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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到七月中旬了,太陽出來後、空氣中的溼度仍舊很大。依山傍水的合肥新城,在遠處彷彿籠罩在依稀的煙霧之中。諸葛恪不禁勒馬細看了一會。

合肥城的規模,與它的鼎鼎大名相比、確實有點不相稱。其面朝河渠,南北長度目測不足一里,東西寬度甚至不到半里,城牆圍成了一個不規則的長方形。

但想來也不意外,畢竟此城的大名、並非因為其規格宏大,而是位置的重要、以及在此地發生過的大戰。

諸葛恪等人一路來到了城下,城門早已洞開,城樓上插上了吳軍的旗幟,正站著一些將士。將士們見到諸大將到來,紛紛舉起兵器,一陣歡呼。

但是周圍連個百姓都沒有,目光所及之處、還能看到大量荒地。僅是站在城上的一些吳軍士卒喊叫,確實算不上熱鬧。

諸葛恪就這樣策馬進了城門。沒有臣服的降將,沒有隆重的儀式,明明曾經很期待、踏足合肥的這一天,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光景。

於是他便覺得,勝利來得似乎不夠痛快。就好像很想打噴嚏的時候,試了很多次終於強行“阿切”發出一聲,聲音卻不太洪亮!

一條寬闊的馳道深處,城中最高的建築、便是北面的那座縣寺閣樓隱隱在望。諸葛恪眺望了一會,又回頭看城樓,遂在城門內翻身下馬。

諸將也陸續下馬,上前拜道:“恭賀大將軍!”“大將軍擊敗曹軍,進佔合肥城,大功無人可及也。”“等到捷報傳回朝廷,陛下定將稱讚大將軍之功……”

“好,好,諸位皆有功勞。”諸葛恪聽到這裡,心情漸好,還禮道,“吾等上城樓看看。”

諸將剛才說得沒錯,數十年來、吳國從來沒有攻陷過合肥。這事很快就會報到建業,到那時諸葛恪在朝中、名望必會大增。

而且皇帝對於合肥、似有某種執念,或因多年前難得一次親征、在曹魏張遼手裡吃過大虧。所以此役算得上是滿足了陛下的一個心願,可慰大吳皇帝之心!

眾人來到城樓上,諸葛恪觀望著遠處的河渠水面。不管怎麼樣,終於站在了何處城頭、諸葛恪等人亦是感慨良多。

情緒稍微平靜下來,諸葛恪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在心中許久的疑惑:“曹魏於逍遙津聚集了那麼多人,準備得很充分,便如很早就知道我軍要北伐似的。建業有內奸罷?”

身邊的陸抗也道:“大將軍所言極是,此番情勢、曹軍看上去是早有準備。致使我軍在逍遙津耗費了太多物資箭矢,兵峰已老,時間也拖延得太久了。若非如此,合肥城平素只有兩三千人,我軍直接兵臨合肥城下,或可徑直進入肥水、進逼壽春。”

陸抗才二十多歲,但沒人敢輕視他,因為他的父親是陸遜。

諸葛恪道:“不過逍遙津大戰之後,王飛梟徑直棄守了合肥城、我倒是沒想到。枉費我軍制作了那麼多投石機。”

就在這時,丁奉的聲音道:“可惜阿,王飛梟本已是手下敗將,曹魏大將軍秦亮卻沒來,讓人頗覺遺憾。”

諸將頓時發出了一陣笑聲。

大夥都知道,吳軍能在逍遙津擊退王飛梟,主要還是靠遠勝於曹軍的兵力。不過戰場之上、本來就不用拘泥於公平對決,利用好兵力、氣候、地形,揚長避短,無論用什麼辦法,只要能獲勝就是本事!勝了就是勝了。

城樓上也沒什麼好看的了,諸葛恪遂率眾走下去,隨後去了縣寺中安頓。

諸葛恪剛找了間房屋,想休息一會,隨行而來的石苞便又求見。

兩人跪坐在几筵旁,石苞說道:“先前大將軍猜測,建業混入了曹魏奸細。僕有辦法,可以嘗試查出誰是奸細。”

諸葛恪立刻來了興趣,問道:“如何辦到?”

石苞欠身道:“有個叫蔡弘的人,此時還在建業。他是司馬子元的心腹,不久前來吳國相見,便是想問僕在吳國的處境。姜維於漢中大敗後,司馬子元的靠山不穩、有意投奔吳國。”

他繼續道,“蔡弘認識曹魏校事府的細作,可以給蔡弘許諾,然後託他派人潛入洛陽,聯絡曹魏校事府的人。”

諸葛恪聽罷大喜,頓時覺得、有時候叛跿竟然比自己人還好用!因為自己人的地位很穩固,而叛跿還需要主動立功。

於是諸葛恪立刻決定,叫石苞追隨報捷的信使隊伍、先趕回建業與蔡弘商議,然後遣細作去洛陽。

……除了吳軍前線趕著派人回去報捷,魏軍這邊的王飛梟,也將棄守合肥的訊息、趕緊急報於洛陽。

沒過多久,大魏朝廷很多人都知道了,正是大將軍秦亮下令、棄守了合肥!

既然秦亮已經決定要率軍南下,於是長史羊祜提出了應對輿情的法子,便是立刻上書,主張要在今年秋冬反擊吳軍、攻打東關。奏書會透過尚書省,不止有郭太后看到,朝臣們自然就會明白、淮南之戰尚未結束。

羊祜出了主意之後,便回家去了。當天姐弟二人又去了叔父家,他們經常過來走動。因為羊祜等早年喪父,那時羊家孤兒寡母、就是靠叔父庇護過來的。

羊徽瑜姐弟剛到叔父家,連叔母辛憲英也說起了最近的事:“合肥一向是大魏在淮南的重鎮,多年未失,忽被東吳佔據,朝野會有不少議論了。”

羊祜遂道:“軍令早已發出去,僕亦曾簽名用印。此事沒什麼問題的,大將軍若不下令,王公翼(王飛梟)可能在施水上、與不啻三倍於己的吳軍死戰,損失大量兵力、卻無甚益處。因為吳國有了大型投石機,我軍僅憑合肥新城、難以再守住城池。”

他稍作停頓,接著道,“但汛期一過,吳軍同樣守不住合肥新城。何況大將軍已然決定、今年要南下伐吳,秋冬時節,待我大軍一到,至少合肥新城會立刻易手!”

羊祜想了想,還是承認道:“不過眼下的輿情,確實不利。”

這時辛憲英身邊的羊耽轉頭,問道:“那日卿去拜訪了大將軍,觀之若何?”

辛憲英竟笑了一下:“早先聽到叔子說過、大將軍相貌堂堂,我見面之前便知他儀表不錯,但沒想到他長得非常俊朗。”

羊耽只是微笑回應,夫婦二人的年紀都挺大了,所以他聽到妻子讚歎將軍的長相、並不介意。

倒是在羊祜身邊默默無言的羊徽瑜,聽到這裡,不動聲色地抬眼,飛快瞟了叔母一眼。

辛憲英收起了笑意,正色道:“後來我才知道,見面那天,正是大將軍秦仲明收到揚州急報、並下令棄守合肥的時候;但我竟然絲毫沒能察覺!秦仲明當時是神色如常、十分沉穩。”

羊祜點頭道:“大將軍是那樣的人,在戰場上也很沉得住氣。”

辛憲英道:“未料秦仲明如此年輕,亦能不急不躁。”

她夫君羊耽的聲音道:“叔子不也是年輕人?”

辛憲英道:“那倒也是。”她沉吟稍許、接著說道:“不過第一次見面,秦仲明竟然暗中敲打了我一番!”

羊祜也好奇地發出一個聲音:“哦?”

辛憲英道:“先是談及我品評士人的事。後來他說了一句,待人寬厚也要看是誰,司馬家的人便不認為他寬厚。”

羊耽恍然道:“這是在提醒辛家、羊家不要與大將軍府作對?不過叔子、汝弟都在大將軍府為屬官阿。”

辛憲英道:“後來秦仲明也特地提及,他與泰雍相善,情誼甚厚。”

這時羊祜道:“大將軍待羊家也不錯。”

叔母辛憲英的神情果然放鬆了一些,點頭道:“秦仲明倒是個挺有擔當的人。他本人又不在揚州,合肥之事本該王公翼承擔。但他下達軍令,便把王公翼的責任卸掉了。”

羊祜此時沒有吭聲。

徽瑜則差點贊同叔母的話,隨即覺得不太合適、才忍住了沒說出口。每當談起秦仲明的話題,她都顯得寡言少語。

其實徽瑜早已相信,秦亮為人可靠。譬如她與秦亮算是已有肌膚之親,如今過去了幾年、卻一點風聲也沒傳出去,連羊祜都毫不知情。

聽到叔母辛憲英對秦亮評價很高,羊徽瑜心裡更是百感交集。

這時辛憲英又說了一句:“秦仲明知兵善戰,不知他今年攻打東關的戰事、能否再次獲勝。他剛出任大將軍,獲得輔政大權不久,若是連傳敗績,恐非好事。”

大家知道秦亮能征善戰,不過吳蜀兩國都不好打,否則三方勢力怎能對峙數十年之久?

羊耽也附和道:“朝中知兵者言,東關那地方,附近有水域、地形很複雜,情況與漢中又不一樣。漢中之難,難在不易通行。而吳國實力比蜀漢更強,兵力更多,又有水軍之利、增援東關很快,只看大將軍有何良策了。”

雖然叔父叔母有些擔心,但他們主要還是好意。正如叔父方才所言,羊家、辛家都有人接受了大將軍府的徵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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