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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衛玠輩分高一些,但過於年輕,非特定情況,傅庭涵並不想稱呼他表叔,以示尊敬,他稱他公子。

衛玠也不介意,走進書房,發現他的書房佈置和別人的不一樣,竟然無席,全是高椅高桌,倒像是胡制的。

傅庭涵見他看著屋內的桌椅停頓了一下,便側身道:“這裡說話。”

衛玠這才看到隔著一道屏風的左側有鋪好高出一截的木地板,上面鋪了席子,還有矮几。

只是上面連一個茶碗也沒有,便知道平時是不坐人的。

他微微一笑,並不急著就坐,而是問道:“夜深已深,傅公子還不睡嗎?”

“睡不著,起來算一些東西,等有了睏意再去睡。”

衛玠這才在席子上坐下,嘆息道:“我也睡不著。”

傅庭涵坐在他的對面,讓傅安去接一壺開水來,“是環境變化不習慣嗎?”

衛玠搖頭,“這兩年顛沛流離,時常變換住處,哪還有這種驕矜的習慣?不過是今晚與趙刺史談得太深,以至於心情澎湃,因而不能入眠。”

衛玠抬眸看向傅庭涵,好奇且真誠的問道:“傅公子亦是追隨趙刺史嗎?”

傅庭涵點頭,坦然承認道:“是,我追隨於她。”

衛玠就露出笑容,沒有別人聽到這個肯定回答時的吃驚,只是頷首道:“士為知己者死,趙刺史的確值得追隨,只不過這世上的人總喜歡以從前固有的印象來認定一件事情,自呂后之後,天下的男人便很戒備女子參政,但以我看來,高皇帝和呂后是共享天下。”

傅庭涵也點頭,“夫妻一體,夫妻的共同財產嘛,說是他們共有的也不錯。但因為是囊括天下,所以又複雜一些,說他們共享天下,不如說他們權利相當,責任也相當。”

衛玠眼睛微亮,連連點頭,“正是,那傅公子以為,將來你和趙使君可會如高皇帝呂后一樣背道相馳?”

傅庭涵:“意見不統一總是會有的,但說背道相馳還不至於。”

“那意見不一時聽誰的?”

傅庭涵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道:“若是我不能說服她,那就聽她的。”

衛玠一愣,問道:“她也不能說服你時,你也聽她的嗎?”

傅庭涵點頭。

衛玠不解,“我以為傅公子會說問及臣僚,誰的支持者多就聽誰的。”

傅庭涵道:“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他道:“兩個人的分歧就控制在兩人之間,牽扯進第三人未必能解決矛盾,反而會激化矛盾,何況還牽扯進所有的臣僚,參與的人越多,心思越雜,事情也會越失控。”

是啊,現在天下大亂,一定程度上不也是因為主政朝堂的人多,心思繁雜,以至於爭鬥不休嗎?

衛玠看著他問:“傅公子為何願意退一步?”

傅庭涵想了想後道:“因為我相信她,她的智慧,她的手段,還有品行會高於我。”

傅庭涵有自知之明,他是一個很偏科的人,他給出的意見未必是最適合當下的。

衛玠心內一嘆,對趙含章更有信心了些,若是皇帝和苟晞也能如此信任彼此,通力合作,天下何愁不平?

傅安拎了水壺過來,傅庭涵接過,親自給衛玠倒了一碗開水,“夜深了,不好喝茶,也不好飲酒,若是口渴就喝些白開水吧。”

衛玠回神,低頭看著冒著熱氣的茶碗,道:“趙刺史有平定天下之志。”

傅庭涵拎著茶壺的手一頓,抬頭衝他笑道:“這天下飽受亂世之苦的人,誰沒有平定天下的願望呢?”

衛玠搖頭,“她是志向,可不只是願望。”

他道:“但要平定天下並不容易,尤其她還是女子之身,今晚我聽她言說,這兩年想要專心民政,鼓勵百姓農桑,以囤積錢糧應對天災,但我想,她想的應該不止應對天災。”

“若果如她口中的高人所言,明年豫州以北會因乾旱而生蝗災,幾大州都會受影響,那匈奴為了平息百姓怨憤,也為了奪得養兵養民的糧草,一定會出兵南下。”

每每遇到天災時,北方的遊牧民族就喜歡南下。

一是為了轉移治下的矛盾;二是,既然自己所轄的地方找不出吃的來,那就南下搶唄。

“這是趙漢逐鹿中原的機會,也是大晉收回幷州和冀州的機會,”衛玠道:“而陛下和苟晞並不能完全信任,我聽說,苟晞因為殺閻亨一事而盡失軍心,因苟純而失盡民心,陛下趁機主掌兗州事務,還與苟晞的幾位部將走得很近。”

傅庭涵捧著熱騰騰的茶碗呆住,這些事要不是趙含章告訴他,他都不知道,衛玠不是逃到南邊去了嗎,他怎麼知道的?

衛玠掀起眼眸看他,道:“而到時,若能收回幷州和冀州,遠的不說,幷州和司州一定屬於趙刺史,到時候整個中原都在她手上了。”

“到那時,她和皇帝苟晞各佔天下的一半,她再想如現在這樣隱藏己身是不可能的,”衛玠問道:“傅公子可有想過,到那時,有多少人願意追隨她更進一步?”

傅庭涵挑眉,問道:“你覺得不會有人選她?”

“自然是有的,”衛玠道:“如我一般心折於她的大道,願意為她驅使的人不會少,但不認同她,反對她的人會更多。”

“尤其,天下有多少英才能親見她呢?未曾見過,那就都是道聽途說,只怕沒多少人願意承認她。”衛玠道:“雖然殘忍,但事實如此,同能力之人,男子就是比女子更加方便,更容易得到人的信任。”

“不是所有男子都願意臣服於一個女子,受她驅使,為她拼命的。”

傅庭涵拇指搓了搓碗壁,沉默不語。

衛玠問他,“傅公子可想過破局之法?”

傅庭涵掀起眼眸道:“想過。”

衛玠正襟危坐,微微前傾道:“願聞其詳。”

傅庭涵道:“剛才衛公子說的是士人,但士做決定時也會受人影響,被利益所驅,敢看不起她,質疑她,不服她的人只會來自一個階層,可這天下,士其實只佔少部分,除此外還有農、工、商。”

“商我不敢保證,但農和工,我可以確保,現在在我們治下,將來整個天下,他們只會認趙含章,他們會從心裡臣服她,尊敬她,將她奉為神明。”

衛玠目光一閃,微微笑道:“士族中也有不少人認同她,但還不夠,想要將來得等大寶時萬無一失,那她還需要一個文勝之地,一個文勝之人,那人絕對忠誠於她就可以。”

傅庭涵下意識的去打量他,“你?”

衛玠直接搖頭,“不,此人最好出自趙氏,不然便為她知己,絕對信任她的政見。”

傅庭涵就想到了趙程。

衛玠打量他的神色,笑道:“看來傅公子心中已有了人選。”

傅庭涵正要說話,衛玠抬手道:“你不必告訴我是誰,你心中有數就好,只是我還有些好奇,傅公子打算怎樣讓農和工只認趙刺史一人呢?”

傅庭涵:“論對百姓的寬容和愛民之心,天下應該還有人和她比肩,但論平民之心,我想再沒人能比得過她了。”

“她有心,我們也有能力讓治下百姓過得比別人統治下的百姓更好,更有希望一些……”

別的不提,民國時期,黨對待百姓的方針策略就可以借鑑一下,傅庭涵對這些事是不夠熟悉,但趙含章一定熟。

她喜歡歷史,在圖書館做管理員時,沒少摸這方面的盲文,也沒少聽相關的歷史書籍,傅庭涵和她談過,她心中都有數。

有時候大家爭的就是士氣和民志,只要百姓心中有希望,知道努力下去日子會越來越好,他們享受不到的生活,子孫後代可以享受得到,那他們就會願意為此努力,甚至付出生命。

現在,大晉的風氣不好,以奢靡頹喪為風;而趙漢又太過殘暴,趙含章不優秀時都顯得出眾,何況,她努力優秀起來,那就更出眾了。

只不過現在還不是出頭的時候,做事只能低調,爭取細雨潤無聲。

傅庭涵雖然不太熟,但畢竟有這方面的見聞,何況,他現在還主修工一途,現在豫州和洛陽的工匠都歸他管,作為管理者,他還是要有一些想法的。

有些認識衛玠聞所未聞,不由聽住了,然後就忍不住問得更深一些,倆人越談越精神,等傅庭涵回過神來時,公雞已經開始打鳴了。

聽到雞喔喔喔的叫聲,傅庭涵愣愣地扭頭看向窗外。

窗外只有澹澹的月光,照在庭院的樹上,投射下來的影子在夜風中一搖一晃的,他感受到了涼意,不由攏了攏衣領,看向談興依舊濃烈的衛玠,“衛公子,天快要亮了,不如我們今夜說到這兒。”

衛玠也扭頭看了一眼窗外,乾脆道:“既然天快亮了,不如我們繼續,等天亮以後用過早食再去睡。”

傅庭涵想了想,覺得他這個主意不錯,於是點頭,倆人繼續就如何循序漸進的改進當前生產力下的動力系統討論起來。

屋外的傅安整個身子抖了一下,迷迷湖湖地睜開眼睛來,努力聽了一下,沒有聽到他們公子叫他,書房裡還是傳來那催人入眠的低低聲音,於是他頭一歪,又靠著門板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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