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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空居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

秦亮並非不喜下雨天,他喜歡在下雨天宅在家裡、聽著雨聲偷閒。於雨幕籠罩之間,什麼都不做,卻莫名會因此少一些自責感。對於一個以前有生存壓力的人,那樣的時間對他來說很享受。

但下雨天不適合出門,還是有陽光的晴天、才讓人有心情出去走走。尤其是在大魏朝,即便是洛陽,因為城池佔地極大,也有大量的夯土地面、即未鋪磚也沒有鋪石;一大下雨天又濕又滑,而且很容易搞得渾身都是泥汙。好在秦亮坐馬車出行,等到了地方,秦朗那種有錢人的府中還是鋪了磚石的。

不過像樂津裡那座宅子、秦亮以前的簡陋舊宅,連院子裡都是夯土,一下雨就全是泥。

吳心帶著一些女子提前出發,先去秦朗府上看看,等到上飲食的時候、她們也要察看試吃。這種事婦人去做確實更好,更有親和力、容易給人以善意。但願秦朗不要多心,這與信任無關、畢竟其府上又不止秦朗一個人,加上吳心等人也是例行公事而已。

阿蘇的賓客名單裡有嵇康夫婦,這或許才是今天聚會的目的。不過人們應該做的、與想做的事之間,往往存在一些偏差,秦亮想見的是金鄉公主。

嵇康赴約,秦亮也無多期待,因為他猜測、這事並非嵇康之意!否則嵇康直接寫勸進表不就行了?

這種在士林具有影響力的人,上位者都是想拉攏的,不行便想挵死。但秦亮暫無此打算……嵇康最多在背後罵自己罷了,難道還有資格像夏侯玄一樣、有可能被人推舉為大將軍?

所以秦亮想告訴他們,別擔心了!然而這樣的理由不好明說,容易殺人誅心、讓夏侯玄莫名躺槍。

臨近中午之前,秦亮才出發。等他親自出行時,反倒很低調,沒有任何儀仗,輕車簡行,甚至他自己也沒穿官袍。隨行的人只有饒大山、簡培等一隊將士。

阿蘇的府邸也在東城,離得不是太遠。魏朝以西面為尊,但許多達官顯貴的府邸都在東邊。因為東宮佔據了皇宮東邊的一片區域,導致皇宮以東的佔地要寬闊不少。

很快秦亮到了阿蘇家,府上的人開大門迎接。秦亮一下馬車,阿蘇父子便迎了上來,揖見時恭敬地稱“大將軍”。秦亮叫阿蘇稱仲明就行,又寒暄了兩句,秦亮隨口道:“印象裡,好像每次來族兄家,都會下雨。”阿蘇笑道:“仲明記性不錯,我可記不得天氣了。”秦亮自然不好說,他記得清楚、乃因在阿蘇府上抱過金鄉公主,正是席間躲雨之時。

兩人談笑著,同行朝前廳門樓走去。

北面只有數階石階的低矮臺基上,金鄉公主、何駿夫婦先迎出來了。等到秦亮上前見禮,嵇康夫婦才從廳堂裡出來。嵇康一臉詫異,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看嵇康的反應,甚至秦亮今天要來赴約、他估計事先都不知道!

秦亮與嵇康之前就相互認識,幾年前有一次嵇康來府上參加過宴會,彼此還聊了幾句。嵇康身材頎長,相貌清俊,但著實有點不拘小節的樣子,身穿一身麻布袍,髮髻就包了一塊頭巾、甚至連頭髮都沒梳整齊,乍看有點亂、稍顯頹廢。說不定他因為要訪客,已經收拾得比較整齊了,那幫搞玄學的人,平時袒胸露懷也不稀奇。

不過秦亮更俊朗,且長相氣質的風格與嵇康完全不同。秦亮今天也穿得比較樸素,饒是如此、他也有一種整潔挺拔的氣質,一件褐色袍服是綢緞料子、且非常平整,連領子上露出的裡襯也是一塵不染;渾身沒有飾物,起碼腰間還掛著一塊玉佩。一頂小冠很簡潔、又帶著點華貴,因為庶民不會戴這種小冠。

前幾個月秦亮在西線打仗,風餐露宿的,臉脖有風吹日曬的痕跡,沒有平常那麼白淨了。但那略微曬黑的面板,反而讓他少了那種蒼白的頹喪,多了幾分剛毅樸質的氣象。

嵇康已恢復了淡然,揖拜道:“見過大將軍。”

秦亮還禮微笑道:“幸會叔夜,許久不見了。”

接著嵇康又引薦了一下他的妻子,長樂亭主曹氏。

曹氏長得還行,氣質也不錯。主要是年輕、臉上尚有明顯的膠原蛋白,五官也比較勻稱,對稱的東西、在幾何學上通常不會難看。但曹氏比起旁邊的金鄉公主、她的姑婆,確是差了不少!婦人的容貌,就怕比較阿。

非常漂亮的人、其後輩往往也會相貌平平,乃因美醜有時候很玄乎,是一種整體感覺。並非眼睛大或小、嘴唇厚或者薄、腰長或者短之類的標準可以度量;也許五官軀幹都比較勻稱,但組合起來就是沒有某種神韻!

就像金鄉公主,明明長得並不纖弱,年紀還不小了,但那眉宇間的迷離、眼神舉止間的婉約、出塵的氣質,甚至會引起人的聯想,給她加上清澈潭水、典雅幽靜的山莊之類的意境。那股子勁,別人學都學不來,長相也不是那個感覺。

大夥客氣了幾句,阿蘇便將賓客引入廳堂入座。秦亮客氣了一番,要以親戚兄弟關係、主客之別入席,坐在了側首。阿蘇也沒坐上位,到對面的首席入座。婦人都坐到了阿蘇那邊,嵇康坐到了秦亮的側面。

席間就這麼幾個人,秦亮除了與阿蘇說話,最好的交談物件就是嵇康了。而且他今天赴約、本來也準備與嵇康談幾句。有些話不好明言,但人們在交談之中,其實很容易就能表達出準確的態度!

秦亮趁著轉動身體,目光又從對面掃過、看一眼很久沒見面的金鄉公主。這時他倒從餘光裡發現,長樂亭主也很關注自己的言行。但是金鄉公主對他卻似乎稍顯冷漠的樣子,難道她有點變心了?

這時秦亮自己選擇話題。若是沒文化的人,偶然遇到嵇康這種名士,說不定會好奇:爾等聚眾、嗑五石散之後又喝酒,高興的時候真的會躶露跳舞嗎?是不是沒事的時候,便喜歡曬太陽捉蝨子阿?如同大娘見到回鄉的年輕人,便會問結婚沒有、孩子多大、工資多少。

但秦亮當然不是那種人,面對嵇康這樣的魏朝最有文化的人之一,又喜歡玄學,秦亮便開口問道:“以叔夜之見,道是什麼樣子?”

嵇康至少沒有隨便應付秦亮,想了一下才說道:“當宇宙只有混沌之氣,便有道,看不見、摸不著、聽不見、握不住,人無法感知,故不可言說。”

兩人對答了一會,金鄉公主便輕輕轉頭、看了長樂亭主一眼,她的眼神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顯然金鄉公主已經感覺到了秦亮的態度,對嵇康沒有太大的惡意。但不知、長樂亭主讀懂了她姑婆的眼神沒有。

金鄉公主公主好像在說:手握大權的大將軍,若非對嵇康惜才,會有興趣談這些東西嗎?

氣氛一下子有了一股子清談的味道,倒是時下流行的聚會風格!

以前士人們坐到一起,喜歡評議,便是八卦朝廷的用人是否恰當、誰誰品行差竟然偷婦人內衣、某人舉薦過我所以品德很高尚,諸如此類的內容。但近些年大家開始玄談了,盡說一些與現實關係不大的東西。

秦亮卻道:“但是我聽一個道士說,混沌之氣等物,有人能看到、或是感知到。不是悟,而是直接能感官到,便如我們看到這衣服是褐色。”

本來充滿哲學思辨的清談氣氛,忽然又被秦亮拉回了奇聞異談般的感覺。

連阿蘇以及婦人們也露出了好奇的眼神,一副傾聽的模樣,顯然人們對於秦亮口中說出的奇聞很當回事。

但秦亮不是在故意胡扯,他確實想談談這個話題。畢竟是權臣,他可不會為了談而談;哪怕陪坐的人是才華橫溢的嵇康,他也只想談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東西。

嵇康揉了一下飽滿的額頭,皺眉道:“竟有這等事?但僕無法感知到,僕亦非那人、自然也不知他的感知是什麼樣。”

嵇康簡單兩句話,又從老子扯到了莊子。

秦亮便道:“我尋思,道士修煉的東西,也是來源於道家。叔夜乃大魏最有學識的幾個人之一,必定遠超道士。但叔夜亦不知此事,顯然那東西與學識深淺毫無關係。”

嵇康想了想拱手道:“僕不敢當此謬讚。”

秦亮笑道:“此言不像叔夜的性情阿。”

金鄉公主聽罷露出了一絲微笑,阿蘇跟著笑了一聲。

秦亮雖然面有笑容,心裡卻微微有點失落。剛才他並不是在吹捧嵇康,嵇康對道家的研究很深,明擺著也是魏朝極其聰慧的精英知識分子,詩賦文學、學術音律,都能在青史上留下痕跡,當然有真才實學,絕不只是放浪形骸裝模作樣。但這種人都聞所未聞,陸凝的隱士師父、說不定只是個大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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