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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上的一般雨情,往往不會報給朝廷。

這也可以理解,那個年代文書傳遞,只有兩條腿的人和四條腿的馬,天南地北的,大家送一趟文書不容易,誰會在上面寫“某日,大雨”之類的話。

這是朝廷公文,不是你的日記,能寫一句“長風捲地驅炎暑,暴雨翻空送晚涼”,抒發下大好心情。除非你那下暴雨成災了,需要求援,可以寫一句“風驅急雨灑高城,雲壓輕雷殷地聲”。

公事文書不能雜糅無關緊要的情緒,這是基本的規定。

鬱新擦了擦臉上流淌的汗,觀察著朱允炆的臉色。

朱允炆看向工部尚書鄭賜,問道:“淮河、黃河與各水道,可否承受暴雨?”

鄭賜含笑道:“皇上,應無大礙。”

朱允炆皺了皺眉,問道:“如此自信?”

鄭賜微微點頭,道:“全賴太祖之功。”

朱允炆愣了下,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是擔心過甚,忘記了朱元璋早已幫自己打下了良好基礎。

朱元璋雖然殺了很多官員,但他對老百姓是真的好,也清楚水利工程的重要性,幾次親自視察水道。

如江淮之地的揚州,這裡自古乃是繁華之地,古人云: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但在元末亂世,這裡有多少人?

嗯,十八戶。

你沒聽錯,一個一百四十七萬人口的揚州城,只剩下了十八戶(後來將這些人住的地方稱作十八家巷,一直存在至今),估計下,還不到一百人。

其他的人哪裡去了?

被吃掉了。

《明太祖實錄》載:“明鑑等既據城,兇暴益甚,日屠城中居民以為食。”

元軍將領張明鑑幾乎把揚州城完完整整地消滅乾淨。

事實上,悲劇不止是揚州。

元末明初,整個山東、河南、河北,幾乎可以說是空無一人,你奔波數百里,能遇到一個活人,那你運氣放在後世,絕對是中幾個億彩票的主。

一些城,只剩下了寥寥數人。

那時候的華北大地,滿目瘡痍,令人心碎。

朱元璋的感嘆是:“中原諸州,元季戰爭受禍最慘,積骸成丘,居民鮮少。”

大明建國,便是在這樣的基礎之上起步的,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吧?

很多人會說,那中原人口怎麼多的?三十年就繁華起來了?生孩子也生不了那麼快啊……

朱元璋的對策是:

移民,興農,修水利!

不客氣地說,若是諸位身在華北之地,那你自己或身邊的親戚或朋友,他們的祖先,極有可能是山西人(以驚雪來論,驚雪是山東人,在族譜上的祖先便是山西人),而他們來到中原的時間,便是明初。

明初大移民,自山西移民百萬人口至中原,自洪武開始,經建文,至永樂結束,長達五十年,覆蓋中原、華東數省,波及大半個中國。

人有了,便開墾種地。

地有了,那就修水利。

朱元璋是一個基建狂魔,他對於水利工程的建設,可謂是不留餘地。

自明初開始,至洪武二十八年,動員數十萬勞力,在全國各地,疏通了五千多處河道、整治塘堰四萬多處、修建堤壩五千多處。

雖然朱元璋的移民政策給當時的山西人帶來了極大的情感創傷,但從中華文明的層面來看,山西人的遷移,是有功的。

正是受益於朱元璋的移

民政策,受益於興農、水利工程,中原之地才可以在短短三十年時間,有了人間氣息。

歷史上的“永樂盛世”可不只是朱棣的功勞,他老爹打下的底子是絕不容忽視與埋沒的。

朱允炆明白過來,原本憂慮陰沉的臉色,逐漸變得緩和,對鄭賜道:“太祖之功,在社稷與萬民。然江淮、黃河之地,終是重地,一旦發生水患,必會塗炭甚廣。著令各地,加強堤壩、河道、塘堰巡查,警戒雨情與水情,不可懈怠。”

鄭賜答應下來,但心中卻不以為然。

近十年來,也就洪武二十四年黃河出過問題,這些年,倒還算平靜。

朱允炆看向戶部尚書齊泰,道:“催促地方,加快運糧至京師。此外,讓各地農水司局呈報屯糧狀況,不足無以抗災之地,報送各地布政使司,讓其優先協調。”

齊泰肅然道:“臣遵旨。”

朱允炆猶然有些不放心,對張顯宗道:“朕希望你能去一趟淮安、宿遷、徐州、開封等地,探查黃河河道與周圍水道,若需整修,則聯當地衙門,先行徵調民力及早處置,一應耗費,可後續報送布政使司與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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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顯宗領命道:“臣遵旨。”

朱允炆起身,走向張顯宗,道:“此番要辛苦了,夏汛一定會來,朕將此事託付給你,莫要讓朕失望。”

張顯宗微微搖頭,施禮道:“臣必盡心竭力,為皇上分憂,明日一早便離開京師,前往淮安。”

朱允炆欣慰地看著張顯宗,道:“等你歸來,朕給你擺慶功宴。”

“謝皇上隆恩。”

張顯宗含笑行禮,與其他人一起退出武英殿。

朱允炆走出武英殿,看著夜空,總感覺心頭沉甸甸的,似有什麼事要發生。

經過兩日的篩選,楊士奇與姚廣孝從落罷試卷中,遴選出二十份,與之前三百份試卷放在一起,合計三百二十份。

完成了三場試卷評閱,便是試卷的排名與填寫草榜之事。

很多人的印象中,既然是排名,應該是從第一名開始吧。

可現實不是這樣。

排名之前,考試官先將所有試卷,用字號編定名次,然後填寫名次草榜,草榜填寫是從第十八名開始的,明中期調整為第十九名。

草榜一式三份,考試官一本,提調官與監試官各一本。

考官按照草榜之上的名次,調閱硃卷與墨卷,查對三場考試試卷,都不存在問題之後,則將硃卷與墨卷放在箱子裡,貼個封條做標記。

忙完這些工作之後的第二天,便安排主考官、監試官、提調官一起拆卷,以填寫正榜。拆卷也是從十八名(或十九名)開始,完成這些之後,然後拆各房卷首。

這裡的各房卷首,需要解釋下。

舉人三場考試,有《四書》義三道、《經》義四道,試論一道,判語五條,詔浩表內科一道,試經史策五道。

把這些題的數量加起來,正好是十九道題。

評閱的時候,每一道題分一個房間去評閱,選出每一道題裡面的第一名,這就是前十九名。

至於一開始為什麼是十八名,可能是有一房不太重要,被忽視了……

在很多文章中,說明代科舉考試,其實就考第一場,即書經義這一場。

這其實是不公正的,也是不客觀的。

明初評閱試卷,分了十八房,每一個房的地位是相當的,可以說是一視同仁,重要性都是不可取代的。

只有到了中後期,明代才出現了“五經魁”,即以五經論輸贏,只要你八股文寫得好,其他如判語、經史策等,縱是鬼神不通,誰都看不懂,也能中第。

這種區域性成績取代整體成績,在明中後期確實是存在的。

這也可以理解,像是經史策之類的,後期字數動不動就千字以上,比寫論文還難。

一些舉人絞盡腦汁,吐乾淨唾沫,才寫了出來。到了考試官那裡,瞄了一眼,又臭又長,怎麼看?

而且審閱官人少,卷子卻很多,天天在這裡評閱卷子,半個多月沒辦法回家陪老婆孩子,也不是個事。

為了早點回家睡覺,大家都省點事,你們寫好八股文,我們審好八股文,就這樣說好了,落榜的那位,回家別看什麼經史策了,專心練習八股文吧。

說到底,八股文的危害,雖是朱元璋埋下的苗,但真正桎梏天下的根,還出在這群偷懶的考官身上。

他們越懶,越在乎八股文……

天下舉人想要上這艘船,只能拿出八股文的票,拿錯了票,是不會讓你登船的。

像是楊士奇、姚廣孝這種逃票混上船的,可謂極為罕見。

對於大部分舉人而言,只能回家研究八股船票的問題。

六月三十日,方孝孺、姚廣孝、楊士奇,進武英殿,彙報科舉之事。

“此番取士合計三百二十名,俱以填入正榜,只待明日,便可張榜於貢院之外。”

方孝孺呈獻給朱允炆一份清單。

朱允炆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些時日,辛苦你們了。”

接過清單,朱允炆仔細看去,三人點中的會元,名為王艮,第二名胡靖,第三名為金幼孜,而楊榮,位列第四。

一一掃過,在二十名位置,才看到了楊溥的名字。

“終於來了。”

朱允炆輕輕說道。

曾經在朱棣手下,輔佐朱棣開創永樂盛世的“三楊”內閣,終於全部走入了朝廷!

而他們,將輔佐我朱允炆,開建立文盛世!

至於其他,朱允炆並不太在意。

科舉提前一年,搞得如此緊張,說到底,只是為了楊榮與楊溥這兩個人。

如今朝堂之上,朱允炆用得趁手的,除了解縉,就沒人了。

姚廣孝與楊士奇是不錯,但他們並非是科舉出身,也還沒有朝堂積累,毫無群眾基礎,只憑著朱允炆的欣賞,是站不穩朝堂的。

所以朱允炆安排楊士奇去了國子監,日後國子監出來的官員,那都是楊士奇的學生,這才是楊士奇未來躋身朝堂的關鍵。

至於姚廣孝,他做的事更多,不僅需要輔助編寫《太祖實錄》,還需推動國子監革制,時不時還得出趟門,去中軍都督府轉轉,與徐輝祖、朱棣等人商討三大營戰陣配合問題。

朱允炆還將報恩寺、英烈碑的事交給了姚廣孝,原因很簡單,他也是和尚,方便與天界寺的人打交道。

所以,在楊士奇與姚廣孝還沒站穩之前,朱允炆需要楊榮與楊溥這兩個科班出身的人,早點把這些人磨練出來,朱允炆才能更好掌控朝局。

未來的路會更為艱難,尤其是北方邊境、遷都之事,沒有足夠的人站出來支援,朱允炆很難辦成。

步步掣肘的朝堂,耗費了朱允炆太多的精力。一年來,可以說是施政三分,內鬥七分,大部分精力都拿去和官員扯皮了。

這樣的狀況,必須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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