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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寧衛民自己個兒的生意。

先說服裝這一塊兒,由於門路越趟越開,越做越熟。

街道縫紉社靠批發和加工,和羅廣亮那幫弟兄們靠零售和壟斷剪標貨,都賺海了。

甚至於前門地區個體戶和秀水街上其他無照小販,都因為接了寧衛民手裡的俏貨,也跟著掙了不少。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紅火,這樣皆大歡喜的情況下。

居然無意中又讓寧衛民把握住了一個難得的商機。

敢情皮爾·卡頓這一次從法國赴華籤合同,還帶來許多比較新穎的款式服裝,想要投放到共和國的市場試水。

按照約定俗成的做法,這些服裝的款式沒經過市場驗證,肯定不會大批次生產。

只能先十幾件,幾十件一款的小量製作,試探市場的接受度。

而這樣一來,不光是宋華桂頭痛,連帶著也讓那些國有服裝廠全都為難了。

因為做這些衣服,量小不說,對手工和時間的要求還高。

宋華桂是發給誰,誰都不愛接。

工廠這邊,是誰接下了這樣的訂單,誰發愁。

然而寧衛民得知這件事後,卻忍不住開始盤算了。

因為明擺著的啊,幹這種活,煤市街街道的縫紉社最合適不過了。

比起一般的裁縫鋪,街道縫紉社有一定的規模。

而且在經營上還很靈活,不像國營服裝廠那麼死性。

唯獨可慮的就是質量能不能過關的問題。

寧衛民當然清楚,皮爾·卡頓品牌的服裝,對做工要求有多麼嚴謹。

有時候哪怕門襟兒有一點對不起都必須返工。

他就覺得,以縫紉社那幫老孃們的業餘水準恐怕夠嗆啊。

於是為了萬全起見,只能讓縫紉社先試做幾件看看。

如果過得去,他才好跟宋華桂開口。

可讓人真沒想到啊,縫紉社還真有人才。

蘇錦簡直一鳴驚人!

作為縫紉社唯一的一位男性成員,裁剪技藝竟然也是蠍子拉屎獨一份。

寧衛民見了蘇錦做出來的樣品,不但為之愕然,而且信心大增。

果不其然,把這幾件衣服給宋華桂拿過去看了一看,這差事就被順利討了過來。

嘿,這時候再看這件事,那可是太合適了!

一是寧衛民討了領導的喜歡。

宋華桂相當高興,認為寧衛民確實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值得倚重。

自己提都沒提,他就能主動替自己分憂,這太難得了。

二是寧衛民也順手賣了國營的服裝工廠那些人一個人情。

當那些廠子得知寧衛民把這事攬走了,就沒有一個廠長和負責人不念他好的。

為表達感謝,廠方當然會同意在給他的貨上,額外照顧照顧。

三,街道縫紉社上上下下,也對此喜不自勝啊。

別看國營廠看不上這十三四塊錢一件單衣,三十幾元一件大衣的加工費。

可街道縫紉社的經營成本才多點兒啊?

那是他們根本夠不著的肥差。

即便是寧衛民順手剝了一層皮去,留給街道縫紉社的,只有八九塊一件單衣,二十幾元一件大衣的製作費。

也足夠李主任、邊大媽和蘇錦樂得屁顛屁顛的了。

他們粗略一算,每月按二百件算。

由蘇錦帶著五個手藝好的臨時女工一起幹,足能應付過來。

如果刨除工人的加工費,差不多還能給縫紉社掙個上千塊。

乖乖!這都夠給十幾個人發整月工資的了!

根本不能說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了,而是天上砸下來的肉餅啊。

而且滋滋冒油,嗷嗷閃光!

於是在得到寧衛民保證,至少兩年內不會缺活兒的承諾下。

李主任和邊大媽毅然決然擴招了十個人,並且他們還做出了一個頗具前瞻性和魄力的決定。

花三千塊錢買了一臺半舊的整熨機和一臺二手鎖眼釘釦機,來增強制衣能力。

說白了,鳥槍換炮了!

自此開始,縫紉社就已經不再是純粹的手工作坊了。

反而有了點機械自動化的意思。

連帶著寧衛民的其他活兒都跟著受益。

甚至如果不講道德和良心的話。

寧衛民完全可以直接剽竊,完全照辦皮爾·卡頓的服裝設計,讓縫紉社用國產布料生產。

只需隨後拿到市場上倒手去賣,他即可輕易獲得豐厚的回報。

還有菸酒店那邊。

由於經濟向好,直接刺激了社會對於菸酒的需求量。

今年年底的旺季,比起去年年底的大提價來,行情一點不差。

再加上許多老百姓不惜從嘴裡扣錢,從衣服上省錢,一年到頭就盼著能儘快攢夠錢買臺彩電或者是收錄機。

家電業務也隨之爆棚。

毫不誇張的說,一進入12月份,張士慧兩口子都快忙飛了,足不沾地的給寧衛民掙錢。

不過反過來,恰恰是因為這段時候生意好得沒邊了,有好幾天,寧衛民都對接張士慧的電話存有心裡陰影。

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他仍然沒能兌現為菸酒店招工的承諾。

實事求是的說,倒真不是他沒當回事,而是真找不著合適的。

本來他好不容易才找著兩個性情合適的待業青年。

可沒想到,一位幹了沒兩天就被家裡給叫回去了。

人家爹媽說寧可餓死也不讓孩子幹個體,怕學壞。

另一個倒是挺踏實,可幹了十天,就發現這位老咳嗽,止不住的那種嗆咳。

後來去醫院一查,好傢伙啊,居然查出肺結核來了。

給張士慧當場嚇一半死,生怕自己也被傳染,他趕緊給了一個月工資送走了這位瘟神。

所以寧衛民一接張士慧電話,就得落埋怨,就得挨數落。

張士慧跟他抱怨,說自己連學車練車的時間都沒有了,還說連累自己媳婦還得老跟單位請假。

不是催寧衛民快點再找人,就是老逼著他去菸酒店裡幫忙。

可寧衛民的時間幾乎都被雕塑展的事兒佔據了。

何況插手菸酒店,他歷來也都是負責戰略性指導,哪兒有空去忙這樣的小事啊?

無論是敷衍還是拒絕,都讓他很不好意思。

找人呢,又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搞定的事兒。

所以最後沒轍了,只能是暫時性的由張士慧的岳父岳母輪流上陣。

這才算解決了人手跟不上業務爆發的問題。

可要說生活裡的事兒還就這麼有意思。

別看有時候,咱們急著需要什麼,渴求什麼,越著急越尋不來。

可茲要你放棄了,不急了。

也許剛回過臉來,就會立馬發現,你急需的就在你的面前,你的手邊呢。

找人也一樣。

寧衛民壓根沒想到,他需要的人竟然是在郵市門口找到的,而且還是因為生肖票。

這一年來,寧衛民其實很少到東華門的集郵總公司來。

頭半年是因為手裡沒錢,後半年是因為太忙碌。

但到年底的時候,他哪怕再忙,也得擠出點時間往這跑跑了。

因為年初錯過去的狗票,他還想著抓緊時間,用盡量低的成本給湊齊了呢。

他的心中可有宏圖大志啊。

如果這精心計劃的斂財手段,要因為缺了這一環,而達不到最佳效果。

那對他可就是當世之遺憾啊。

他自己都會覺著糟蹋了重生的機會,太侮辱穿越者的身份了。

結果這一來,他就發現集郵總公司門口小樹林的市場情況和去年年底大不一樣了。

一是猴票價格已經躥升到二十二了。

而且雞票,狗票也隨之抬頭。

或許是他從中把持引發的蝴蝶效應。

這幾張生肖票的上漲幅度。都比他記憶裡的歷史資料要高得多,快趕上兩年後的價兒了。

那甭問啊,他肯定是一邊出猴票往下砸行情。

等價兒落了,再整版的吃進狗票了。

二就是他發現這個市場裡已經隱約出現掮客的身影了。

也就是給買主和賣主兩頭牽線的中介。

當然,這個年代的中介遠不像日後那麼專業,那麼牛,那麼能忽悠。

說白了,就是些住在附近,沒什麼事幹,得著機會就想借促成交易,掙盒煙錢的主兒。

而這其中就有這麼個身形特殊的中年婦女尤為顯眼。

她帶副眼鏡,年紀大概四十初頭。

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後傷的,她的脖子斜著插進了胸腔裡,使得她的身子前後都鼓出個大包。

下巴緊貼著鎖骨,還向右傾斜,腦袋像是從一個罈子裡向外使勁兒探著。

整個上身只有腿的一半長,顯得兩條腿又長又細,走起路來像只鴕鳥。

可就是這樣的身體條件,她卻既勤快,又客氣,而且還會說話。

別看對郵票根本不懂,可這位的優點在於見著什麼人都能搭顧。

在郵市幾乎就沒停腳休息的時候,老跟什麼人在聊著。

而且她記性好,對常交易的幾種郵票的買賣價錢記得倍兒熟。

真促成一筆,跟兩頭的人都會道謝。

寧衛民來了一兩次之後,在她的極力招攬下,也透過她賣出去十來張猴票,好心地照顧了一下這位的生意。

結果就發現這像“縮脖兒罈子”一樣的大姐,簡直太容易知足了。

從他手裡掙了五塊後,簡直快把他當上帝供著了。

其實這也很正常。

畢竟這年頭的郵市還是規模小了,不像日後,都是成盒成版的交易。

像寧衛民這樣的豪客,別說本身就絕無僅有。

即便他做大宗交易也無需介紹,肯定是找老關係啊。

更何況現在市面上那幫郵票販子也真是摳門,個頂個滑頭。

絕對不按交易的金額“打喜兒”,而是隨心情,拿幾毛錢打發人。

如此一來,“縮脖兒罈子”哪怕再勤勤,每天頂多也就是塊八毛的收入了。

哪怕她極具出色的交際能力,跟集郵總公司的人混熟了。

居然能進人家的辦公室幫寧衛民的茶杯添開水,都沒用。

仍然過得挺慘。

大冬天的,棉衣單薄,最暖和的衣物也就是頭上圍的那個大圍脖了。

已經沒什麼補丁的年代,她的身上還兩三處,一眼可見。

那不用說啊,多半就是生活所迫,才會有超前的覺悟和勇氣,幹上這個的。

果不其然,寧衛民的判斷沒錯,一問就打聽清楚了。

這位大姐還就姓譚,自稱家住沙灘兒。

因為身體殘疾,沒有正經工作,靠每天下午到晚上給長虹電影院看腳踏車掙點收入。

偏生家裡還孤兒寡母,她家裡的頂樑柱前年沒了,自己一兒一女還都在上學。

那不掙蹦能行嗎?怎麼著也得活啊?

所以,等到跟市場其他人印證過這番話屬實,寧衛民就跟這譚大姐開口了。

他誠邀這位大姐去菸酒店工作。

說每天早八到晚八點,就管看店,月工資八十。

視情況而定,還會有獎金。

這樣優厚的條件,譚大姐當然願意了。

她可不在乎什麼個體,反倒覺得是自己時來運轉。

只是偏偏對時間,她還有一些顧慮。

譚大姐隨後跟寧衛民解釋,說自己不能半途把電影院撂了。

她得容人家那邊把替換自己的人找著,才能從按照寧衛民希望的這個時間來。

目前只能是從八點幹到下午四點。

當然,工資可以低一點,她沒意見。

那還用說嘛,這樣的回覆其實更顯厚道。

這樣人品,無疑讓寧衛民更加的放心了。

再後來,這位譚大姐就再不用冒著大風掙錢了。

同時也徹底解放了張士慧的岳父岳母。

雖然張士慧一開始有點不大看得上這位的尊榮吧。

打心裡很是嫉妒寧衛民天天泡在花叢裡,自己只能天天“剌眼睛”。

可後來他就知足了。

因為這譚大姐辦事兒能力超強。

頭腦清楚,幹什麼什麼行,讓人省心省大了。

畢竟是看車的出身嘛。

菸酒賬目記得相當清楚,那錢數算得一分不差的。

而且她眼裡還有活兒。

每天把店裡打掃得亮堂堂的,一塵不染,開水隨要隨有。

最關鍵是善於應付各方各面的關係。

無論批貨的,居委會、工商、稅務,乃至張大勺這房東,都讓她胡擼得沒有脾氣,四平八穩的。

這讓張士慧就沒話說了,再讓人家走,除非他傻。

反倒是寧衛民得著理了,變得相當嘚瑟啊。

什麼叫識人之能啊?

打這兒起,他一接張士慧電話就得吹上兩句。

吹噓自己慧眼識珠,這樣的人才便宜張士慧了。

張士慧還別不樂意聽。

只要敢一滋扭,寧衛民就會說WHO怕WHO啊?要把譚大姐調到縫紉社去。

給張士慧擠兌得沒轍沒轍的。

總之,對寧衛民來說,這1982年的年底太順利了。

那真是白色的雪花白色的飄。

白色的銀子白色的照。

白拿的錢財,自己就往他懷裡跳啊。

甚至還不光他自己順,元旦來臨之前,就連咱們國家的體育成績都提氣,讓人高興。

同樣是這一年的年底,吃著白菜熬豆腐的共和國老百姓,從電視上集體目睹了第九屆亞運會在印度新德里閉幕的實況轉播。

大家興奮的看到,共和國共獲得金牌61塊,首次躍居亞運會金牌總數第一名。

法新社發表電文稱,“曾一度被稱為體育上的‘東亞病夫’的國家,已確信稱為亞洲第一體育強國,結束了31年日本稱雄亞洲體壇的歷史。”

不知道這樣讓人驚喜的突破,除了運動員的努力之外,是不是也有今年白菜長得好,滋味特別甜美的一點功勞?

反過來,和共和國的情況比起來,國際社會上可就不那麼太平了。

沒有白菜保平安的國家,似乎壓根就不懂得平安是福,悶頭髮財的道理。

那打得就跟熱窯似的,到處是戾氣和不太平。

在阿富汗,反政府的游擊隊奪回了一些被蘇聯佔領的地區,進入了拉鋸戰。

在中東,巴解組織領導人阿拉法特剛剛逃過了又一次對他的暗殺。

在伊拉克,總統薩達姆也遭槍手襲擊。

此時,兩伊戰爭已經進入第三年……

就連英國和阿根延,也因為剛結束的“馬島海戰”,各自都有許多家庭沉浸在對親人逝去的哀痛之中。

這樣的對比,多少也讓寧衛民產生了些懷舊的情感。

他不禁想起了上輩子2020年的春節。

全國老百姓待在家裡有肉吃有酒喝。

外國人卻滿大街的瘋搶手紙、罐頭、槍支彈藥,惶惶不可終日。

真的得說,作為一個身在共和國的老百姓,福氣啊!

1982年啊,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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