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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舅外姑在府邸吃了午飯才走,下午孫禮來了。

按照大魏朝廷多年的習慣,外任的官員在臨行前,都會到輔政大臣家裡來一趟,聽聽執政者的指導。大概也是因為此時的溝通、以口頭方式為主,這是必要的交流。秦亮當初赴任廬江郡守之前,也拜見過曹爽,並見了司馬師;因為郡守的級別不如州級官員,才沒有專門去見司馬懿。

不過此次是孫禮赴任前的拜訪,感覺還是有點不同尋常。畢竟秦亮做過他的下屬、甚至掾屬。

這種情況是最難相處的關係。譬如桓範,只是因為出仕的時間比呂昭早,便不願意在冀州位居呂昭之下、而拒絕過出任冀州牧。

無論如何,孫禮願意來,便是承認秦亮在朝廷中的輔政身份。

秦亮自然以禮相待、親自迎出了邸閣,與孫禮一道並肩走進前廳。

這種會面算是私下交談,前廳除了剛進來的秦亮等二人,偌大的廳堂上一個人也沒有。孫禮一邊走,一邊側目看向兩側擺放筵席的空位置,他似乎在尋找坐過的地方。

興許這就是物是人非的感受,同時也會有一種光陰流逝的頓悟。

秦亮不禁側目觀察孫禮,孫禮身材魁梧、依舊有一股勇武之氣,但明顯比八九年前蒼老了很多,兩鬢白髮也十分顯眼。

曹爽還在時,孫禮應該對曹爽、以及身邊那些人都不滿,因此後來還和司馬懿勾搭。不過現在人都沒了,孫禮若回頭再看以前的恩怨,多半都會看淡不少。

秦亮道:“去年春我回到洛陽,來到這裡時,亦有一些感慨。”

孫禮聞聲轉頭看向秦亮,點頭道:“是阿。”

秦亮已叫人在上位稍高的木臺上、鋪了兩張筵席,中間的几案橫擺著。秦亮走到西側,做手勢請孫禮在對面入座。

孫禮的權勢、官品比秦亮低不少,但這是從曹操時代過來的人。秦亮不看以前孫禮是自己的上司,也要看他的資歷,應儘量給予尊重。

孫禮顯然也感覺到了這點,入座時拱手說了聲謝。

兩個侍女走了過來,跪在案側,將一罈葡萄酒、兩隻水晶打磨精細的杯子放在了几案上,然後彎腰一拜,輕輕起身退走。

“葡萄美酒夜光杯。”秦亮伸手示意案上的東西,笑了一聲道。

兩人頓時相視一笑,看來孫禮似乎還記得這首詩。好詩確實容易被人記住,不過秦亮是抄的。

秦亮一共就只抄了三兩首詩,想來其中兩首就與孫禮有關。這首葡萄美酒,正是當年芍陂之役後,秦亮心情一好、當眾吟詩一首而來。

接著舊詩的話題,兩人便談論起了往事,開始敘舊。

秦亮根本不說指導孫禮政務的話。孫禮這種人做了一輩子的官,他有自己的原則和經驗,總體還是一個辦事公道、遵守現行規則的人。秦亮跟他說什麼都沒用。

而且孫禮當初向司馬懿靠攏,主要是因為對曹爽不滿。孫禮不是特例,在曹爽時代、許多士族的感官與態度都是如此。

所以孫禮不是王家的人,當然也算不上秦亮的人,只是與王凌秦亮都共事過,而且交情不錯。王家讓孫禮出任冀州刺史,其實是挺公允的安排。不過這次人事安排的主要問題、在於荊州刺史和幽州刺史,來回倒騰了一遍而已。

整壇酒都喝得差不多,兩人聊著往昔,這時隔壁傳來了兩聲“叮咚”的琴聲。

前廳與西側偏廳之間有窗戶,空氣可以在窗欞之間流通,自然不隔音,聲音十分清晰。接著一曲弘一法師的長亭外,便悠揚地傳到了席間。

此曲的旋律很簡單,但大音至簡,簡潔的調子卻清晰地傳達出了濃烈的離愁別緒。琴聲沒有詞,且不是一個時代的音律,孫禮卻馬上聽出了它的意境,並側目循聲向西看去,神色略顯傷感。

曲罷,孫禮拿起酒、與秦亮對飲,痛快地把滿滿一杯葡萄酒一飲而盡。

秦亮道:“我叫侍女再去取一罈酒。”

孫禮擺手道:“不用了,今日已然盡興。凡事不應過度,感懷亦是如此,若是我們二人便喝醉了,會顯得不合常理。”

秦亮有點昏乎地附和道:“那倒也是。不久前,蔽府擺過宴席,來了很多人,可惜那時使君尚在荊州、未回到洛陽。待使君以後回洛陽述職時,多停留幾日,再到府上暢飲。”

孫禮露出一絲笑容,從筵席上起身,拱手道:“一言為定。”

秦亮見狀也從席子上起身還禮。

孫禮道:“我便不多叨擾了,請告辭回家準備行程。”

秦亮遂點了一下頭,又送孫禮出門。兩人並行來到邸閣臺基下面,秦亮方止步,叫佐吏送孫禮離開。

孫禮走到此地熟悉的長廊上,回頭看了一眼。秦亮道:“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無人不識君。”

孫禮笑著向秦亮揮了揮手。

沒能參加衛將軍府慶功宴的人,不止孫禮,還有鄧艾。朝廷詔令對他們的人事調整,是同時進行的,兩人回京的時間、赴任的期限也差不多。

不同的是,孫禮要去冀州,而鄧艾剛從冀州回來不久,要去涼州。現在涼州刺史夏侯霸跑路了,鄧艾正好去直接接受涼州的爛攤子。

鄧艾是次日上午來的,秦亮對鄧艾便沒那麼多講究,找來了長史杜預、司馬王康、從事中郎羊祜等一眾人,在邸閣中一起吃午飯。鉅鹿之役後,杜預與鄧艾見面相處過,王康也與鄧艾認識,大夥在席間相互交談,並不限於秦亮對鄧艾的指導。

直到下午,鄧艾要走之前,秦亮才單獨與他一起登上了府門內的望樓,兩人在狹窄的樓上單獨相處了一會。

站在高處看了一陣外面的街景,秦亮遂開口直言不諱地說道:“西線那地方,最主要還是人事問題。當年曹昭伯伐蜀,大夥詬病過他的很多部署,但最大的問題、其實還是因為內部原因造成的。郭淮把曹昭伯害苦了。”

鄧艾聽罷,露出了一臉吃驚的神色,他隨後想了想道:“郭伯濟為……前鋒,被阻擋在、在興勢山,乃故意為之?”

秦亮不動聲色道:“我當時就在郭淮麾下做參軍。”

不僅如此,秦亮在出發前往西線之前,還見過司馬師一面。司馬師以郡守加將軍號的條件許諾秦亮,暗示秦亮不要搗亂、也別亂說話!

如果郭淮沒有與司馬家達成什麼交易,魏軍是否能突破興勢山仍不好說,但那件事從一開始就肯定有問題。

曹爽時代,作為幷州士族的郭淮明顯是傾向司馬懿的人,卻能做前鋒;還有司馬昭那會是一點戰陣經驗都沒有,也做了副帥。事情就是雙方達成妥協的結果。沒想到司馬懿不講武德,已經談好的事、卻仍然暗中做手腳,以確保曹爽幹不成大事。

秦亮接著說道:“王經是冀州人,他在洛陽時,我們相處得很好;他去安南做郡守就是我舉薦的。雍州刺史陳泰與傅嘏交情甚篤,算得上是世交。他們兩人應該不會算計士載。”

鄧艾抱拳道:“僕、僕明白了。”

秦亮道:“士載與郭淮以前有過來往,應該有些交情。”

鄧艾忙道:“將軍再造……之恩,待僕甚厚,親近信任,僕至死……絕不、不會背叛將軍。”

“你我之間,不必解釋。”秦亮看了他一眼,說道,“士載也談不上背叛司馬懿,背後捅一刀才算。我想說的是,郭淮若要與士載來往,卿也不用避他,正好可以進一步搞清楚、究竟哪些人對郭淮唯命是從。”

鄧艾點了點頭。

剛才鄧艾趕緊自證,是因為他以前在西線做過安南郡守。當時司馬懿還在,郭淮與司馬懿有勾搭,鄧艾作為司馬懿提拔的人、與郭淮應該有一定的互信。

但一切都在變化,刻舟求劍是看不到真相的。司馬懿曹爽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現在幷州河東士族有了新的領袖人物,便是王凌。鄧艾不可能再與郭淮搞在一起。

臨別前該說的話已經說了,秦亮便道:“士載離京那天,我再叫杜長史去送送卿。涼州的條件不比洛陽、許昌,士載自己保重。”

鄧艾揖拜道:“僕已習慣……清貧,以前在……南安郡,覺得挺好。將軍亦、亦保重,後會有期。”

與鄧艾交談有點費勁,秦亮仍耐心地與鄧艾多說了幾句離別之言。鄧艾下樓去了,秦亮仍站在原地。

沒一會,一輛馬車與隨從騎士數人出了府門。馬車的竹簾掀開了,鄧艾又探頭出窗,向府邸裡面的望樓仰望上來。

秦亮目送人馬變得越來越小,這才把視線從街面上移開。他一轉頭,便看到了不遠處古色古香的壯麗宮闕。那些宮闕亭臺並不是皇宮裡的建築,而是挨著衛將軍府西側的東宮。

秋日的陽光下,洛陽雖算不上錦繡,卻也有一種典雅。而涼州那地方,緊靠與蜀漢的邊界,經常遭到戰火的破壞,必然是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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