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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衛民才初到皮爾卡頓日本株式會社就引起了一陣小小騷動。
這不但是因為他的個人形象和送出的禮物都有點耀眼。
大大有違日本人對一個第三世界國家先入為主的想象,無法讓這些日本人從他身上找到丁點身為發達國家公民的優越感。
同樣也因為他的灑脫表現和缺乏等級觀念的做法,不大符合日本人的日常習慣和價值觀。
別看日本人最為崇洋媚外,從近代開始就渴望“脫亞入歐,全面西化”。
而且學習能力很強,能夠把西方發明創造的產品迅速消化,然後在別人的基礎上精益求精,發揚光大。
似乎很開放,現代意識很強。
可說實話,這都是表面上的東西。
日本這個國家的內在,其實是個嚴重缺乏文化自信,而且被忽悠瘸了的小國。
過去作為華夏的藩屬國,他們把儒學奉為天下至理,搞得日本比華夏大地還封建專制。
以至於把“義理”完全置於“人情”之上,從對君主的義理出發,甚至不惜殺害自己的孩子,並引以為常,引以為傲。
後來感受到了西方科技的強大,轉而認同西方的文化,又認為西方的一切都是好的。
連墮落的東西也全盤接受,恨不得連自己面板也漂成白色的。
卻不知道他們接受的東西,許多都是強者為了御下洗腦用的。
這就是一個沒有自己原生文化小國的悲哀啦。
原本就不是自己的東西,學來學去也沒能學到核心本質。
再加上還不知變通,往往學到了別人的短處。
而且這種驟然產生的拋棄一種文化,崇拜另一種文化的情緒變化容易。
但對於千百年早已浸潤進骨子裡的文化影響,卻做不到百分百根除和隔離。
要知道,漢學是日本傳統文化的骨架,不但構建了日本人的思想方式和社會等級,更一直深入影響著日本人的審美情趣和生活喜好。
日本想要在現實中從一種極端轉為另一種極端,馬上全盤拋棄傳統壓根就是不可能的。
於是轉而羨慕西方的日本人就在文化和思想上呈現出了嚴重的自相矛盾和撕裂感。
以至於對許多事兒,小鬼子都是口嫌體正直。
嘴上不要不要,我們不是這樣的,實際上真香真香,還要變本加厲。
於是越來越虛偽和惟利是圖。
完全可以這麼說,日本人就是沒有脊樑的無脊椎動物。
永遠沒有自信,無法堅持自我,總要效仿別人,喜歡見風使舵。
也註定了他們只跟著別人的屁股後面點頭哈腰。
這個民族大概是活在海邊的緣故,就跟螃蟹或者龍蝦一樣的外強中乾。
所擁有的,只有來自於弱小的禮貌服從,來自於無知的妄自尊大,來自於市儈的短視自私,以及為了掩蓋自卑感的狂悖傲慢。
說白了,這還是貴與賤的關鍵區別。
日本人始終缺乏大國才能享受到的安全感。
所以也就活得彆彆扭扭,難有通達,最好的狀態也就是個暴發戶了。
而這些特徵似乎也儘可以從日本分公司接待寧衛民的細節處可以看出來。
實際上,寧衛民和兩個前臺小姐不過就禮物的事兒客套客套,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就是有人看不慣了,突然一聲怪聲怪氣的斥責響起。
“怎麼回事?都不用做事了嗎?工作時間,你們怎麼好像在閒聊說笑?居然還收受異性禮物?難道這是你們的朋友?”
發出冷言嘲諷的是一個地中海髮型的中年男人,好像正巧從辦公區裡出來。
他身材不高,穿著皮爾卡頓幾年前的舊款西裝。
但看起來不苟言笑,那張臉就像學校的教導主任在察學生違紀一樣。
而他的出現,立刻引得兩個前臺的接待小姐誠惶誠恐的解釋。一起鞠躬致歉。
“谷口主任,不是這樣的,請不要誤會,這位是來自於皮爾卡頓華夏公司的寧桑。”
“是的,小田課長上午還專門交代過我們,今天有來自京城的客人到訪,就是這位寧桑。”
寧衛民這才知道說這話的人姓氏和大概的身份,為了打個圓場,也為了不給別人帶來麻煩。
他趕緊含笑點頭,站到了這位“地中海”的面前。
“您好,谷口主任對嗎?我是來自京城皮爾卡頓公司的寧衛民。初次見面,還請多多關照。”
不過,正因為同屬皮爾卡頓公司麾下,寧衛民沒有呈上名片,也沒有報出職務來。
結果卻因為他來自共和國,而且年齡太年輕,反而遭到了輕視。
這位谷口很不在意的看了看他,絕對把他當成皮爾卡頓華夏公司的普通一員了。
根本沒有理睬他,而是端著架子繼續教訓兩個前臺小姐。
“哼,即便如此,也不是理由。你們難道工作職責和要求也忘了嘛!居然兩人共同接待一人,你們的前臺工作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輕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公司還不如辭退你們中的一個。你們這樣子,就是浪費公司的金錢,難道沒有一點愧疚之意嗎?再說,誰允許你們隨意接受禮物了?這件事我會告訴小田課長……”
兩個前臺小姐簡直要哭了,面紅耳赤的一起鞠躬道歉。
寧衛民見狀越發自責,一步上前,擋住了背後兩個戰戰兢兢的姑娘。
“谷口主任,請不要生氣。這件事其實怪我,是我主動跟她們說笑的。禮物也是,其實我……”
他的身材高大,完全遮蔽了谷口的視線。
看不到那兩個姑娘,這讓正享受道歉滋味的中年油膩男明顯有點不悅。
再加上寧衛民就沒有鞠躬的習慣,只是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笑臉。
就更讓谷口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混蛋,我在教訓本公司的人,一個華夏公司的普通職員居然敢胡亂插嘴。
這麼個油頭粉面,花花公子一樣的小子,只知道拿公司的財物討好女孩子。
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於是都沒容寧衛民把基本情況解釋清楚,說出禮物人人有份來,或者是以實際行動拿出一份禮物來。
這個谷口就像個火藥桶一樣炸了,怒氣衝衝的連他一塊訓斥上了。
“呵呵,華夏皮爾卡頓公司的職員都不用進行入職培訓的麼?居然連點基本的禮儀都不懂!貴公司派遣你來日本,應該也是很器重的,有栽培的意思吧?可你怎麼和前輩說話一點禮貌都沒有呢?也不鞠躬,還這麼滿不在乎的。這是嚴重的失禮,是下克上!你知不知道?”
劈頭蓋臉啊!
斥責聲越來越大聲,公司的辦公區已經有好幾個人被谷口的聲音給引來了。
而他倒是因此越說越興奮,好像在其他同事們面前,教訓人是件很威風的事兒。
寧衛民微微皺眉,他其實挺能理解這種人的心態。
喜歡欺軟怕硬的人,多數沒有真正能力,而且缺乏氣質和氣度。
但又特別想要得到其他人認可和尊重,就想著透過這樣的方式來表現自己的身份地位。
國內其實也有這樣的主兒,最典型的就是“馬列主義老太太”。
不過很大因素也有鬧更年期的緣故,像這個傢伙這麼不依不饒的男人絕對沒有。
因為男人要是這副小氣的揍性,往往會真的捱揍的,家裡的玻璃弄不好也得讓人深更半夜給砸了。
“谷口主任,感謝你的指教。我會認真瞭解一下東京這邊交際禮儀的,大概是我還不瞭解這邊的情況,才會導致咱們產生誤會。不介意的話,這件事能不能到此為止?”
“你這是什麼態度?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嗎?你的課長如果知道你在東京是這樣的表現,怕也會為你感到羞恥的吧?”
“那個……我是沒有課長的。”
“沒有課長?你們會社不會就幾個人,除了社長,就沒有其他協助管理公司的幹部吧?”
“那怎麼課鞥呢,我們公司目前負責辦公室業務的差不多有一百六十多人。公司層次也不少呢。可能叫法不同吧,我們沒有社長的叫法,是總經理。總經理下就是各個部門經理、副經理。再往下是主管和組長。不知和咱們這邊對應是哪一種?”
“這……也有可能……課長……大概就是主管……”
“哦,這我就明白了。那麼課長就是我的下屬了。其實我在國內跟卡頓先生說話向來如此。我們那邊的幹部,無論經理,主管,還是店長,彼此交流其實都是這樣輕鬆平等的。談不上什麼下克上。這麼看來,我們京城的分公司在內部交流上,好像比東京這邊,更接近法國總公司的狀況啊……”
“哎?你……你是能直接跟會長對話的人?”
“會長?什麼會長?卡頓先生不是董事長嗎?哦,對貴公司,我還知道石川監事,他一直和我電話聯絡。我們約好了這裡見面的。如果方便得話,我想現在就去見見他……”
天地良心啊。
寧衛民真沒想著一裝再裝。
畢竟是兩個公司,他在京城官再大,也管不著人家東京這段不是?
可問題是他想息事寧人,這叫谷口的傢伙卻是步步緊逼啊。
得,這下他也不能不把皮爾卡頓掛在嘴上說事了。
可也別說,日本人居然就吃這套。
一聽他這麼說,這谷口立刻惶恐起來了,就連那兩個前臺小姐也不敢再耽擱,馬上電話聯絡她們的上級小田課長。
而等到幫他辦出國的石川監事帶著小田課長,真的從辦公室走出來迎接的時候。
谷口已經變得滿頭大汗,隨即匍匐在地,來了一個土下座。
瞧瞧,這份奴顏婢膝唷,和剛才多麼懸殊的對比?豈不是犯賤嗎?
倒把寧衛民給整尷尬了,好像他故意隱瞞什麼,就想沒事找事,彰顯一下自我存在感似的。
當然,也是隨後,他才真正弄明白,這谷口頭上的“主任”是個多大的鳥官兒。
敢情和國內的有一定權力的主任大不一樣。
由於日企中講究的是“年功序列”,即按工齡,能力,貢獻而進級,提薪。
所以在公司就職一定年份的老員工就會給予一定級別晉升,就是所謂的主任。
說白了,只是指在一般員工中技能相對來說掌握的較為熟練的人,壓根就不能算是權利較大的管理職,距離課長還好幾級呢。
合著剛才,寧衛民算是讓個相當於國內看門大爺的角色給教訓了一頓。
這論起來,也不知道是他倒黴,還是谷口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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