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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

梅殷坐在大堂之上,看著堂下站著的周王朱橚,不由有些皺眉,對一旁的安全域性指揮史顧三審說道:“給他一把椅子。”

顧三審看著梅殷,目光中透著些許驚訝,一個罪犯之身,讓他不受鐵鐐枷鎖之苦已是格外恩慈,竟還讓他坐著不成?

但主審畢竟是梅殷,顧三審只是旁聽,沒有反對,對一旁的安全域性之人點了點頭。

椅子來了。

周王朱橚坐在了下來,對梅殷問道:“寧國公主還好嗎?”

梅殷微微點了點頭,沒有怠慢,平和地回道:“公主一切安好,只是近幾日茶飯不思,憂慮王爺之事,幾次想要入宮求情,皆被我攔了下來。”

在塵埃落定之前,所有求情都是澆火油,只能讓事態演化的更為嚴重。

皇上是不容被挾持的,哪怕是這些人出於親情。

朱橚滄桑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意,說道:“妹婿做得對,不枉太祖常年重視於你。問吧,問清了,我也好解脫。”

梅殷看了看兩廂提筆之人,沉聲道:“王爺,誠不相瞞,此番詢問皇上尤為重視,不僅設了專門筆吏,就連史官也參與其中,兩廂之後,更有皇太后長隨、燕王府、代王府、遼王府、珉王府人等旁聽,若王爺有所冤情,可直陳堂上。”

朱橚臉頰微微一抖,平生以來,第一次聽聞如此審訊。

原以為朱允炆要除掉自己,關在宗人府,隨便寫一份狀紙,強行讓自己按押,然後等待自己的不是遙遙無期的羈押,便是人頭落地的悽慘,可沒想到,朱允炆不僅沒有做“黑獄”,還如此光明正大,召集了那麼多人旁聽!

若自己喊冤,這冤枉之聲,定然傳入所有人耳目。

可是,自己冤嗎?

朱橚知道自己的罪無可赦。

梅殷見朱橚不說話,便開始問詢:“王爺,據開封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濤等二十七名官員陳述,周王府曾許給知府每年三千兩銀子,同知兩千兩銀子,至知縣一級,每年給五百兩銀子,以重利拉攏地方,結成開封府陣營,上欺朝廷,下欺百姓,此事可為真?”

“當真!”

朱橚沒有否認,也否認不了,鐵的證據早已落入安全域性之手,甚至連賬冊都被人翻了出來。

梅殷看向一旁的筆吏與史官,皺眉提醒道:“王爺要知此次問詢,事關重大,不可輕言。”

顧三審抬了抬眉頭,梅殷這就有點過了,不明擺著告訴周王,你可以換個說辭嗎?

這傢伙到底是皇上的人,還是周王的人?

朱橚平靜地看著梅殷,道:“控制開封府,是我所為,許以重利,也是我所為。”

梅殷聽聞朱橚的話,嘆了一口氣。

原以為朱橚會申辯,會不承認這一切,那事情就會僵在這裡。梅殷不擔心事情僵持,僵持的結果意味著這件事將會一直拖著。

懸而未決,總不可能把人處理掉吧。

這是一種自保的手段,可現在朱橚竟出乎意料地承認了。

梅殷凝眸看著朱橚,見朱橚

並不打算申辯,便嚴肅地說道:“既你承認,那此事便蓋棺定論。再說另一項,洪武二十四年,黃河於原武黑洋山南北兩岸決堤,導致黃河奪淮,無數百姓罹難。有證人說,當年黃河決堤乃是人禍,並非天災!”

“而人禍的罪魁禍首,便是周王府,是周王府勾結白蓮教,以人命與亂世召喚彌勒,才引發洪水,這件事你可承認?!”

朱橚臉色有些蒼白,眼珠轉動了下,道:“這件事我是知情的。”

“什麼?”

梅殷心頭一驚。

顧三審眼神一亮,只要此事坐實,那周王就算是有一百個腦袋,也會被砍絕。

朱橚深吸了一口氣,道:“此事我是知情,不過這件事是周王府長史王翰所為,與我沒有關係,與周王府也沒有關係。”

“你胡說!”

顧三審跳了出來,厲聲道:“此事若沒有你許可,開封知府與地方能在短時間內調動如此多的舟船?那些官吏如何收到訊息?”

朱橚看著顧三審,冷笑一聲,道:“顧指揮史,你調查了那麼多,可想過洪武二十四年發大洪水時,本王在哪裡?”

顧三審臉色一變。

朱橚起身,大聲喊道:“洪武二十二年,太祖放逐我至雲南,洪武二十三年被召回京師,直至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方準我返回開封!在此期間,周王府一干事宜,又與我朱橚有何關係?”

顧三審咬牙道:“你雖不在開封,但開封府內一應事宜,始終都是你在遙控!朱有燉並不能真正做主,長史王翰更不能代替周王府行事!且在當年,你用計……”

朱橚看向顧三審,打斷了他的話,道:“隔著千餘里,我如何能預知大雨將至,如何能遙控?顧指揮史之言,難服人心。本王可以保證,黃河奪淮與我無關。”

梅殷微微點了點頭,黃河奪淮這件事最要命,他不承認此事,至少不會掉腦袋。

可不承認,並非意味著事情會結束。

梅殷畢竟揹負皇命,一旁又有安全域性之人盯著,不可能不徹查。

為難的梅殷,只好冷臉道:“周王府長史王翰已死,死無對證。然世子朱有爋,卻指證王爺參與了當年之事,你雖人在京師,卻趁太祖染病時暗遁,以快舟疾至開封,秘密佈局,之後又離開開封府,一切機密只有至親與王翰等人知曉,此事,你可承認?”

朱橚面不改色,道:“朱有爋之言如何可信?他迷戀青樓之女,為維護王府尊嚴,本王曾屢次禁足、懲罰於他,甚至趕走了他口中的紅顏知己,懷恨在心,編織謊言,不過是報私人之仇罷了!”

“讓朱有爋出來!”

梅殷喊道。

在東廂旁聽的朱有爋走了出來,看著一臉怒氣的朱橚,咬了咬牙,轉身對梅殷道:“周王善於金蟬脫殼之術,早在就藩開封之後,便暗中離開開封,進入中都鳳陽,只是事情敗露,才會被太祖懲罰,流放至雲南。”

“而在洪武二十四年,他聽聞欽天監預測北方將有大雨,便秘密離開京師,潛入開封府。此事知情人雖是不多,但卻為家

人所知,大人一問便知。”

梅殷看著出賣周王的朱有爋,臉色不由陰沉了幾分,沉聲道:“召周王妃、朱有燉、朱有烜、朱有爝。”

幾人進入大殿。

梅殷按例警告道:“朱有爋所言你們也聽清楚了,你們務必如實回答,若是欺瞞朝廷,他日查清,必會罪上加罪,無法輕饒。周王妃,朱有爋所言可有誤?”

周王妃看著朱橚,手微微有些顫抖。

“砰!”

驚堂木猛地拍響,梅殷道:“請周王妃面北回話。”

周王妃微微搖頭,低聲道:“洪武二十四年,王爺一直都在京師,並未回開封。”

梅殷看向朱有燉,道:“若有人作偽證,可是會被連累,朱有燉你想好了再回話。”

朱有燉毅然決然,上前一步道:“是朱有爋誣陷,王爺絕沒有擅自離開過京師。”

梅殷見此,不由微微點頭。

無論是從親情還是從皇室內部來看,梅殷都不希望周王背如此大的鍋,其他的罪行還好說,這件事關係著無數人的生死,坐實的後果太過嚴重。

就在梅殷問過朱有烜,準備否定朱有爋的指證時,只有七歲的朱有爝怯怯地說道:“洪武二十四年,父王不是回來過嗎?我聽母妃說起過。”

“什麼?”

梅殷愣在當場。

朱有爋激動萬分,喊道:“看,他尤知此事為真,我沒有撒謊!”

朱有燉連忙對梅殷說道:“朱有爝只是一個孩子,他之言不足信。何況在洪武二十四年,他還沒出生。”

朱有爝看著瞪眼看著自己的幾個哥哥,不由緊張起來,畏懼地喊道:“母妃曾說過,我原應該在洪武二十五年二三月出生,只是因父王回來時,不巧生了病,沒能侍奉一旁,才讓陳姨娘有了阿芳姐姐。”

朱橚頓時後退兩步,面色蒼白。

顧三審走了出來,道:“梅都尉,眼下事情已然明朗,只需調閱周王府各郡主出生記載,便可查明朱橚有無於洪武二十四年返回過開封府!”

梅殷見朱橚失魂落魄,便知事情已是坐實。

他若是再否認,那就說明頭頂著帶顏色的帽子,這傳出去,周王的臉也沒了。

“不需要查了,我認罪!”

朱橚癱坐在地上,無力地說道。

梅殷握著驚堂木的手暗暗發力,紅著眼,怒道:“你是王爺,是太祖之子,如何能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黃河奪淮,死了很多百姓啊!”

朱橚呵呵笑了起來,說道:“我是太祖之子又如何?我的命運什麼時候掌握在自己手中過?洪武三年,我被封吳王,原以為我能在蘇杭舒坦一世,可是呢?洪武十一年,我被改封周王!十四年就藩開封!當年的開封有多破敗,你們能想象嗎?”

“我只不過想要爭取一點自己過得舒坦的權利,苦心經營,恢復開封,只因去了一趟鳳陽,太祖竟將我流放到蠻荒之地,你可知雲南毒蟲遍野,我幾度瀕死!回到京師後,我就下定決心,只有掌握自己的命運,才不需要看他人臉色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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