鑲黃旗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六百三十五章 賭約達成,國潮1980,鑲黃旗,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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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編輯生前住的房不是別的地方,恰恰是由原先馬家花園的西大門封堵上後,用門洞改成的那間房子。

由此完全能顯示出特殊年月裡,“犯了錯”的老編輯所遭遇的降級對待,以及首都住房的緊缺。

因為沒有後窗戶,哪怕是北房,有著最好的朝向,也不是那麼敞亮。

當已經有點鏽住了的掛鎖被摘下,房門被“滋扭”一聲開啟來,黑黢黢的房間裡面,一股子黴味兒和土腥氣撲面而來。

寧衛民和康術德邁步進屋,都得捂著口鼻。

不用說,他們倆第一步去做的事兒,就是拉窗簾,開窗戶給這屋子通風換氣。

陽光照耀下,眼見一片灰塵騰起。

等到拉下燈繩,有了燈泡的照明,屋內全部內容才終於顯露出來。

因為面積有限,屋裡的傢俱並不多。

一張單人床,一個大衣櫃,一個書櫃,一個五屜櫃,一張寫字檯,兩把椅子,一個碗櫥,這就是全部了,連飯桌都沒有。

這些傢俱質地也不好,無非是紅松木和水曲柳而已。

牆上的一個掛鐘倒是硬木的,可惜有硬傷,鍾顯然被砸過。

外面的玻璃罩子已經沒了,指標也不走了,偏偏還停在了八點二十左右的位置。

這就讓它看起來相當慘淡,全然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從五屜櫃上留下的灰塵痕跡看,這裡應該擺放過電視機。

窗戶底下那油膩發黃的報紙牆圍子,和橫空一條掛著舊毛巾的鐵絲。

顯示這裡曾經是煤爐子和洗臉架佔據的地盤。

這些東西現在都沒有了。

甚至把大衣櫃開啟後,看裡面,較為值錢的大衣、外衣、長褲也是一件皆無。

書櫃上的書籍,也剩下不多的幾十本,空出了好幾層來。

很顯然,這個小屋已經被編輯的兒子像日本鬼子掃蕩似的斂過了。

值錢都帶走了,能賣的也差不多都賣掉了。

剩下的都是他懶得去碰一碰的東西,也難怪他這麼大方。

但正是因此,寫字檯上方,牆面上和寫字檯玻璃板下的那些舊照片和舊獎狀才顯得分外刺目。

編輯的兒子似乎忘記了帶走最重要的東西!

寧衛民走過去一一過目,發現那些果然都是曾經美好時光的人生記錄,是老人一生的回憶。

幾乎可以囊括出老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和這一家人的生活軌跡。

不但有老編輯夫婦年輕時的合影,有他們夫婦與各自朋友、親屬的合影,有這一家三口在照相館拍的全家福,還有他們全家出遊的旅行照片,孩子在學校參加文藝表演,夫婦倆一起給兒子過生日的鏡頭。

然後是兒子畢業照,畢業合影,兒子兒媳婦的結婚照,兒子的全家福……

最關鍵的是,牆面上還掛有這家人先走一步的女主人的遺像。

即便是因為吃過的苦恨爸爸,難道連親媽也不要了嗎?

寧衛民完全無法理解,也無法認同,編輯的兒子如此處理老人遺物的做法。

這或許因為他自己是個孤兒吧。

從沒擁有過真正的親情,所以才會對親情分外看重。

人不就是這樣的嗎?

擁有的往往不知珍惜,總以為是天經地義。

這就像京城的故宮和天安門廣場上,很少能見到京城人的身影一樣。

或許就因為近在眼前,去一趟太方便了。

所以沒幾個京城人會有這樣的興致……

至於整個屋子所有事物中看起來最令人傷感的。

恐怕就是牆上掛著的那個,每天都要撕去一頁的月份牌了。

那上面的日子永遠停留在了1981年的9月12日!

“哎,衛民,你看什麼呢?”

康術德看見寧衛民站在寫字檯前老半天沒挪窩,不禁走過來詢問。

“啊?您問我啊……”

如夢初醒的寧衛民,指了指讓自己愣神的東西。

“我……我看這個呢,這……這大概就是那位老編輯驟然離世的日子吧……”

驟然離世的人,近似於被洗劫過的屋子,眼前的一切,都顯示出人死如燈滅的淒涼。

這樣的感覺實在太糟了,寧衛民的情緒不免受了負面影響。

然而他黯淡的神色和說話打的磕巴,卻讓康術德產生誤會了。

“嗨!這有什麼啊,甭在乎這個。你得這麼想,哪個老房子還沒死過人呀。你要連這個也忌諱,也害怕,那還怎麼住四合院啊?”

“尤其過去,醫療技術落後的年月,死個人不要太容易。婦女難產鬧血崩的太常見了,生出來的孩子得了‘四六風’夭折得也不少。小孩子要長大成人更不容易,沒準兒什麼時候鬧個病,就能讓閻王爺給收了。更何況恰逢亂世的年月,人命如草芥,何處荒草不埋人啊?誰能落個囫圇屍首就已經不錯了。”

“真不是我嚇唬你,就這馬家花園,我親眼看見傳送走的,就得有三十來人呢。馬家可是大家庭,太太、姨太太,底下的僕從,各房的親戚,都有。咱們要再客觀一點來說,你那皇叔的院兒,因為年份久遠,從那裡傳送出去的棺材也少不了。即使沒一百,恐怕也得有八十,這是很正常的事兒……”

這話說完,寧衛民不由自主驚呼一聲——“啊!”

“老爺子,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您這一說,我倒真有點怕了。就我那院兒啊,都快讓您說出《聊齋》的感覺了。

跟著他又不禁搖頭苦笑。

“您是不知道,其實我心裡彆扭不是為這個。主要還是覺得,人這輩子灰飛煙滅,真的太短了。”

“就像這個老編輯,明明存在過,如今卻沒有人記得。他留下的這些東西,連他兒子都不要了。這結果也太慘了點兒。”

“尤其是像咱們這樣的,在人家身後隨意登堂入室,翻弄人家的個人物品,碰觸人家生活的隱私。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我覺著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

這話說得康術德神色鄭重起來。

沉默了片刻,老爺子才說,“你這孩子能這麼想,懂得尊重逝者,這很好。這叫同理心。”

“可你也要清楚,這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生也有人死,生死著實再普通不過。誰都逃不過這一天,誰生前的物品都得由著別人處置。就連我也一樣啊。”

“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又沒有其他親人,難道我的東西不是由你來挑挑撿撿嗎?你還能將我的東西,統統都留下不成?破衣服、爛襪子的你也要?這不可能的事兒嘛。至於我愛的那些東西,在乎的那些東西,也只有你拿走,我才能放心啊。”

“至於這件事,其實也是同樣的道理。畢竟曾經住在這兒的是個有文化的人,難免留下些常人不識的寶貴之物。由咱們來收斂,總比那些不管不顧,一股腦都當破爛處理的人強啊。咱們這是在做善事。可以說與原主人是相互成全。想來即便有所唐突,人家的在天之靈也不會介意的。”

“何況把話說到底,為防造孽,取不義之財。舊貨業的行規也無非是‘三不買’而已。銅佛像不買,尤其肚子裡裝了‘髒’的。那叫‘啞巴’。行路人剛從身上扒下來的衣服不買。還有家裡熬藥,有躺臥病人的不買。此外,一切皆可入手買賣。都不損陰德,算不上乘人之危。所以要我說,你心裡如有障礙大可不必。反過來這才是真正看你本事的時候,能不能較為妥善的安置這些東西。”

老爺子這一番話,算是說到點兒上了,把寧衛民的彆扭釋懷了不少。

他一琢磨確實是這麼個理兒,畢竟這收拾傢什是個需要眼界和眼力的技術活呢。

即便是這家父子間不存芥蒂,老編輯的兒子的認認真真的收拾父親遺物。

那也未準就能真的辨識得出家裡這些東西的真正價值。

現在有他和老爺子一起再篩一遍,至少能杜絕好東西被糟蹋的可能性,這應該也算積德了。

如此,他便點頭稱是,抖擻精神打算上手。

熟料老爺子可還有話說呢。

“哎,先別忙啊。我說徒弟啊,就這麼上手翻找東西多麼意思啊。今兒咱爺兒倆今兒不妨打個賭,比比眼力吧。”

“就這屋裡的東西,你先挑。你每挑上一件,我再挑一件。咱們以每人三件為最高限度。看看今天誰挑的東西價值高。怎麼樣?”

“你要是能贏我呢,不但今兒挑出來的所有東西都歸你,我也說話算話,扇兒衚衕的小院改你的名兒,從此就歸你了。”

“可你要是輸了……嘿嘿,抱歉。就算你活該倒黴替我白忙一場。只有等著你把剩下的院子再給我弄回來,我再履行諾言,酬謝你嘍……”

看著康術德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寧衛民清楚地感受到了老爺子的激勵之心。

於是也不退縮了,索性擼胳膊,挽袖子,伸出掌來。

“師父,聽您的,咱就這麼辦了。”

話畢,師徒二人爽快擊掌,賭約達成。

開始了還從未有過的現場鬥法,這對師徒之間的眼力比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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