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練子寧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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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
馬恩慧看著手中拿著漆刷的朱允炆,衣襟之上,沾了不少顏料,不由皺了皺眉,這可不好洗。
“皇后,快來看看朕的沙盤如何?”
朱允炆看著眼前的微縮沙盤,嘴角帶著幾分笑意。
馬恩慧走了過來,仔細看去,沙盤所展示的並非是大明全境,只是南直隸地區,包含應天府、蘇州府、鳳陽府、揚州府、松江府、徽州府等十四個府區。
整個沙盤,除了黃泥質底色外,便只有兩種顏色,一種是大面積的黃色,另一種是小面積的黑色。
黃色連塊,相對集中。
黑色成點,頗為分散。
“皇上,這是做什麼用的?”
馬恩慧看不明白。
朱允炆將漆刷放回漆桶之中,笑道:“朝堂不是在議論田爭之事嗎?這便是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準備的。”
馬恩慧微微搖頭,笑道:“臣妾看不明白,不過,皇上有辦法總是好的,畢竟,百官對立,並不是一件好事。”
朱允炆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說道:“百官對立不好,妨礙政策通達。可若百官毫無爭論,唯命是從,那朕也該恐懼了。”
默許朝臣適當的鬥爭,允許不同意見存在,是朱允炆的御下之道。
雖然朱允炆很不喜歡侯泰與都察院的人,但他們畢竟是士紳階層的鏡子。
人總是要照鏡子。
沒這些鏡子,如何看清大明帝國的真相?
馬恩慧拿了一套衣服過來,一邊幫著朱允炆換衣服,一邊說道:“臣妾不想說這些大事,只關心咱家的醫用紗布與酒精,能不能賣出去。”
朱允炆看著財迷的馬恩慧,伸手點了點她的眉心,笑道:“放心吧,有解縉在,茹瑺會明白朕的意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朝臣彈劾二王之後,便要交易了。”
“那豈不是順遂了皇上的心意。”
馬恩慧笑道。
朱允炆穿好衣服,拉過馬恩慧的手,看著馬恩慧那雙漂亮的雙眸,柔情地說道:“朕就喜歡你聰慧,只是委屈了二王。”
“為皇上分憂,為大明分憂,是他們的福氣。”
馬恩慧低著頭,臉頰微微泛紅。
“皇上,安全域性有急報。”
雙喜匆匆走入,躬身遞上來一份奏報。
朱允炆起身走向雙喜,接過奏報,嘴角浮現出了一抹笑意,問道:“二王在哪裡?”
“回皇上,尚在軍營。”
雙喜回道。
朱允炆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兩人雖出身皇族,但也不是吃不得苦的,既然他們該倒黴了,那就給他們送去定心丸吧。
“朕記得內庫還有一些龍涎香,拿出一半,分贈兩王吧。”
朱允炆吩咐道。
雙喜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馬恩慧走了過來,埋怨道:“皇上,那可是龍涎香啊。神龍吐納所成,世間罕有,縱是京師,也只有是五兩餘,您可真捨得。”
“神龍?”
朱允炆眨著眼,一臉的懷疑。
馬恩慧滿是心疼地說道:“皇上莫是沒聽聞過?那龍涎香乃產自龍涎嶼,此嶼浮灩海而波激雲騰,只有每年春日,才會有百龍齊聚,交戲而遺涎沫,方得龍涎。如此傳說中的神物,怎可輕易送了出去。”
“呃,皇后去過龍涎嶼?”
朱允炆鬱悶,古代人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隨口胡謅的事,都講述的精彩紛呈,有地點,有動物,有故事,有結果,連一國皇后都被忽悠了。
馬恩慧搖了搖頭,嘆息道:“那龍涎嶼遠在海外,飄渺不定,臣妾如何見得?龍涎香,龍涎香,便是神龍之涎,給二王,實在是太可惜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來,說道:“皇后啊,龍涎香可不是什麼神龍之涎,而是抹香鯨所產。不就是龍涎香,等鄭和出海,讓他給你送幾斤過來,補償你便是。”
馬恩慧不敢相信,抹香鯨如何能配得上龍涎香這種高大山的名字,皇上一定是安慰之言。
想想那龍涎香的氣息,馬恩慧就有些神往。
龍涎香的香氣似麝香之優美,微帶壤香,微妙柔潤,留香可達數月,平日裡宮中都不捨得用。
果如朱允炆所料,兵部準備以商人之道採買醫用紗布、酒精,報給戶部,張口便是二十萬兩。
戶部尚書黃子澄與左侍郎嚴奇良不敢怠慢,仔細研究之後,發現這東西竟為遼王與珉王所有,黃子澄不高興了,皇室禁從商,這是太祖祖制。
老朱死了還不到一年,你們就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了?
堂堂親王,竟自賤商賈之事,這如何要得!
必須彈劾!
不僅如此,還應該讓他們交出醫用紗布、酒精製造之法,如此軍國大器,怎能掌握在二王手中!
戶部就是個破窗戶,黃子澄這邊還在研磨,準備寫開場白,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便收到了訊息,景清一拍掌,大喜。
景清這幾日不好過啊,爭田之事雖然還沒定論,但自己已經處在風口浪尖,每天除了抄奏疏,便是醞釀口水,思考用什麼詞,才能不失文雅地問候黃子澄等人一家三代。
可總是問候別人也不是個辦法,畢竟黃子澄也很懂禮貌,知道禮尚往來,每次問候過去,還會問候回來。
現在好了,明天不爭田了,休息一日,先彈劾二王不遵祖制,以尊行卑,大行商賈之道,毫無家國情懷,再彈劾他們把持國之利器,欲意滿個人之私慾,危國危軍。
景清發話了,都察院的同僚自然是要聽的。
右都御史練子寧看著威風八面的景清,沉默地看著胡浚的《為江浙萬民請命》疏,抄了幾十遍,練子寧終於改變了自己最初的看法。
胡浚之言,雖有危言聳聽之嫌,卻並非空穴來風。
回顧過去十年二十年,再看當下,變化已顯,若再過上三十年,自耕農恐怕十不存一二,而朝廷想要取得稅收,卻只能在這一二自耕農身上榨取,少量的人,承擔最重的賦稅,而大量的人,卻是不承擔,或承擔極小部分賦稅。
如此下去,底層的人活不活得下去,會不會造反,練子寧不知道,但他知道一點,到那時候,大明朝廷恐怕無錢可用。
勢窮弊極,將何以支?
別說自己的俸祿,就是遇上點天災,朝廷連賑災的錢糧都拿不出來。若再發生戰事,內憂外患之下,傾覆只在旦夕之間啊!
練子寧放下了奏疏,目光中透著幾分憂愁,提筆,開始默寫起《為江浙萬民請命》疏,喃語道:“國家國家,國有了,家也不能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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