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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十一月初、洛陽剛收到捷報不久,皇太后殿下便已遣使南下揚州,詔令嘉獎有功將士,並運去了一批絹布、作為皇室的賞賜。

淮南前線迎接過朝廷使者,便把絹布給分了,這批東西主要分給受傷的將士。

陣亡殘疾將士家眷的撫卹,將由國庫與大將軍府調撥;論功行賞另算,除了來源國庫,還有因勝仗搶劫得到的財貨。大將軍食邑已超過萬戶,但據說大將軍的生活並不奢靡,大多財貨都分給了傷亡將士的家眷。但也有人暗地裡說,此乃大將軍邀買人心之舉。

阿莠與同伴都分到了幾匹絹。他們帶著財物先走,乘坐馬車騾車沿潁水北上,已於臘月間路過了樂嘉城。

此時豫州下起了小雪,空中雪花飄蕩,地上鋪上了一層積雪,連樹梢亦已銀裝素裹。車隊到達汝陽東部時,兩人就要道別了。

同伴家的屯田在潁陰,要繼續沿潁水道路北上。阿莠家則在郟縣,從這裡就要分路,沿著討虜渠、循汝水道路北上。

本來以為肚子上挨刀的同伴會死,沒想到他命大,隨軍郎中與役夫照料得也挺好,同伴居然活了過來。他的傷口縫合後沒有化膿,更未長蛆,只是發了幾天高燒差點死了、之後就有所好轉。

兩人同屬洛陽中軍,但不在一個營。此番一別,將來便不容易再相見了。養傷相處了多日,分別時阿莠還有點傷感,卻又帶著高興。同伴言及惜別之話,阿莠只說了一句知道汝還活著足已。

阿莠的處境也不算壞,郎中說他的腿骨能長好,過段時間還能回軍營。

臘月中旬,阿莠所在的車隊在郟縣停靠,他被人扶了下去。然後士家軍屯裡的人趕著牛車來了,把他接回了本屯。

牛車沿著泥汙的土路,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走了良久,當北面出現了起伏的地勢時,阿莠便知道快到家了。

果然村莊映入了眼簾,即便周圍白雪皚皚,掩蓋了許多風景,但村子裡的道路、自家的房屋仍然讓阿莠感覺十分熟悉親切。只因天氣寒冷,人們都在屋子裡,周圍便顯得十分冷清。

牛車在蓋著稻草和積雪的土牆院子外、停了下來。車伕將阿莠扶下牛車,默默遞給他木杖,然後又把一捆用粗麻布包著的絹布搬下來。

阿莠道“天氣冷,進屋喝碗熱粥。”

車伕道“我還得回去覆命。”

阿莠只好點頭“那好罷。”

車伕抬頭觀望了一眼院子裡升起的炊煙,便揮了一鞭子。阿莠對著重新行駛的牛車道了一聲謝,然後才上去敲院門。

“嘎吱”一聲,木門開啟了,站在院子裡的人正是他的小女兒。隨即一聲輕響,女郎手裡的木盆掉到了雪地裡,喚了一聲“阿父!”

阿莠頓時露出笑容,“欸”地應了一聲。

女兒急忙上來扶住阿莠,哽咽道“阿父的腿怎麼了?”

阿莠罵咧道“捱了水賊一棍,不過腿骨能痊癒,養好了還得回營。”

女兒道“那也很疼罷?”

阿莠聽到這裡、心中一暖,卻若無其事道“去把那捆絹抱進去,交給汝娘。”

說話的聲音吸引了其他家人,很快阿母兄弟等人都出來了,眾人圍著阿莠七嘴八舌地說起了話。

阿莠在人群裡,又轉頭看了女兒一眼。人往往便是這麼奇怪,記得在東關時,再回來看看女兒、幾乎成了他的遺願;但等到真的見到了,又被各種各樣的瑣事分散了注意,反而對曾經最關心的事、不夠重視。

或許因為處境不同,想法也會不同的。

但不管怎樣,今年阿莠可以置辦一些酒肉、給家裡人趕製新衣裳,高興過一個年了。而別的中軍將士,在除夕之前、多半還回不來。

……此次出征,時間比較短。還是因為諸葛恪是個痛快人,自開戰之後、大戰幾天就結束了!但後續諸事花了一些時間,魏軍回到壽春時,已到臘月中旬,今年除夕秦亮又回不去了。

壽春是淮南最重要的大城,也是囤糧據點,各種物資都比較充足。王飛梟沒有親自參加慶功宴,但安排屬官籌集了大量酒肉,在壽春犒軍。秦亮呆不了幾天,也將班師回朝。

秦亮佩戴的那把寶劍,二叔王飛梟果然早就認出來了。之前因為大戰在即,沒顧得上談論這樣的小事。如今淮南之戰結束,大夥回到壽春,才有心情從小事開始閒聊。

王飛梟也猜出,劍是令君給的。於是秦亮轉述令君的問候,兩人談論了許久往事。

從當年舊事、談到了今年夏秋時的逍遙津之戰,王飛梟難免又有幾多感慨。人們放鬆下來的時候,談論的內容很容易偏題,東拉西扯不只侷限於某一個話題。

淮南的臘月氣溫也低,外面風雪交加,屋子裡燒著爐火。王飛梟又穿上了麻布喪服,喝著茶水;秦亮則喝酒,黃酒都已溫過幾遍。普通的黃酒,冷飲時的醬油味確實很明顯,不太好喝。

談到逍遙津之戰,王飛梟提到了一個人,名叫簡培、曾是馬茂在鍾離縣令任上徵辟的掾屬。

秦亮不禁問道“簡培知道馬茂的身份嗎?”

王飛梟顯然沒管那麼細緻,愣了一下道“我倒是沒問。不過馬茂在東吳已有好幾年,至今沒被查出來,簡培應該沒說出去。”

二叔沉吟片刻又道,“他好像是某縣的弓馬長,逍遙津之役時,也算是立了功。我給他升個官、免得他心懷不滿,大概就沒事了。”

剛才聽到、那簡培建議試探火力與陷阱的事,秦亮一時興起,便說想見簡培一面。正好追隨揚州軍的各路人馬,此時都在壽春,王飛梟遂派人去叫來都督府。

沒過多久,一個面闊中年漢子便來到了房門口,恭敬地見禮道“僕拜見王都督!”聽得出來,他的聲音有點發顫,緊張而憿動。

王飛梟道“進來說話。”接著引薦道,“大將軍正在此間。”

簡培忙深揖道“僕不識大將軍,請大將軍恕罪。”

秦亮簡單地說了一句“現在認識了,坐罷。”

簡培道了一聲謝,欠身跪坐在木案下方。秦亮倒了一爵黃酒,把酒爵向前一推,簡培急忙雙手扶住。

秦亮直接問道“汝知馬茂叛洮東吳之事?”

簡培道“僕原先是馬縣令掾屬,知道此事。”

秦亮又問“知道他為何要去東吳嗎?”

簡培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說道“馬縣令只是告知,他要去東吳了,叫僕來壽春另尋出路。”

秦亮聽這個說法,立刻覺得、簡培應該猜到了一些內情,但沒有說出去。秦亮觀察簡培時,簡培也抬頭看了一眼,觸及到秦亮的目光、他立刻又垂目看著酒爵。

秦亮向王飛梟轉過頭,笑道“簡培沒有趕著來揚州都督府告密,還算對得起闢主了。”

王飛梟笑稱“仲明言之有理。”

秦亮淡然道“二叔可願把人讓給我?”

不過是個馬弓長,如果王飛梟在乎、早就用了,果然王飛梟大方地說道“仲明用得上的人,只管帶走。”

秦亮轉頭道“卿願意來大將軍府、做馬軍部曲督嗎?”

簡培立刻頓首道“既得大將軍賞識,僕願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秦亮好言道“卿先回去準備行程,過兩日隨大軍回洛陽。可以把家眷也帶上,大將軍府內外有很多房屋。”

簡培拜道“僕遵大將軍之令。”接著端起那爵酒一飲而盡,又向王飛梟揖道,“僕請告退。”

王飛梟又坐了一會,也告辭離開了。

大概因為簡培的緣故,秦亮又想起了在東吳的馬茂。他隨即把隱慈召進庭院,問道“之前在樂嘉城,我們曾提起,在徐州山陽池設定據點,卿辦妥了嗎?”

隱慈拱手道“回大將軍,僕已在湖中島上安排了人,並定期從中瀆水運送補給。回來的人說,那小島周圍全是蘆葦,方圓百里寥無人煙,十分隱蔽。若非事先知道此地,很難被人發現。”

秦亮點頭道“甚好,馬茂有訊息嗎?”

隱慈道“暫且沒有。”

秦亮沉吟道“果不出所料,我們給他安排好退路,他反而沒有輕易放棄。他只是想確認、大將軍府值得他冒險賣命而已。”

隱慈揖道“大將軍待人以誠,人必以命相報。”

秦亮不置可否,但覺得馬茂還是可以的。

馬茂自身起碼有些見識才幹,才能混到東吳士族之間,同時為人謹慎、方可長期不被發現。最主要的是,從馬茂送回來的密信內容看,他應該有心投靠秦亮。畢竟當初用他的王凌,此時已經死了,轉投門面不是非得王凌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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