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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藏著事兒的人,往往睡不了安穩覺。
自從中秋家庭聚會上獲知了寧衛民真正的狀況之後,江惠就失眠了。
她非常焦慮,深感擔憂。
不為別的,就因為江浩和年京已經達成共識,明確了兩人下一步的計劃。
不管用什麼辦法,他們也一定要透過寧衛民搭上皮爾卡頓公司的這條線,參與到皮爾卡頓大廈的專案工程裡,分上一杯羹。
而她卻憑著女人的直覺,認為自己的哥哥和丈夫是在做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非常擔心他們會因為利慾薰心,做出什麼不合適的事情來,再激怒寧衛民。
且不說寧衛民能取得如此的成功已經充分說明了他能力超群,不是平常人。
就說頭幾天見面,寧衛民對她誤會了自己,還能當面做到滴水不漏,榮辱不驚,就更能證明他的城府之深。
這樣的人是不好去招惹的,激怒對方的後果,未必是他們能承擔得了的。
江惠現在已經和過去大不一樣了,對於物質的渴望變得平淡多了。
而且即將成為一個母親,她現在的全部心思都在未出世的孩子上。
與更多的財富相比,她其實更需要丈夫守在自己和孩子的身邊,需要的是相對穩定的生活。
她是真心不願意為自己的親人提心吊膽,不願那他們冒險去做自不量力的事,導致現在她已經很滿意的生活狀態再出現什麼變故。
於是琢磨來琢磨去,江惠終於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搶先聯絡寧衛民,把哥哥和年京的想法提前透露給他。
這不是背叛,而是為了家庭穩定做出的犧牲。
為了替她即將出生的孩子保住一個安樂生活環境的無奈之舉。
雖然她和寧衛民接觸不多,但江惠能夠真實地感覺到寧衛民內心的善良。
對比她身邊的那些人,寧衛民無疑是個好人。
儘管意志堅定,有能力,有心計,但講信譽,不狠毒,也有肚量。
甚至還有一點心軟,尤其共情能力超強。
這才是江惠前幾天看到寧衛民落魄的樣子,為什麼想要幫他一把的原因。
雖然這件事已經證明是江惠冒失了,鬧出了笑話。
但就衝著寧衛民的為人,江惠確信,如果自己能夠對其示之以誠,及時阻止了這件事。
想必看在自己通報訊息的份上,寧衛民應該不會過於計較。
就這樣,在沒有告訴年京和江浩的情況下,江惠就私自跑到了皮爾卡頓公司去找寧衛民,當面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講的清清楚楚。
一直講到她自己希望寧衛民能夠對年京和江浩的邀請不予理會,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她才因為尷尬和羞慚說不下去了。
是啊,她的要求怎麼看都不合情理。
就算人家大人有大量,願意手下留情,可憑什麼算計上人家,還讓人什麼都不做呢?
這不是強人所難,硬讓人家忍氣吞聲嗎?
不過,眼巴巴的望著寧衛民的江惠終究沒有失望。
寧衛民考慮一番之後,居然答應了她的要求,甚至給予她的東西比她期盼的還要多。
是的,寧衛民確實沒想到自己居然被年京和江浩又給惦記上了。
他明明已經儘量低調,掩蓋鋒芒了,可還是沒逃過真正有心人的眼睛。
按理說,他應該予以嚴懲,才能以儆效尤。
但問題是,這是他的現實生活,不是什麼網路爽文。
他能隨心所欲,像拍蒼蠅似的,把人給弄死嗎?
不用擔心報復,不用考慮對方的社會關係和家庭背景?
不能吧?
其實風險成本極大,反倒弄不好就弄巧成拙,後患無窮。
而且話說回來了,沒有江浩和年京,也一定會出現其他的人,以後這種事怕是會越來越多的。
人怕出名豬怕壯嘛。
這恐怕就是成功上位的代價,是任何歷史年代,任何社會都躲不開的副作用。
何況江浩和年京這兩個人雖然讓他討厭,可就事論事的話,他們提供的盤條對於皮爾卡頓公司卻未必是件壞事,畢竟鄒國棟還一直為盤條不夠發愁呢。
尤其寧衛民清楚地記得宋華桂曾經觸動他心靈的那番告誡,“生活裡沒有那麼多順心順意,我們遇到的人,多數都是與自己不太合拍的人。更不可能躲開自己討厭的,不願意打交道的人,甚至是懷有敵意的人。所以學會和不喜歡的人合作辦事,怎麼化解別人的不滿和敵意。不但是一種必要的技巧,一種不可或缺的能力,更是眼光長遠的睿智……”
正是這個道理,那麼既然有人主動送貨上門,他幹嘛要拒絕呢?
這個年代的大多數人其實都是在憑膽量和手段在做生意,有腦子的投機者都少,就別說懂得用心的買賣人了。
難道他拒絕和江浩和年京做生意,不讓他們得到好處,皮爾卡頓公司的錢就能省下來嗎?
不可能的。
國內市場環境使然,現在誰手裡有盤條都會從皮爾卡頓公司身上咬下一大塊肉來。
反而辦成了,卻更有利於公司的大廈儘快建成,而且能順手還鄒國棟一個人情。
免得這傢伙總覺得替他辦了多少事,老在他面前,吹噓自己勞苦。
另外,從上次見面所產生的誤會,還有這次主動提醒,都充分說明江惠在盡力與他修好。
這個女人和過去不大一樣了,或許是因為要當媽媽了,變得成熟了,也樸素真誠多了。
他樂於見到江惠這種喜人的變化,自然也不好讓她提心吊膽。
所以說,經過一番冷靜的思考和理智的算計,寧衛民認為眼下,還是存在著壞事變好事的可能性。
他並不怕他們從自己身上掙錢,眼下真正最重要的,倒是江浩和年京手裡的貨色質量怎麼樣?
他最關心的也是這個問題,因為皮爾卡頓公司的大廈寄予著全公司上上下下的期待,公司裡的每個人都在翹首以盼,絕對不能變成豆腐渣工程的。
談合作的前提要以貨物的質量為重,這個過關才能談其他。
於是想到這裡,他便態度溫煦地安慰起江惠來,順便也探聽相關情況。
“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很寬慰。請你放心好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原諒他們。這件事我不會跟他們計較的。”
這樣的表態頓時讓江惠如釋重負,好像吐出了憋在胸口的大口淤血。
然而她壓根就沒來得及表示些什麼,寧衛民就又說出了更讓人吃驚的話來。
“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談談。他們有貨,我們有需求,正常的交易嘛。從我本人來講,過去的那些不愉快我已經忘記了,都是經商之人,他們迫切的心情我也能體諒。說真心話,你哥哥他們要真是想為我們公司服務,如果你能作保的話,我不介意和他們談談。”
“什麼?你不生氣?還願意給他們機會?“江惠吃驚了,“這……這真是我沒想到的。你……你太……太有氣量了……”
“別這麼說,我又不是無理由的做爛好人,都是衝你的面子嘛。何況我是商人,商業的本質還是互惠互利。”
寧衛民先被江惠吃驚的神色逗笑了,跟著神色一正,很認真的說。
“所以我們乾脆挑明瞭說吧,這件事的關鍵問題是,他們手裡的東西質量怎麼樣?真的是他們自己的嗎?現在外面可是很混亂。我雖然不是很瞭解這行,也知道到處都是騙子。我一是擔心他們的貨物質量不靠譜,二就是怕他們空手套白狼。你知道的,雖然我們公司可以用合同把風險抵消掉,貨到才付款,但我很忙的,實在不願意隨便浪費自己的時間。他們到底怎麼回事,你瞭解不瞭解?”
江惠也想了一會兒,然後清了清嗓子,“貨物的質量肯定沒有問題。你應該也知道,年京過去是建築公司的。雖然他不負責主要業務,但基本建築材料的標準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才有路子搞到這麼緊俏的貨。至於具體情況,我只知道是春節的時候,年京帶著我哥去拜訪了他原來的上級。回來都喝多了,就搞了一倉庫的貨,但年京和我哥他們現在手裡還剩下多少,什麼價格拿到手的,我是真不清楚了……“
跟著面色又有些為難的說。
“年京其實還好說,他做生意耳根子軟,有時候也抹不開面子。只要有的賺,他其實不太計較。但但我哥那個人你知道的,他是個有準主意的人,認準的事不會輕易改變。做生意也總是喜歡耍手段,不佔盡便宜不肯罷休的。我就擔心,你們萬一價錢上談不攏……”
然而此時寧衛民卻優雅地靠在了沙發上,毫不擔心的阻止了江惠繼續說下去,繼續安慰道。
“好,既然你能確定貨色不錯,那我認為就可以談談。其他的事兒,咱們都沒必要擔心。因為價格怎麼樣,我不想插手,也不能做主,這些事不是我們的問題,就讓別人去煩惱吧。說白了,我們只負責具備可談的條件,為雙方合作引薦就好,這多麼省心。至於成與不成就是順其自然的事兒了。只要讓別人怪不得我們就行了。你說呢?”
寧衛民的回應簡直輕鬆極了,簡簡單單就為這件事定下了調子。
江惠頻頻點頭,她被寧衛民完全說服了。
想來想去,她也覺得這樣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還有一件事她還感到有些為難。
“那……我怎麼去跟我哥他們說呢?他們還怕被你拒之門外呢?我忽然間就越俎代庖都跟你聯絡好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嗨,那你就說我們街上偶然碰見了,聊了一會兒不就好了。反正我們也確實是在榮寶齋那兒邂逅過的。”
“哎,你不說,我還忘了問你了。那天到底怎麼一回事啊?當時你怎麼那副樣子?”
“你問那個啊?我和別人辦了一個讀書社,當時是等著搞裝潢的師父來量尺寸,我就動手收拾了一下店面。”
“讀書社?你還開書店了?”
“其實也不算了,主要是租書。十二塊錢辦個會員,一年之內,店裡書隨便看。”
“啊,不是賣書,是租書啊,收費還這麼少,那……那能掙錢嗎?”
“我就不是為了掙錢,預計的目標是每月賠個兩三千塊,真能不賠就知足。哎,我也送你一個會員吧,平日你借幾本書在家也能解解悶。”
“啊,那你這不是賠本賺吆喝嗎?圖什麼呀?”
“圖高興唄,商人是最市儈的人,賺錢是市儈的事兒。我渾身上下都是市儈的,可人活一輩子也得乾點不那麼市儈的事兒啊。否則不就真成錢串子了?我也不瞞你,我個人最欣賞的,就是看到別人努力和上進,我認為這樣的人理應獲得獎勵。所以我既然有點經濟能力了,對那些想看書又借不到的年輕人,能幫就幫一把嘍。”
人和人真的是不能比,無形的裝逼殺傷力也最為巨大。
寧衛民說出這番話,不禁令江惠再度對其刮目相看。
她目光閃爍,就好像看到了多年前去她應徵入伍時,部隊文工團那個負責招兵,一再鼓勵她的英俊幹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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