州。
青州,這個在後世演變為一個縣級市(濰坊代管)的地方,在古代可是鼎鼎有名。
《尚書·禹貢》記載:海岱惟青州。
即自渤海以南、泰山以北,涉及河北、山東半島的一片區域,皆是青州。
而世人經常談論的九州大地,其中之一便是青州。
宋正臣端著茶碗,目光一直看向城門方向,眼神中有些不安。
事實上,朝廷在青州府是有監察御史的,不過那個人在三個月前不明不白死掉了,青州上報的是“突發疾病、暴斃而亡”,可宋正臣卻不這樣認為。
能當地方監察御史的,最起碼體格要好,哪怕是身染重病,也不至於連一封遺書、一句話都不能交代吧,再說了,就算是真的暴斃而亡,也應該有屍體吧?
一句“屍體不見了”,這算什麼?屍體還能站起來自己跑路了?
都察院對青州府錯漏百出的奏摺“十分”重視,於是宋正臣來了,一個人,嗯,確切地說,是一個人外加一個隨從。
“長者,這正是天熱時,怎過往百姓如此之少?”
宋正臣見續茶的人是一位白髮花甲之人,便恭敬地問道。
老者臉色微微一變,手一抖,茶不小心倒在了桌案上,不由連忙道歉,從肩膀上取下抹布擦拭。
宋正臣微微皺眉,不知道老者在驚慌什麼。
老者低聲說道:“客官喝茶,其他莫要多問。”
看著離去的老者,宋正臣更有些疑惑了,從懷中掏出兩枚銅錢,擱置在桌上,對丁五說道:“走吧,我們入城。”
丁五收拾妥當,剛站起身來,便聽到一陣陣的馬蹄聲與吆喝聲,不由臉色一變,連忙拉住宋正臣。
宋正臣後退一步,看向遠處城牆,只見一隊隊軍士登上城牆,槍林在垛,刀山在後,而城門洞處,更是殺出二百餘騎兵,繞著護城河開始奔跑,城門洞也在軍士的推動下,開始關閉。
“這是?”
宋正臣一臉疑惑,抬頭看了看南面的太陽,這是午時啊,距離太陽下山,落鎖閉關還早著呢,這青州府搞什麼?
“客官,快過來。”
老者著急地喊道。
宋正臣不解,走了過去,老者連忙將宋正臣與丁五隱藏在茶棚後面,叮囑道:“千萬莫要出來。”
沒有解釋,老者便轉身到了茶棚,收起了桌案上的碗與銅錢,剛收拾妥當,便有十幾個騎兵自遠處而來,為首之人勒馬停住,端坐馬背之上,對老者喊道:“胡木頭,這個月份的孝敬可準備好了?”
被稱作胡木頭的老者面色悽然,看著為首的軍官,顫顫巍巍地拿出十幾枚銅錢,回道:“大人,實在是行人稀少,沒有什麼生意可言。”
“十三文?你這是當我是要飯的嗎?啪!”
軍官甩開馬鞭,抽在了老人肩膀上,直將老人抽翻在地,呸道:“月底若不拿出五兩銀子,你兒子就回不來了,我們走!”
騎兵飛馳,灰塵四起。
“造孽啊!”
老者強忍著疼痛,眼淚滑落在龜裂如旱田的皺紋裡,如何都滲不進去。
宋正臣走了出來,看著老者擦去眼淚,不由問道:“這青州府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軍官為何會來找你索要銀錢?”
老者擺了擺手,對宋正臣道:“那是稅錢,你最好還是不要進入青州城,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
宋正臣頓時火起。
稅錢?
什麼時候軍官可以收稅了?
按照大明官制,戶部負責朝廷稅務,地方上設十三清吏司,清吏司下設民、度支、金、倉四科,金科主管全國漁鹽、稅課等工商稅收,倉科主管兩稅的起運和倉儲。
能收稅的人就這些,可不包括什麼軍官!
“你兒子在哪裡?”
宋正臣追問。
老者停下腳步,最終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宋正臣終於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壓力,眼前的青州城恐怕存在著極大的問題,而這個問題,絕不是青州府地方官吏造成的,他們沒有這個權利,也沒有這個膽量。
不是地方官吏,那就只剩下一個人了,而這個人,絕對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七品監察御史可以抗衡的。
他就是齊王朱榑!
朱榑是明太祖第七子,洪武三年受封齊王,洪武十五年就藩青州。
洪武二十三年,朱榑率領護衛以及山東徐州、邳州諸軍隨燕王朱棣北征元蒙諸部。
洪武二十四年,朱榑率護衛騎士出鎮開平。
……
數歷塞上的朱榑日漸自大,並認為自己有武略,然性情暴虐,曾殺害青州不少百姓,後為太祖責怪,方有收斂。
宋正臣沒有想到,太祖這才去世兩年,朱榑就已經開始無法無天起來。
不用說,那死去的御史,定與朱榑有關!
都察院一定知曉內情,只是他們卻什麼都不說!
“大人,我們回去吧……”
丁五有些膽怯。
宋正臣堅定地搖了搖頭,不顧老者的呼喊與阻攔,走出了茶棚,一步步走向青州城門,看著城牆上林立的軍士,大聲喊道:“我乃是都察院監察御史宋正臣,奉皇上旨意監察青州。開城門,放我入城!”
城牆之上,指揮柴直橫著大刀,高聲回道:“監察御史,小小七品官也敢命令老子開門?你知不知道,我們正在演武,耽誤了大事,你小子十個腦袋都不夠用!”
宋正臣毫不畏懼,高聲道:“演武?怕不是王府護衛未經朝廷許可,擅自控制城關,意圖謀反吧?”
“你!”
柴直沒想到城下之人如此不要命,這謀反的話,能隨便說出口嗎?看來又是一個刺頭,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確實不好處理,那就換個地點,換個時間吧。
“此乃是齊王與青州府演武,以防備倭寇進犯。待一個時辰之後,城門自會開啟!你若再胡言,我可下令將你擊殺!”
柴直威脅道。
防備倭寇?
宋正臣深吸了一口氣,這個藉口雖然不光彩,但確實是可以說得過去的。
山東也有倭患,不過多集中在沿海一代,如登州、威海等地。
不過現在防備倭寇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朝廷上下乃至沿海百姓都知道,倭寇已沒有膽量再敢進犯大明,甚至看到大明船隊上的旗幟都會拼了命的跑路。
你一個內地的青州府,拿這個藉口私自調動軍隊,還控制城關,這簡直是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但宋正臣沒有再糾纏,只安靜地等待著。
一個時辰後,城門緩緩洞開。
宋正臣側身,從丁五肩膀上取下行囊,叮囑道:“你可以回去了。”
丁五連忙喊道:“大人,小子願意……”
宋正臣擺了擺手,自行囊中取出一些錢鈔,分給丁五,然後收拾妥當,頭也不回地走向城門洞。
陽光下的影子緩緩接近城門,直至一步踏出,陰冷的氣息吹動起宋正臣的衣襟,隨後,影子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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