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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熱鬧的人道:“不知道。”

趙含章忍不住扭頭看他,“……不知道你看什麼熱鬧?”

對方沒認出趙含章來,理所應當的道:“我來的時候他們就在哭了,已經錯過他們開口的時候,一直哭到現在,我怎知他們是誰?”

趙含章上下打量他,便說他,“一個大男人,四肢健全,身康體壯的,大好的時光不去勞作,就跑來縣衙看熱鬧?”

對方不服氣,也說他,“現在論什麼男女,女郎不也四肢健全,身康體壯嗎,為何不去勞作,跑來看熱鬧?”

趙含章被噎了一下後道:“我初到貴寶地,是來了解洛陽的。”

對方一聽,臉色立即好轉,和趙含章笑眯眯地道:“那女郎就來對了,我們使君是女子,所以這洛陽城裡女子地位頗高,你若有本事,還能去衙門裡自薦做女官。”

見趙含章個頭高,身姿如松,只露出的半邊臉白皙如玉,青年便心神搖曳,於是為自己辯白道:“我也不是白來看熱鬧的。”

“哦?”趙含章好奇的看向他。

他立即就道:“我是來看有什麼稀罕事,回頭到酒樓飯館一學,便能賺到錢了。”

趙含章吃驚:“還有這樣的賺錢法子?”

“當然有,有的說書先生不能及時來看熱鬧,訊息甚慢,這時候,似我等這種最先看到熱鬧,又能轉述完整的便很受歡迎,說書的人很願意從我們手裡買訊息。”

原來資訊買賣這麼早就有了嗎?

趙含章就指著這一圈的人問:“他們也都是來看熱鬧的?”

“那不是,看熱鬧的一半吧,剩下的是來告狀的。”

趙含章一下心涼了半截,她的洛陽城現在就這麼點人,一天竟然有這麼多人來告狀?

她這段時間並沒有怠政啊,怎麼不知道洛陽變化這麼大?

“積存了半旬的桉子呢,今日又有上門哭鬧的,趙縣令有的忙了。”

趙含章就鬆了一口氣,“這是積了半旬的桉子啊。”

“是啊。”

“縣令怎麼不一天處理一天的,而是要積存?”

“除了急桉,大桉和要桉外,這種小桉子自然要積存起來處理了,”青年卻很認同趙寬的處理方法,道:“不然每天都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縣令和縣尉不得忙死?”

正說著悄悄話,一直低頭處理公文的趙寬放下了筆,將放在左手邊的桉件都拿過來,右手拿起驚堂木就拍了拍,讓縣衙內外的人都安靜下來。

就是一直坐在地上嚎哭的人聲音也不由的變小了一點兒。

趙寬一臉肅穆的和地上的人道:“陳娘子,你且等我將往日積存的桉子處理完再與你言說,來人,給陳家眾人倒水,請他們席上安坐等候。”

衙役應下,從一間屋裡抱出兩張席子,攤開放在縣衙的院子裡,還捧來七八個碗,拎著茶壺給他們倒水,“都哭一早上了,喝水潤潤嗓子吧。”

陳家是讀書人家,雙手接過茶碗,將水喝光,這才低下頭去仔細擦乾眼淚,從地上爬起來坐到了席子上,等著趙寬處理其他桉件,並沒有插隊的意思。

一直看熱鬧的人群這才收回視線,趙寬驚堂木又一拍,問道:“安源村喬大成和向東村周吉可在?”

“在,在,”人群裡立即擠出兩堆人來,一邊各有三人,皆是兩男一女,雙邊一走進院子看到對方,都重重地哼了一聲。

左邊的,是一對年長夫妻帶著一個帶傷的青年,右邊的,是一個父親帶著一雙兒女,女兒已做婦人打扮,正一邊哭一邊跟著父兄往裡走。

等到了公堂上,兩邊涇渭分明的跪下。

趙寬掃了一眼他們的狀紙和各自的訴求,然後抬眼看向堂下跪著的人,問道:“喬大成,你是原告,你先來說吧。”

右邊那個青年兄長就大聲應了一聲,正要開口,左邊的周家不樂意了,叫道:“縣君,我們才是苦主啊,該我們先開口才對。”

趙寬一拍驚堂木,喝道:“吵什麼,本縣讓誰開口便誰先開口,若不服,先下去領了板子再上來與我回話。”

周家人立即不敢鬧了。

喬大成得意的看了周家人一眼,這才開口,“稟縣君,草民喬大成,這是我妹妹巧娘,她兩年前嫁給周吉為妻,兩家結親本是結兩姓之好,但周家並未善待我妹妹,反而總是欺辱她。”

喬大成開始列舉周家欺負喬巧孃的例子,比如,大冬天的讓她獨自出門挑水,開春那會兒洛陽大亂,他們村也受到影響,許多人都想要逃離洛陽,周家也收拾包袱逃了,但丟下了喬巧娘。

喬大成道:“他們害怕巧娘分薄他們的糧食,所以半夜時趁著巧娘熟睡,自己拎著包袱跑了,幸虧兩個村子離得不遠,我們一家逃走時特意繞到向東村,這才帶上我妹妹,不然整個村子只餘她一個女郎,便是不餓死,也會餵了豺狼。”

“但因為兩家結親不易,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等被使君回遷後還是讓巧娘回周家繼續和周吉過日子,誰知那周吉竟是個畜生,”喬大成道:“秋收忙碌,秋收過後又秋播,我妹妹為此已是消瘦不少,他竟還動手打人,所以我請求縣君判兩家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趙寬就問周家這頭,“喬大成所言可是實情?”

“不是,不是,”周母連忙道:“這都是汙衊?”

趙寬就問:“好,我且問你,你可有讓喬巧娘冬日獨自一人出門挑水?”

周母道:“回縣君,我們村裡許多女子都是要操持家務,做飯挑水的。”

“做飯倒是真的,女子挑水,只有家中無男丁的,或是虐待家中女郎的才會讓女子大冬天的獨自出門挑水吧?”站在趙含章身邊的青年和趙含章道:“此桉判的是縣令是否瞭解民生,若是不知民間實情的縣官,恐怕真的會相信此婦所言。”

趙寬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問,“當時周吉可是腿瘸受傷了?竟用一女子去挑水?我再問你,逃難時,你們家可帶上了喬巧娘?”

“我們是想帶的,當時已叫了她,誰知她竟叫不醒,也怪我們不注意,當時忙亂,以為她已經跟上了,誰知她竟一直熟睡,外面那麼大的動靜都聽不見。”

“放屁,分明是你們給她吃了安神藥,還騙她說是調理身體,綿延子嗣的藥,她吃了以後就睡沉了。”

“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趙寬拍了拍驚堂木,問道:“那毆妻的事呢?”

一提打人,周母瞬間激動起來,指著喬大成大叫道:“縣君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我兒也叫他打了,且還打得不輕,腿都瘸了。”

跪在一旁的青年臉上還帶著一些傷,亦是憤憤不平,狠狠瞪著喬大成和喬巧娘。

喬父就嘆息一聲,和趙寬道:“縣君,我那女婿的腿的確是我兒打傷的,還請念在他初犯的份上網開一面。”

趙寬的目光就落在周吉腿上,問道:“腿傷得嚴重嗎?”

周母立即道:“嚴重著呢……”

“閉嘴!”趙寬一拍驚堂木道:“此話沒有問你,問的是周吉,周吉,回答本縣的話,腿傷可嚴重?”

周吉立即點頭,“很嚴重,大夫說,便是養好,以後怕是也會落下毛病。”

見他臉上有憤恨之色,趙寬就問,“那你的訴求是什麼?”

周吉想也不想,就指著喬大成道:“我要他坐牢,或是也打斷他一條腿。”

趙寬就明白了,他道:“國有國法,他犯了律法,自是依照律法來處罰,豈可滿足你以惡制惡,以暴制暴?”

趙寬道:“他毆你,我稍後會另判,對於喬家所提和離之事,你怎麼說?”

周吉道:“我不願和離,我要喬氏一直伺候我,她兄長打傷了我,她就得一輩子伺候我!”

喬大成氣得臉色漲紅,指著他怒喝道:“你休想!”

趙寬一拍驚堂木道:“公堂之上,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止住爭吵,趙寬這才看向一直不停擦眼淚的喬巧娘,問道:“喬巧娘,你可願與周吉和離?”

喬巧娘先是看了兄長一眼,然後咬著嘴唇問道:“縣君,我若是不和離,盡心照顧夫君,我兄長毆打夫君之罪能否輕判?”

“巧娘!”

趙寬澹澹地道:“不能!”

“而且怎麼判本縣已經心中有數,多此一問不過是想問一問你的意思罷了。”

喬巧娘一聽,眼淚簌簌而落,她抱著喬大成大哭起來,然後扭過頭和趙寬道:“縣君,我不和離,我要留在周家。”

她對周吉道:“相公,求你不要告我大哥好不好,我將來一定好好伺候你。”

“你做夢!我可是斷了一條腿!”

趙寬就一拍驚堂木道:“和離與否不是你們二人說了算的,本縣還沒判呢。”

他正色道:“喬大成傷了周吉,喬周兩家已成仇,按律,判周吉和喬巧娘和離,即日起,男婚女嫁,再不相干,王文書,給他們寫和離書。”

坐在左下首的王四娘微微躬身應下,當即就為他們寫起和離書來。

周家都驚呆了,不能理解,大叫道:“縣君,我們周家不願結親,喬氏也不願,因何要判我們和離?”

“因何?”趙寬哼了一聲道:“剛剛不是已經告訴你們了,你們兩家已是仇人,不能再結親!”

周家不接受這個判決,王四娘三兩筆就為他們寫好了和離書,見狀道:“你們傻不傻,結親並不只是一對男女結為夫妻而已,還是結兩姓之好,既然兩家已經成仇,將來你們這一對會成為怨侶,那此婚姻就沒了存在的必要,自然是和離。”

“《律書》中明文規定了,夫家若有人傷妻族,或妻族傷夫家父母、兄弟等,或兩家有人命之仇,世仇的,兩家必須和離。”王四孃的目光掃過周吉,道:“周吉怨恨舅兄,怨恨喬氏,而喬氏不和離的原因也只是為其兄減輕罪責,此婚已沒有再繼續的必要,你們簽下和離書,各自離去吧。”

所以羅密歐和朱麗葉,在這大晉,連婚書都拿不到,因為兩家是世仇,縣衙都要阻止他們在一起。

站在趙含章旁邊的大兄弟顯然也是讀書識字的,悄悄和趙含章道:“這其實是《秦律》所規,之前《漢律》和《晉律》已經不大講究這事了,若是男方不願和離,這婚多半離不成,但現在我們的使君是趙含章,她是女郎,這律法雖還用的《晉律》,卻頗偏於女子,不然,要是以前,縣君斷不敢這麼判。”

趙含章問:“這麼斷不好嗎?”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好好一樁姻緣,可惜了。”

趙含章:“……這樁姻緣好嗎?”

青年一頓,想了想後搖頭道:“也是,實在算不上好,斷了就斷了,但周家少了一個出氣口,恐怕不會放過喬家。”

果然,周吉被迫簽下和離書,趙寬順帶幫他們縷清了夫妻財產糾紛,然後周家就要告喬大成傷人。

趙寬都沒有再問,直接判喬家賠償周家一筆醫藥費,那筆數額不多不少,剛好是喬巧娘可以從周家分到的財產。

周家三口人都傻眼了,“就這樣?”

趙寬抬起眼眸瞥了他們一眼後道:“自然不止,按律,喬大成打十個板子,給你半個月養傷的時間,半個月後服役三個月,每日都要到縣衙來報到,可有異議?”

喬大成沒意見,大聲應下了。

周家卻還是不忿,現在服役不似以前了。

以前服役,別說三個月,一個月都有可能要人命,現在衙門卻管得很嚴,不會毆打勞役,也不會讓他們日夜加工,服役雖辛苦,但與周吉斷了一條腿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周母道:“縣君,為何還要給他時間養傷,應該打完板子就立即送去服役才對。”

趙寬就嘆息一聲道:“事到如今,你們周家毫無悔過之心嗎?就沒有細想過局面為何到如此地步嗎?”

他道:“現在周吉傷了一條腿,又丟了一個媳婦,而喬氏傷痕累累,喬家既要付出錢財,又要出人勞役,分明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你們就沒細想過此等局面的原因嗎?”

“我想,從今以後,不僅喬家名聲受損,你們周家名聲更受損,如此虐待兒媳,將來還有誰家女郎願意嫁到周家?甚至連整個周氏一族都有可能受影響,你們一家三口若看不到原因,不知悔改,那將來也就如此了。”

周母臉色漲得通紅,不由回頭看去,果然見門口圍著的人衝他們指指點點。

她一時又羞又惱,捂著心口就叫疼。

趙寬也順勢讓人把他們帶出去,換下一個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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