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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資訊傳遞方式相當落後的年代。
五百版鼠票進入郵市的訊息,只能以口口相傳的模式進行擴散。
別說許多人無法及時獲知這個訊息,即便是即使知道這個訊息,想要從中分一杯羹,可調人、籌錢都需要時間!
又怎麼來得及呢?
所以這就應了那句老話了。
機會往往只是給提前做好準備的人,給那些有實力的人準備的。
像殷悅和林小芬,無疑就是今天郵市上相當受人羨慕的幸運兒。
她們不但恰逢其會,而且身上就帶了重金,聽到這個訊息立刻和老馮頭一起過去了。
不出意外,她們必然能夠分享到這塊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可惜有的時候,事情卻需要正反兩方面來看。
不得不說,在投機市場上,其實陷阱和幸運一樣的多。
甚至有的時候,這兩者根本就是一回事。
說白了,無論什麼籌碼,本質上就像一個外表又紅又大,光潔可愛,但內裡卻被蟲蛀的果子。
彼此互相爭搶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好。
可擊鼓傳花的遊戲一旦結束,最後這果子真落誰手裡了,再也難以高價轉手出去了,才知道究竟是什麼成色的東西。
咬上一口,除了黴爛,就只有蟲子了,這又能去哪兒講理呢?
事後再看,恐怕只能歸於亂花漸欲迷人眼,是自己的貪心使然。
因此這種遊戲的危險性,其實有點像許多人跑到有一條惡龍守護的寶山撿寶。
在惡龍沒睡醒的時候,大家隨便折騰。
但如果猛獸一旦甦醒。
即便是大戶,也需要有一雙跑得快的好腿,一定要頭也不回,撒丫子絕塵而去。
但凡有些許猶豫和眷戀,興許就會落個連骨頭渣都不剩的下場。
尤其是守護寶山的惡龍還會偽裝,會丟擲誘餌,會在醒了之後繼續裝睡,會把爪子下最寶貴的財寶刻意露出來……
也就更讓這種遊戲的危險性無以復加!
事實上,就在郵市上的許多人,正為五百版的鼠票躁動爭搶的時候。
寧衛民和皮爾卡頓公司的高管們剛剛外出吃過午飯,又一起回到玄武門飯店,打算去客房繼續喝茶閒聊。
雖然他們這夥子人壓根就不在市場上,可假如有任何集郵愛好者聽到他們無比輕鬆的談話,恐怕都會不寒而慄。
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把郵市上的人放在眼裡,而且把大家都當成了他們嘴邊的肉。
隨便聊聊天,帶出來的話,就有著“吃人不吐骨頭”的陰險。
“小顧,你這塑膠小體格不行啊。連個洋娘們都能給你撞趴下,你還怎麼娶洋媳婦?娶來了你也對付不了啊。這不是你的理想嗎?該鍛鍊鍛鍊身體了,你得為了理想奮鬥啊,不能光嘴上過癮。”
“哎喲,咱沙經理才真是讓人沒想到啊。居然身輕如燕。練家子一個啊。”
談話展開前,這夥子人在進入606房間的時候,都紛紛拿兩個同事打趣兒開涮。
這也得提上一嘴。
敢情剛才他們在樓下等電梯的時候,集體撞見個西洋景。
居然有一對熱戀中的“外國鴛鴦鳥”在電梯裡抱著“啃”,而且太忘我了。
是以電梯門一開啟,就讓這些人看了個目瞪口呆。
那對年輕男女為此也很尷尬。
尤其那女的,受不了眾多男人目光圍觀,幾乎是低頭掩面奪路而逃。
老外個兒多高啊,女的也有一米七。
結果靠近電梯門正中的小顧很不幸,被金髮碧眼的姑娘撞了正著。
立刻捂著膀子,齜牙咧嘴貼牆上去了。
那外國小夥子滿嘴“sorry”,然後就快步追女的。
眼瞅著臨出飯店大門的時候,他因為速度太快又差點撞到落在一行人之後,剛剛走進飯店沙經理。
可誰都沒想到,就關鍵的時候,沙經理那大腹便便的身體,居然很靈活的躲開了。
不得不說,高手在民間,人還真是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量啊。
為此,沙經理便不同於被擠兌得不好意思的小顧。
連他自己也哈哈大笑,很樂意跟大家開這樣的玩笑。
“我呀,是肥胖與靈巧的結合,華夏神州的奇蹟。”
這下連寧衛民都差點笑噴了,也湊趣來附和。
“對,你是咱們華夏的商人種。要是平常人哪,越胖越笨拙,而商人嘛,越胖越靈活。”
“哈哈,按照你這樣的理論,經商都可以代替體育了?”
“是啊,當然了。經商既鍛鍊智慧,又鍛鍊體能,這正是商業的誘人之處。”
“老弟,你拉倒吧你。商業對我最大的誘惑,不是鍛鍊而是鈔票。因為就賺錢來說,沒有任何一個行業比經商來的更簡便,更迅捷。”
沙經理坦率的說,跟著一屁股落在沙發上,又隨之發出感慨。
“如今這日子才叫好日子。咱們國家,就是開放的晚了點,要不然啊,憑咱們兄弟幾個,早就混起來了!而且一定不比那些港商差!別看那些電視劇電影裡什麼百萬富翁!有什麼了不起?只要政策不變,有十年的時間,我們都會成為百萬富翁!”
這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許多人都衝沙經理挑大拇指。
“沒錯!說得好!有境界!”
然而寧衛民卻不願苟同。
“不不,這話多少還是有失偏頗的。沙經理,我不是抬槓啊。雖然我也承認,鈔票的誘惑力很大。賺錢,就是商人最原始、最基本的動力。可我們要完全以此為人生的出發點,人生的目的地。反而恰恰證明我們還沒有脫離對物質的擔憂,還不能算是最高境界。”
“外國有個叫馬洛斯的人,把人生需求歸納為五種層次。由低往高排列,依次是衣食健康的生理需要,生活穩定的安全感,然後是社交需要,被人尊重和自我實現。我覺得商人應該也不會脫離這個框架。”
“因此經商的最高層次,在我理解,應該是這樣的,鈔票或者說是貨幣本身,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意義。賺取金錢的全部樂趣轉移到這種經商行為的過程中……”
“空談,空談。絕對是理論脫離實際。”
趙大慶這次力挺沙經理。
“我也不是抬槓。可衛民啊,你不妨問問那些郵市上的的人。但凡有腦袋的主兒,撥拉一個是一個,誰來這兒賺錢不是為了提高生活質量,貪圖物質享受啊。還過程?來這兒的人全是想不勞而獲,想暴發的,過程自然越快越好,越容易越好。誰都要的是結果,能在過程裡享受什麼樂趣?”
不能不說,馬洛斯理論在資訊時代流傳甚廣,可這個年代的人還所知不多。
而且國內的人都是從最困難的時代過來的,對於物質的認知尤為刻骨銘心。
這也就有了情緒上的傾向。
很明顯,還不止趙大慶,幾乎大多數人都因此向著沙經理。
寧衛民的解釋全然無效。
對於寧衛民是理解的,因此他也只是笑笑,試圖更清楚的解釋。
“老趙的話有道理。可凡事並無絕對嘛。我的意思是,其實這裡有一個量的界限。也只有當一個人的錢多到了一定程度,才能感受到這種高層次的經商快樂。”
“一直我都有一個疑問,為什麼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甚至是億萬富翁,永遠都在拼命賺錢呢?難道他們還發愁個人享受嗎?就個人享樂而言,其實財富擁有到一定程度就相差不多了。”
“或許有人會認為是貪婪使然。但這也未免太簡單了。叫花子裡還有貪心的呢,而且我總認為,成功沒有僥倖。億萬富翁得比普通人更擅長控制自己的行為和慾望,才能守住江山,穩固財富。這叫德位相配。”
“何況以目前來看,雖然我們每個人都距離商業的最高境界很遠,還走在向百萬富翁進發的路上。可實際上,我們都已經隱約感受到了這種最高境界的快樂。只是大家暫時沒意識到罷了”
“否則的話,我們大家為什麼坐在這裡呢?我們又為什麼不親自跑到市場上,去做頻繁的買賣呢?難道就因為大家都懂得了這樣獲取利潤最大?那大家賺了錢,又為什麼不急著從我這裡拿走呢?”
“投資收益已經好幾倍了,這麼長時間了,大家居然都沒動過一分錢。每個人花的都是自己的工資和獎金,偏偏大家還樂於跑到這裡開會,只靠嘴上過癮。難道我們大家不是在享受這樣眾志成城,運籌帷幄的感覺?難道你們不是覺得我們一步步的實現計劃,一步步完成佈局,再眼睜睜的見證美夢如何成真的過程,才是最快樂的嗎?”
“試問一下,如果沒有我們這個小集體,沒有我們彼此的合作。就像過去那樣各自為戰,你們還會覺得快樂嗎?所以我認為,精誠合作,彼此信任,還有幕後操縱,智慧的運用,以及因此所帶來的成就感和滿足感,才是我們快樂的源泉。我們的確是為了錢,但絕不是純粹為了錢。”
寧衛民的話讓屋裡不知不覺中,就變得安靜了起來,幾乎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至於我個人,作為主要決策人,享受到的樂趣當然更多。咱們這個生肖票的局,我是主導人,可以說幕後的莊家。我設計了一共三步。每一步都有技巧運用在其中。這對我來說是最有意思的遊戲了。”
“第一步其實已經完成。那既得讓普通人都跟著賺錢,還得保證咱們手裡的郵票價格一路上漲,把人們都吸引到郵市裡來,跟著咱們炒生肖票。這就叫‘養’。”
“然後就是目前的第二階段。當價格到達一定的高度了。我們就要拋售一部分貨,高位套現與震盪洗籌同步完成。而且還不能讓其他人真的跑了,隨後還得讓他們回來,這就叫‘圈’。”
“第三步會是最痛快的。那就是最終收穫時刻。抬價到高位後,適時開始全部派發,把所有的成果收入囊中。然後看著郵票價格一瀉千里,讓別人傻眼。這就叫‘殺’!”
“三個字!任何投機市場做局萬變不離其宗,也就是這三字真經。養、圈、殺!用它以少勝多,翻江倒海,其樂無窮,妙不可言啊!”
“所以我也跟大家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們都一直謝我,肯帶著大家發財。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好心。其實這就是原因。因為這事兒反過來,我也要謝大家呢。若不是有你們肯支援我,我可沒機會耍這麼大的局。我們是相互成就了彼此!”
“對我來說,做夢都想親手做一回莊,在幕後操縱這麼一回郵票市場。能用大家聚集起來的資本,能夠把生肖票做成領頭羊。可比多賺幾個錢要幸福許多呢。要不,我為什麼把壇宮那攤兒都扔下,今天也要跑過來呢?”
話音一落,沙經理帶頭鼓起掌來。
“好!說得好,說得太好了!我們是相互成就了彼此!這才叫境界!”
趙大慶也挑大拇指。
“得嘞,衛民,我又讓你說服了。看來你的格局還就是比我們這些俗人高。有的問題我的確沒想清楚啊!”
齊彥軍吸著香菸,還在慢慢品味。
“養、圈、殺……了不得!聽著就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這麼可怕的學問,有誰學過啊。還多虧咱們小寧經理一語道破,今天才初窺門徑。霸氣!夠勁兒!長見識!別說,這麼算計人心來掙錢,確實與去市場上盲目交易不可相提並論!就像打一場比賽,我們已經提前定好了輸贏結果,完全把觀眾玩弄於股掌,太有滋味了!”
小顧則打了個激靈,似乎真看見了未來無數人頭落地的慘景。
居然有點天真的開口子問。
“那郵市上的人不是成了羔羊了嗎?真要到了殺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太慘了!”
寧衛民這次真的笑了。
“他們可不就是羊!其實這種遊戲的本質就是合理合法的把別人的錢放在自己兜裡來!尤其剛才老趙說得好,參與郵票炒作,都是渴望不勞而獲妄圖暴發的主兒。所以我們掙的,都是貪心者的錢。你不用同情他們!要我說啊,真要是能讓他們有些人感到疼了,一輩子都躲開投機,反倒還是我們積了德,做了好事呢!”
“哈哈哈!”房間裡又響起了歡快的笑聲,這次是一致贊成寧衛民的意見。
而且就在這時,房門被推開了,羅廣亮和小陶走了進來。
他們把一個大揹包放在桌上,拿出了四十一沓鈔票,向大家展示勝利的果實。
隨後由羅廣亮向大家彙報說。
“五百版都出去了,一家吃了大頭拿了三百版,還有二百版是三個人分吃的,因為狼多肉少。價錢比預計的多賣了點。這是四萬一。接下來怎麼辦?下午我們繼續放貨?”
大家立刻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寧衛民的身上。
這個時候就顯露出來了,寧衛民當之無愧擁有的權力。
雖然每個人都充滿渴望,可沒一個人在這種緊要關頭隨意開口的,都以寧衛民馬首是瞻。
“不急,你們倆先吃飯,吃飽喝足下午再去。我們給你們帶回來了。桌上那四個飯盒裡呢。”
寧衛民先安排了兩位功臣的午飯,隨後才轉頭對大家說。
“看來情況比預計的要好啊。我看下午我們可以放大膽量,再扔一千版試試。你們覺得怎麼樣?”
沙經理代表大家問,“那比原計劃多了五百版?要是價錢一下崩了,也超出我們的預計怎麼辦?”
寧衛民淡然卻很有信心的回答。
“不會。因為首先馬上就要國慶了,如今的人,心裡全是喜慶,惦記看國慶大閱兵。沒人會認為行市逆轉會出現在這兩天。我故意挑國慶前下手,為的就是打個措手不及。”
“另外,我們還可以拿猴票吊著人們的胃口,一邊賣鼠票,我們一邊託猴票。猴票是生肖王,只要它不倒,就不會有人相信生肖票會大跌。”
“我們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想好藉口,讓廣亮他們出貨的時候,給郵販子們一個合情合理解釋,這批鼠票是哪兒冒出來的。”
這下大家徹底安心了,都很快慰的點點頭。
趙大慶說,“藉口其實很好找,就說放貨的是個體戶,生意週轉,急需用錢唄。要不就說掙點錢想去長春炒君子蘭去。那比郵票漲得快!”
而沙經理,小手居然故作小刀狀用力一劈!
“好!我看沒問題!那就開倉,繼續放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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