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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進入了八月,但建業這邊、天氣還沒怎麼下涼,白天穿單衣完全沒問題。

然而江北的晉軍、此時的動靜已是非常大了!北軍不喜溼熱氣候,主動進攻、一般都會等到天氣下涼之後;可今年這麼早,看來傳到建業的檄文、不只是在唬人,晉軍真的要來一場大的!因此才要留出更多的用兵時間。

司馬師跟著孫峻等人,再次來到了淮水(秦淮河)河口,進了一座敞亭。

只走到這裡、其實人們什麼都看不到的,除了浩渺寬闊的大江江面。目力所及,一個敵兵也沒有,平靜壯闊的景象、與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好像戰爭尚且很遠似的。

因為建業和石頭城附近、對岸是老山的位置,著實不是什麼渡江的好地方,大軍強渡一般不會選擇此地;但是人們若要前往、那些已有威脅的渡口現場,又離建業太遠。所以大夥只是過來看看大江,沒什麼用,安慰一下自己罷了。

輔政之一的呂據正在遙指東北方向,剛剛才談起近期發現的軍情。不料旁邊的孫嘿忽然來了一句:“據說晉國皇帝的儀仗行轅在東關!”

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紛紛向孫嘿側目,呂據也不得不暫時閉嘴。

這訊息好像不太確定,不過說出來確實夠直接、夠吸引人!畢竟無論是晉朝皇帝的身份、還是秦亮那個人的名氣,都很容易引人注意。

但是大家小聲議論了一會,便發現這個話題、暫時好像沒什麼能當眾說的,最起碼得想辦法先確定情況的真假罷?

於是呂據又拾起了剛才的話題,繼續說道:“江北敵軍主要有五處,各地斥候已透過旗幟、大致打探出了情況。建業東面,一處是向中瀆水口進軍的程喜部,並有淮北徐州等地調來的戰船、水陸並進;一處是塗水口附近,離建業最近,主要是文欽部、其前鋒小股人馬正在那裡挖土修工事。”

呂據稍作停頓,“建業西面,鄧艾部往橫江(馬鞍山市對岸附近)方向進發。揚州都督王飛梟,已到了東關到羨溪之間,晉國皇帝可能也在東關;巢湖的敵軍水師張特部,正沿濡須水、向徐塘出發。”

輔政呂據說的事更準確具體,果然車騎將軍劉纂立刻開口了、當眾言說自己的見解。

劉纂道:“晉軍五路進發江北,不可能將兵力如此分散。因此其中必定有一些人是佯攻、一些人是為了牽制我兵力,而關鍵的進攻方向,只有一處!”

眾人聽罷紛紛頷首或附和。面容清癯、皺紋明顯的劉纂見狀,氣度似有成竹,但是為了表現氣度的手勢比較多餘、稍顯刻意。

劉纂又做了個手勢道:“我認為重點方位,正是羨溪!諸葛恪於東關羨溪大敗之後,便是自此地逃回了江東;當時北軍的準備不足,方才沒有陳勝追擊到江東。如今晉帝調集重兵,或以為時機已經成熟。”

所有人都矚目劉纂,他便接著侃侃而談,解釋道:“自魏國以來,淮水(淮河)以及淮北的水軍都極差,有一次我軍還沒進攻,敵軍就讓自己的戰船凍住了、丟棄了大量船隻逃走。此時沿中瀆水南下的水軍,正是從淮水(淮河)方向調集而來!晉軍多半是想、牽制我軍水師一部向東,然後為西面巢湖訓練的水軍精銳爭取機會。

故此敵軍水師想進入大江,關鍵還是在濡須口!兩國水軍角逐的地方,也在南面的濡須口。但這時羨溪口的大江江面就比較空虛了,晉國陸軍主力便可以從羨溪口渡江;北面鄧艾部奪取橫江(馬鞍山市對岸)之後,亦可以利用、從塗水車運來的小船油船,自橫江東渡襲擾糧道,並伏擊我援軍!”

周圍頓時一片嘈雜,大夥都在分析議論。乃因劉纂的推測判斷、著實是有理有據!

雖然吳國人沒法準確獲知、敵軍中軍大帳的大略機密;但是這種事、就像是地方官的推判斷案,兇手什麼動機、什麼過程,總要先有一個比較合理的推判。

然而就在這時,司馬師忽然開口道:“車騎將軍言之有理,但吾等可能……還可以把目光放得更遠。負責牽制我軍的敵人,也許不是徐州中瀆水一路、而是整個東線?”

眾人側目,隨即有片刻的冷場!

許多人沒吭聲,倒不一定是嫌棄司馬師一個降將、說話根本沒多少分量;也有可能是考慮到大將軍孫峻、更在意東線的安危罷。畢竟大量增兵西線,對於吳國內部來說有風險!

終於有人開口道:“那麼晉帝秦仲明就不該在東關!”“應該儘快派人,設法弄清楚、晉帝是否確實在東關。”

兩句話說完,之後就沒人貿然多言了。

反倒是孫峻自己、好像挺重視司馬師的言論,接連看了司馬師兩眼。

大夥又商議了一陣,孫峻便說道:“江邊的風越來越大了,雲層重重,可能要下雨。卿等先回建業,明早再到太初宮議事。”

人們皆以為然,便陸續向大將軍拜別。文武大臣離開敞亭,各自帶著自己的車駕隨從走了。

但孫峻獨獨留下了司馬師!敞亭之內、只剩下孫峻以及兩個親戚,他才神情凝重地喃喃說道,“之前曾有個訊息、幾個大臣都沒太注意,並且大多人都不知道。晉帝在洛陽南郊祭天之後,南下的人馬到得豫州、便分成了兩路,應該有一路兵馬去了荊州!”

司馬師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傾聽,他一邊聽一邊思索著。

孫峻又沉吟道:“實際上陸抗也有過類似見解,認為晉軍的重心在荊州。”

很多事都是有跡象的,只看人們能否從紛亂的訊息中、找到有用的蛛絲馬跡。聽到孫峻自己也在狐疑,司馬師終於說道:“大將軍明鑑,秦亮此人用兵、目標一向非常明確。”

孫峻立刻面露詫異之色,揷了一句道:“陸幼節也不只一次說過,部署戰役一定要有目標、先明確想要達成的目的。”

司馬師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頷首道:“兵法本來就是相通的,有些道理、在任何戰場都適用。我雖恨不得將敵人賥屍萬段,但也不得不去冷靜揣摩他。秦亮謀劃諸事時,不僅目的明確、而且總能抓住關鍵線索。”

他長嘆了口氣,若有所思道:“譬如揚州起兵時,秦亮第一步就是突然出發、直奔南頓城,那裡有囤糧。然後立刻進趨樂嘉、汝陽,那樣洛陽軍便無法控扼水路了,之後隨即又進軍許昌!此賊每一步都有關鍵的考量,且決事斷然,所以常有先機。”

司馬師看了一眼眉頭緊皺的孫峻,接著說道:“況且秦亮的憂患意識極重,想得很遠;他在做廬江郡守之時,便在準備攻打許昌的投石機了,可能在此之前、已然想到了起兵謀反,因此才想方設法要去廬江做郡守!”

此時孫峻應該聽明白司馬師的意思了,不過司馬師仍舊想直說,把自己的主張看法、清晰地說出來。

司馬師道:“如果秦亮從東線進攻,必有很多不可控制的事情,需要先嚐試和試探,目標不夠明確、憂患太大。打荊州,才符合他的性情!江陵、西陵都在江北,無論艱難與否,至少他能提前謀劃出詳細、準確的方略,可以預判。”

孫峻仍然沒有回應。司馬師其實也明白其中的問題,就算能事先猜到敵軍意圖、判斷對了,又有多大的作用?

晉軍還沒有發動進攻的時候,建業朝廷僅憑猜測、就敢把重兵調往荊州嗎?萬一晉軍沒來,荊州卻反了怎麼辦?無論如何,以孫峻的處境,都不願意搞成內外失衡、頭重腳輕的局面;只要沒有火燒眉毛,他便會有僥倖心,誰能保證敵軍只可能主攻荊州?!

這事的唯一解,便是吳國朝廷對於天下形勢和戰略全域性、一直都有清晰的判斷;提前把都城遷到武昌!

雖然遷都乃大事,卻並不是不能辦到,畢竟東吳以前就在武昌建過都。

只是一定要提前謀劃,臨時是來不及辦大事的!(所以司馬師沒說出口的言論是,大帝駕崩之後,孫峻真的不應該殺諸葛恪、著急想專權!殺了諸葛恪,朝廷的重心就在內鬥上了,哪裡顧得上長遠部署?大家當然都顧著眼前,畢竟內鬥一不注意、馬上就要死荃家!)

就像是掌握一艘巨船,轉向、調頭都很費勁;若不事先準備好,卻等到快撞上冰山了、再想去改變,那麼定然太晚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撞上等死!待到了那個地步,什麼雄主、或是名將,全都沒有一點辦法。

幹大事者就是這樣,沒有遠慮必有近憂,未雨綢繆者才有先機。

幾個人站在亭子裡,沉默了好一會。司馬師偏了一下頭、抬眼看外面的天空時,果然見天上的雲層很厚重,估計真的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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