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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哐!”
兩種單調的聲音交替響起,京城拘留所的門禁一道道開啟又關上。
1984年12月18日的早晨,如同往常一樣,管教民警裴靜芳帶著殷悅從西筒道里走出來。
但這次又和往常有所不同。
因為她們已不再是去往醫務室了,而是一直走到了最外面的大鐵門前。
裴靜芳在值班室的門口與哨兵辦理釋放殷悅的手續。
殷悅此時仰頭向天空望去,空中的太陽亮得刺眼,四周景物在晃動。
她感到一種暈眩,連忙用手捂住眼睛。
裴靜芳辦好手續走出值班室,就發現殷悅有些站立不穩,連忙關切地扶住。
“殷悅,你,沒事吧?“
“有些頭暈。”
“剛從裡面出來都這樣,何況你自己又不把身體當回事,這幾天真是糟蹋得夠嗆。”
殷悅登時感到了難為情,低下頭去。
“裴管教,對不起。我給您添麻煩了。”
“呵呵,我麻煩點倒不怕,就怕你出事兒啊。你在這裡一共不到兩週的時間,高燒就得有一週。好在你總算是平安無事,終於從這裡走出去了。”
殷悅還有點不可置信地問,“我的案子,這就算完了?”
裴管教很確定。
“是啊,從現在起,你自由了,我不是已經告訴你結論了嗎?我們這裡可不能隨便就放人。”
“可……可怎麼會呢?我挪用了的,是一萬多塊港幣啊!我還以為要重判,至少去幾十年呢。這對我來說,就像做夢一樣……”
裴靜芳由衷的說,“你呀,就是趕上了好單位、好領導了。你們公司主動替你求情,表示事出有因,不願追究你的法律責任。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有人在你羈押期間,把這些錢都替你補上了。考慮到沒有造成實際損失,也沒有惡劣的社會影響,你們公司又是充分諒解的態度。所以檢察機關,才會對你做出免於起訴的決定。”
頓了一頓,裴靜芳又說。
“不過,你既然要出去了,我還得跟你再說幾句。第一,以後碰見什麼事,都要好好動動腦子。先想清楚了違法不違法,應該不應該做。最好讀讀法律上的書。這一次你一定得吸取教訓。我可不希望再見到你,再見著你,這性質可就變了。”
“第二,出去之後,你可能會因此受到些異樣的目光,聽到些難聽的話。許多和你有過相似經歷的人都會因此而苦惱。但我希望你冷靜處理,理智對待。不要因此和別人計較,再惹出新的是非。自愛和自尊,是自己給自己的。”
“第三,善待你的親人和身邊朋友吧。尤其這件事上對你施以援手的人。為了他們,你今後也得好好的生活。你身邊能有這些關心你的人,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第四,凡是要想開些,不能老死鑽牛角尖。生活裡不會永遠一帆風順,下次如果再摔倒了。你一定要堅強點,因為生活永遠都是充滿希望的。加油吧,重新開始生活。”
殷悅充滿感激的答應了一聲,並且鄭重其事的給裴靜芳鞠了一躬。
“謝謝您,裴管教,我都記在心裡了。”
這讓裴靜芳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清白人了。我們彼此是平等的。”
殷悅點著頭,眼裡有點見了淚花。
“裴管教,那……那我現在可以回家了?”
“當然。”
但考慮到殷悅的身體狀況,裴管教又有點憂慮地問。
“不過……你身體撐得住嗎?要不,我找個人送送你吧?”
“不用,真的不用!我沒事,您放心好了……”
確實不用!
因為當鐵門徹底開啟的時候,嚴麗、甘露、楊柳金,這三個好姐妹,一個不差,全都站在拘留所的大門口。
看到殷悅,她們一股腦的迎了過來。
楊柳金和甘露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小悅,你總算出來了!太好了!”
“你這丫頭呀,都快急死我們了!謝天謝地!”
嚴麗則什麼都沒說,一把將殷悅摟抱在懷裡。
然而殷悅再大大的吃驚過後,淚水卻“唰”一下湧了出來。
她激動地抱著嚴麗就“嗚嗚”地哭起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對不起你們大家!我……我就是個騙子!該死的大騙子!你們……你們怎麼不生我的氣……怎麼還來看我呢……你們應該罵我呀……”
“小悅,小悅!”嚴麗連忙拍她的後背,一邊摩挲著,一邊一聲聲、一句句地叫她。
“別這麼說自己,我們瞭解你。也知道你有苦衷。小悅,你以為咱們的感情是那麼脆弱嗎?你以為我們會那麼小氣嘛?咱們永遠都是好姐妹……”
“就是。悅悅呀悅悅,你這個小人兒,怎麼這麼多愁善感。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應該高興才對。”楊柳金勸著。
“是呀,是呀,你這個臭丫頭,又回來了。快,給姐姐樂一個……”甘露故意逗她。
在這種溫暖的安慰下,長期壓抑著的感情更是奔洩而出。
殷悅越發象個孩子似地更咽開了,根本止不住淚,把嚴麗的臉頰和衣領都弄溼了。
“嚴姐!金子!還有小露!你們……你們對我的恩情……我永遠都忘不了……你們的錢我一定儘快還……還有後半輩子……我給你們當牛做馬……”
“傻孩子,又說傻話了!”嚴麗的手靜靜地放在她的頭上,“錢的事兒不著急,等你有條件了再說。何況我們對你有什麼恩情啊。你大概不知道,救你出來的,其實是咱們經理。”
“經理?你是說……是寧哥救我?”殷悅愣了。
楊柳金立刻為嚴麗的話作證。
“是啊,除了寧哥誰有這麼大本事啊。寧哥不但瞞著你家裡,說你出差了,沒讓你奶奶跟著著急。還主動替你補上了所有的欠款。開會的時候,聽說還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了,為了你差點離開公司。你要謝的話,只有謝他才對嘛……”
話音未落,甘露又搶過話頭補充。
“還有,還有!寧經理還搭進去一個價值千萬的領帶專利!一千萬呀!說白給就送給公司了。你大概不知道,為了免除追究你的法律責任,寧哥在總公司開會的時候,跟公司差不多所有高管頂上牛了!完全不顧別人造你們倆的謠,說你們關係不正常,死活都要保你。最後就是拍出這麼一份專利才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殷悅不哭了,眼睛卻睜得溜圓,瞪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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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顆心,滿腦子的思緒,全都因為這龐大的,又不可思議的資訊,在風中凌亂了。
寧哥!你為什麼?為什麼呀!
而遠遠旁觀的裴靜芳,當然不知道鐵門前、陽光下,這幾個穿著時髦的漂亮姑娘,又哭又笑,吵吵鬧鬧,在具體說些什麼。
在她的眼裡,這幾個宛如親姐妹的姑娘們互相關心,互相溫暖,就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不但顯露出人間的真情,友誼的真誠,還顯露出了年輕的無限美好。
本來挺冷的天氣,竟然讓她們幾個的親熱,烘出了一些溫暖。
是的,這一年,嚴麗二十四歲,甘露二十三歲,殷悅二十二歲,楊柳金才二十歲。
都是青春無畏的年齡。
…………
寧衛民沒有和嚴麗她們幾個一起去拘留所接殷悅,並不是為了避嫌。
一是因為太忙了。
由於滬海那邊成立分公司的地點已經有了下落,一直催皮爾卡頓公司的人過去看房簽約。
鄒國棟在京城只能再待一個星期,就要動身飛往滬海了。
所以在和宋華桂、鄒國棟開完閉門會後,寧衛民用很短的時間,湊合把壇宮的事兒給臨時安排了一下。
就開始泡在總公司這邊,著手瞭解運營部整體的業務進展,和鄒國棟開始做工作上的交接。
不用說,如今整個公司的相關業務,那工作量可和過去寧衛民自掃門前雪,不可同日而語。
第二屆模特大賽雖然暫時還沒有再舉辦的計劃,但為了維持市場的熱度和品牌的光環,京津兩地,明年至少要對公眾舉辦五場大型的時裝表演。
都別說組織、策劃、確定場地和搭建舞臺具體事務了。
光需要和電視臺、廣播電臺、各大報社,服裝類雜誌社,打交道的事兒就多極了。
再加上皮爾卡頓和這些媒體還有廣告業務方面上的來往。
什麼簽約、續約、廣告的版面大小、投放時間段的選擇、廣告內容的修改,今後全是寧衛民簽字決定的事兒。
另外,還有許多宋華桂無暇分身的交際活動必須寧衛民來出席參與。
除了一些商務酒會,服務商的宴請,有不少是應紡織部、輕工部和市交際處或區政府要求要參與的,還有一些是配合法國大使館的文化活動,根本推卻不掉。
而且皮爾卡頓熱心社會公益的名聲已經非常響亮了。
既然知道他們財大氣粗、古道熱腸,各方想要吃大戶的主兒也就不請自來了。
每日公司都能收到不少要求資助和捐助的信函和電話,親自登門的也不少。
尤其是一些風度翩翩,西裝革履,來頭極大的高階乞丐。
既不能讓他們勒索到,還不好真的徹底得罪了,應付起來是最讓人頭疼的。
還有,由於京城大興土木,大規模開始發展城建,明年竣工開業的涉外飯店更多。
如今已經確定下皮爾卡頓公司要進駐的涉外飯店,就有麗都飯店、兆龍飯店、長富宮飯店。
要想順利如期與這些飯店同步開業,員工的招聘和培訓,店面的設計和裝修,現在就要進行了,否則肯定來不及。
當然,最最要緊的當務之急,一定是就清查出來的案子做好收尾工作,給大家一個明確的處罰結果,才能安定人心,保證各個專營店裡的經營情況。
可想而知,寧衛民面對這麼多急需他處理的工作,腦袋有多大。
真是不幹不知道,一干嚇一跳啊。
他如今才知道,鄒國棟的工資拿的一點都不多,簡直是被當成牛在使喚。
多虧有幾個出色幹練的下屬幫他分了擔子,否則根本做不到穩穩維持住這一攤。
當然,鄒國棟如今既然要去滬海了,這些人也自然要跟著他一起去打天下,肯定指望不上啊。
這樣的局面,也就讓寧衛民更清晰的認識到了自己身上的不足。
一直以來,他遇到大事都是親力親為,喜歡由上至下事無鉅細的指派任務。
卻恰恰忽略了對下屬獨立自主辦事能力的培養。
以至於在公司內部,他眼下實在難找到能助他分擔壓力,獨當一面的好幫手。
他真正可以信賴和依仗的人都有誰呢?
勉強算了算,身邊其實可用的只有一個半人。
一個人是張士慧,那半拉就是杜陽。
偏偏張士慧的老婆一個月前剛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兒,這傢伙現在伺候老婆兒子都忙不過來,湊合能把天壇北門外的壇宮小樓和他們合作的那個菸酒店看好就不錯了,壓根指望不上更多的。
而嚴格說來,杜陽就不是皮爾卡頓公司的人,人家的勞務關係在服務局呢。
掌管壇宮的北神廚宴會廳是適當的,可要是調到皮爾卡頓公司來,就不合規矩了。
何況杜陽的經驗也主要限於餐飲相關。
真讓他去跟服裝業內的人打交道,必定會產生諸多不適。
那又該怎麼辦呢?
想來想去,寧衛民也只有決定舉親不避嫌,大膽啟用提拔嚴麗、甘露、楊柳金。
還有齋宮的另外兩個老員工劉瑩和齊宜娟。
反正他在公司的下屬基本上都是女的,怎麼都會有風言風語。
而且為了殷悅已經做出了一擲千萬的事兒了,他根本也不在乎再讓人背後多指指點點一些。
難道不用人唯親,還用人為疏嗎?
沒這個道理。
於是嚴麗他明降實升,給弄進總公司幹辦公室了,兼任自己秘書。
而其他的四個人,統統升任店長,把建國飯店、首都機場專營店、長城飯店專營店、京倫飯店專營店的店長全給替了。
而原先鄒國棟手下的三個店長,兩個辭退,一個被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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