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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張士慧不知道,寧衛民不想讓他沾邊,還真的是為他好。
寧衛民深知從事投機行為的負面性。
從這裡面撈錢,就像火中取栗。
那是對人性的極限挑戰,充滿了誘惑和陷阱,具有賭博一樣的成癮性。
如果不能堅持原則,恪守底線,任由貪心氾濫,那就是萬劫不復。
如同電影《華爾街:金錢永不眠》中,邁克爾-道格拉斯扮演的戈登所說的那樣。
“這是條通向破產的不歸路。這是系統性、全球性的惡性迴圈,就像癌症一樣,是一種絕症。”
以寧衛民對張士慧的瞭解,並不認為張士慧的性格,有可能適應這種遊戲的環境和規則,具備成為贏家的潛力。
那麼對張士慧來說,結果就一定是個悲劇。
雖然帶著哥們兒一起賺錢不難,可寧衛民也不希望親手把自己的好哥們兒變成個守株待兔的廢人。
更不可能像看孩子一樣照看張士慧一輩子。
那麼既然知道,張士慧無論跟著他賺到多少,最後離開他都會輸掉。
那還不如索性讓張士慧從沒有擁有過更好。
何況他自己做投機,自然就無暇顧及公事。
這個時候,也確實需要有張士慧這樣的人,幫自己把家看好。
說句心裡話,身邊能幫他忙的人不少,但他只信任這個陪著自己一路走過來的哥們兒。
反倒是皮爾-卡頓總公司的那些人,在他的心裡,其實並沒多大份量。
那些人只是這樁生意中,為他分擔風險的幌子,只是一些工具人而已。
他之所以願意給他們分甜頭,只是為了資金、人力、收集籌碼上,獲得一些有效的幫助,能讓這件事更穩妥,更輕省點。
另外,他也需要跟那些人站在一起,才能把自己幕後大莊的身份藏得更深。
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雖然他篤定了這次郵票投機不會出事,可也要為預料不到的“黑天鵝”事件做防禦性準備。
這些高管們,背後的人脈,社會關係,聯合起來是相當巨大的力量。
更何況十幾個公司高管,加在一起,就等於大半個皮爾-卡頓公司。
哪怕真有人發現了郵票炒作的事兒,一直查到他們的頭上。
恐怕礙於牽涉進此事的人太多,宋華桂也是不可能行棄卒保車之舉,對他們不管不顧的。
而且皮爾-卡頓的大部分高管一起出了事兒,必定是要驚動上頭的。
那有關部門處理起來,肯定會相當慎重。
即便是法不容情,可這種事兒有十幾個人一起分擔罪名,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板子自然就輕多啦。
退一萬步講,至少還有迷魂陣的作用。
查到這一步,絕不會有人會想到,他揹著這些高管自己還偷偷下了重注。
這,就是寧衛民的真正盤算!
想想看吧,這小子藏在兩層幕後的最大的獲利者。
卻因此承擔最低的風險,還能讓這些人念他的好。
什麼叫收益最大化?
這才叫收益最大化!
光“當婊子又立牌坊”這句話,都已經不足以形容他了。
這句話的前面還必須得加個“真”字才行。
至於寧衛民會把羅廣亮和小陶拉進來幫忙,除了確實需要他們這樣能混跡街頭的幫手之外,也是因為這倆人心都不大,對生活很知足。
再加上主從關係是從一開始就清晰確定的,羅廣亮為人又穩當,有主心骨,他也能管住小陶。
那麼無論對羅廣亮和小陶,還是寧衛民自己,這種合作都不存在什麼隱患。
最後,有關於郵票投機背後的參與邏輯,說起來就更簡單了。
要知道,溫飽不但能思**,而且還能助長貪慾。
當代的人還是很質樸的,尤其是在經濟方面。
換個不好聽的說法,就是被管乖了。
所以過去沒有錢的時候,人們壓根不會對投機動什麼想頭。
大多數人對待貧困的態度就是順其自然,一個字——忍。
可如今不一樣了,國家對經濟管制放鬆了,老百姓的收入也增加了,對美好日子的嚮往和慾望都提高了。
偏偏手裡的錢是不可能做到一步到位,把想買的東西都買回家的。
這個時候,人們要是發現除了從嘴裡摳錢,一點點的攢,還有更快來錢的道兒。
而且短期內就能翻倍,只要躺著就能掙錢。
又有幾個人能扛住這種誘惑呢?
這是人性使然,已經跟五六十年代的人所代表的消費需求無關了。
更關鍵的是,當前的社會形勢除了人心思動之外,就連天時、地利也佔全了啊。
我國改革有一個非常顯著的特點,就是週期性很強。
每隔三年五年都要搞一個治理整頓,後來被叫做“宏觀調控”。
在早期,1978年開始搞改革,到1981年就出現了經濟過熱就開始急剎車。
急剎車以後又慢慢經濟復甦,到1983年年底經濟出現了一個整體復甦的跡象。
1984年初偉人南巡講話,經濟又開始熱起來。
從當前《京城建設總體規劃方案》的出臺,和國家經濟會議的主要議題是提高經濟效益來看,寧衛民就知道國家又開動印鈔機,面向京城要開啟水龍頭了。
那麼官方放出來的資金自然會有一大批透過各種途徑,最後下沉到民間去。
而京城的老百姓因為幾次工資調整,又已經和其他二線城市拉大了距離。
這地方可以說,本身就比別處錢多,當然是極為有利於投機的條件。
何況大城市的人因為開放得早,經濟發達,也要比其他地方能見到的好東西多。
自然人們的慾望就強烈,禁不住誘惑。
所以這個時候郵票在京城掀起第一輪牛市,從歷史的角度來分析,根本就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事兒。
而張士慧所不理解的一切,在寧衛民的眼裡,是那麼理所應當,合情合理。
…………
1984年2月12日,春節過後,大家重回工作崗位後的第一個週日。
這一天註定要載入我國郵票發展歷程的史冊。
因為在京城,集郵愛好者們為了買到生肖鼠票。
竟然發生了比1984年1月5日,生肖鼠票第一天發行熱賣時,還要驚世駭俗的場面!
敢情今年“鬧耗子”的場面,因為寧衛民的潛伏產生了蝴蝶效應,搞得連夜排大隊的場面比原有歷史更為火爆。
事後,諸多報紙的渲染報道和眾多群眾的來信,無不讓郵政部門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
再加上集郵總公司的營業部這邊也確實怕了,他們就沒遇到過這麼多人求購郵票的時候。
於是本著對集郵者、收藏者負責的態度,郵政部門為此召開了專項會議,想了很多辦法來改善鼠年生肖票的銷售情況。
最後決定,鑑於京城集郵者們的購買熱情巨大,乾脆把京城庫存待售的鼠年生肖郵票全都集中到一起,拿到一個空曠、夠大的場所,搞個專賣會。
各個郵票營業部則停止鼠年生肖票的銷售,以便能夠正常的工作。
集郵公司的領導們,甚至還打算趁機再銷售一下各個營業部庫存積壓的郵票,以便讓壞事變成好事。
就這樣,場地最終選定在了工人體育場,集郵公司決定集體去那兒“練攤”。
他們臨時租用了體育場的辦公區域。
東邊那間辦公室,掛著個牌子叫“銷售組”。
裡面安排了一百多人,輪換倒班負責銷售。
銷售組後邊還有間辦公室,裡面也安排了一百來人,上書“安全組”,專門負責維護秩序。
安全組後邊是後勤組,差不多三十多人。
主要負責搬運銷售的郵品,以及為銷售和安保人員安排餐飯。
後勤組的後邊是應急組,這個組實際上是權力最大的組。
因為是由集郵公司領導、公安局領導組成的,專門處理突發事件。
誰也不能否認,如此的陣容確實是很重視了。
這個方案彙報給上級也沒挑出毛病來。
於是這件事就透過了,緊跟著在《京城晚報》、《京城日報》上刊登了廣告,對公眾公佈了鼠年生肖郵票的最新售賣方式。
週日,早九點至下午五點,工人體育場,需要帶集郵證,每人限購兩版。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集郵總公司方面自以為沒有四五百人應付不了的場面,卻算錯了兩件事。
一是工人體育場過於寬闊,秩序實在是不好維持。
二就是有蓄謀已久的“壞人”摻和了進來。
竟然直接守在了工體銷售現場,以高價收購鼠票。
所以這一天,依然成了讓集郵公司的工作人員們筋疲力盡、提心吊膽的一天。
這天凌晨六點多鐘,天剛開始放亮。
工體的北門和東門就都沸騰了……
據目測每個門口都起碼有兩三千人,其中至少一半的人,急不可耐的圍在門口的鐵柵欄處,翹起腳尖在直勾勾的瞭望著裡面。
這樣的場面,按理說本應該引起警惕的,也有時間進行安排的。
可問題是工體能容納六萬兩千人的觀眾,這對體育場的人來說司空見慣,他們也沒太在意。
更沒跟集郵公司的人和公安局打招呼。
結果等到了八點鐘一到,工體的人就把大門給開啟了。
這樣一來,再等郵政服務人員們來準備開業的時候。
看到工體裡面人山人海的景象,都緊張得頭上冒汗了,擔心這秩序無法維持。
集郵公司負責人到了一看,更是嚇了一跳。
他覺著要是這麼著就開始賣的話,兩萬多人一起往前衝,往售賣攤前及,這秩序必亂無疑。
於是緊急召集各部門領導商量對策。
“我說各位,這剛幾點啊,怎麼就這麼些人來了?難道都是買郵票的嗎?這可比1月5日,人多太多了。也太邪門了。”
手下們每個人七嘴八舌的回覆。
“經理,這些人應該都是排隊買郵票的,還有很多人僱人排隊呢。”
“不不不,不見得,咱們這兒的人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就是愛看熱鬧。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不少早上晨練的也進來了,有的老頭兒還拎著鳥籠子呢,明顯看熱鬧的啊。”
“領導,是啊,那邊好像有輛賣豆腐腦和燒餅的三輪車也混進來了。咱們是不是應該驗驗他們手裡的集郵證啊。要沒有應該清理出去……”
最後這位,確實說的在理。
可惜,說晚了,兩萬多人這都進來了,還怎麼甄別?還怎麼清理?
挨個查呀,那得查到多咱去?這馬上到點了,郵票還賣不賣了。
所以沒轍,只能臨時應變,派人拿大喇叭在現場遊走者喊吧。
一是規範佇列,同時告知銷售原則和細節,不排隊不出示集郵者不賣。
二也是告訴那些看熱鬧的,我們這兒是賣郵票呢。
沒集郵證你就是排隊過去了也買不了,趕緊走人。
三是趕緊讓工體的人把外面的鐵柵欄大門拉上,後來的人不能再放了,得等裡面的顧客“消化”一些才行。
別說,這到真的有效。
好些好事而來的人,一搞清楚怎麼回事,覺得與己無關,確實就散去了。
現場秩序也得到了很好的維護,隊伍雖然亂了點,但還是排起來了。
早晨九點,快到零售的時間了,郵迷們一個個喜笑顏開,滿臉期待……
這時偏偏現場又亂了,鬧起很大的動靜。
集郵公司的經理自然大大的急眼。
“怎麼回事,臨到要開賣了倒亂起來了?誰在外面鬧事?”
手下人來報,“經理,大事不好,排在後面的人都往前面擠,有人還惡意加塞,秩序有點混亂……”
經理不滿了,“快去派人維持秩序,這樣混亂我們不能賣!”
手下人又說,“安保組已經過去了,但估計秩序也很難控制。因為排隊的人太多了,都怕排在後面買不上。”
就這樣還不算完你,因為裡面鬧,外面鐵柵欄大門處還有人鬧。
更多的人,路遠的人,此時陸陸續續繼續往工體趕來聚集。
他們看到自己連鐵柵欄門都進不去了,裡面又是那樣的人聲鼎沸。
都認為沒希望買到這生肖郵票了,情緒就有些崩潰。
有的人開始“痛說革命家史”,訴說自家來晚的原因。
有的人說自己多麼喜愛集郵,同郵票的不解之緣已經有段時間了。
還有人掏出集郵證,證明自己是資深骨灰級的玩家。
再後來就開始一起向前擁。
外面的人不管扒著欄杆的,還是墊著腳尖的,都一起狂喊“我們要買郵票!”
結果又吸引來更多看熱鬧的人,也想進來摻和一下如此的盛況。
讓誰來看,這局面都很難平和收場!
集郵公司的負責人,一見這場面頓時手腳冰涼。
他以前就沒見過陣勢,感覺如同他在部隊時的軍演。
那是後悔極了,覺著還不如在和平門的營業部賣呢,很有點作繭自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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