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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亮在尚書省呆了半天,他從東掖門出宮、卻沒有回衛將軍府,而是繞行去了皇宮西南邊的校事府。
校事府跟以前是一樣的,沒人敢進行內部清查,臥底只能得到一些比較公開的訊息。但秦亮仍想從這些龐雜的蛛絲馬跡中,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當初曹魏設定校事府的目的,秦亮猜測應該是想集權。所以要用脫離官寮體系的校事府、威懾士族官員,試圖讓平級組織形成原子化的狀態。士族之間的聯盟或聯絡減少,要做什麼事便只能依賴上級的決策,從而減少自下而上的威脅。
但皇權衰微之後,這樣的嘗試顯然已經失敗。
現在連王凌也不敢重用校事府,否則會招來士族的極大不滿。大夥還允許校事府的存在,不過是以前的制度形成了慣性,而且已經有了某種微妙的平衡。那便是准許士族安插的人留在校事府,讓大族知道校事府這幫人究竟在幹什麼。
秦亮不想清查出內部的奸細,但是把司馬家以前的人踢出去、應該沒有人反對。
校事令隱慈帶著二十幾個校事官到邸閣拜見,裡面大多人秦亮都面熟,還是原來那些人。顯然司馬懿獨攬大權的那個月,也並不想來攪這缸渾水。
正好到中午了,秦亮遂留在邸閣,與大夥一起吃午飯。五品官府中的堂食,確實比不上衛將軍府的膳食,不過秦亮在軍中呆過,倒也不嫌棄。
午膳過後,秦亮叫大夥散了,只帶著幾個隨從在校事府裡轉悠,並叫來了校事官朱登,數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秦亮今天來校事府,除了查閱卷宗,便是想把朱登請到衛將軍府做門下掾。
什麼掾屬並不重要,因為秦亮只是想用朱登,建立一個小規模、更低調隱蔽的對內情報組織。朱登在校事府認識很多人,他離任校事官之後、仍然可以從校事府得到不少訊息。
當初司馬家肯定也養著這樣的人,不過司馬家多半用的是私人。秦亮的根基不厚,秦家莊園沒幾個人才,以前拉攏不到多少能用的莊客門客,只能從官場上物色。
隱慈起初說朱登是過命的交情,但秦亮並不太信任朱登。直到勤王之役時期,朱登不斷從洛陽密送訊息南下,關鍵時刻站在了秦亮這邊,所以隱慈說朱登可靠、應該是真的。
幾個人說著話,又走到了庭院裡那個燒著木炭的鐵鋪旁邊。如往常一樣,匠人仍在忙碌著打鐵器。
秦亮轉頭看了一眼,旁邊那幾間屋子、正是以前自己嘗試製作精鹽的地方,幾年過去了,這裡好像一點變化也沒有。他不禁駐足,看著匠人們幹活。工匠向秦亮彎腰揖拜,急忙又忙著自己的事,畢竟火候耽誤不得。
盛夏的豔陽高照,天氣炎熱,拉風箱的漢子在炭火邊烤著、幹體力活,他早已顧不得儀態,腳蹬一雙草鞋、赤著上身,汗津津的身體上被火烤得澤澤生光。那漢子把木柄拉得很出來、幾乎要離開風箱了,然後才用勁搖擺將其推到底,幅度大距離長,風箱鼓風發出了十分沉悶的聲音,空氣從龠管中通入、灶裡的炭火燒得愈來愈旺旺。
秦亮看得出神,忽然想起了昨天在吳家宅邸的光景,自己卻沒有盡興。
直到朱登的說話聲傳來,秦亮才撥出一口氣,說道:“汝在校事府交接妥當,便到衛將軍府來上值罷,我最近有件事要汝先辦。”
秦亮想起了朝雲,回頭朱登一過來,便叫朱登悄悄帶著朝雲來校事府認人。
朱登揖拜道:“喏。”
秦亮這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鐵鋪,回到邸閣看簡牘。直到下午,他才帶著隨從,乘車回衛將軍府。
饒大山和黃遠迎上來,要告知今天來訪的人。秦亮遂叫傅嘏過問此事,自己去了前廳東北面的庭院,想與朝雲再說幾句話。
經常進出衛將軍府的人,都知道今天秦亮是上朝的日子、並會去尚書省,他不會那麼早回來。不清楚日子的人,多半並不重要。
不料王玄姬也在這裡,正與朝雲在一起看舞姬們練習。
兩個女子上來見禮,休息的歌女舞姬也過來了,秦亮頓時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簇擁之中。那些正在跳舞的女子,也向秦亮投來了秋波。
但秦亮並不想輕易動這些家伎。不僅因為她們的工作是愉悅賓客,而且她們就是一個機構。如果可以透過身體上位,那麼女子之間的關係就會變得非常複雜且事多,大夥的心思也不會在技藝上、事業的終極目標會變成引誘男主人並生下兒子。
王玄姬的聲音道:“我住的地方有點吵,便到衛將軍府來清靜一段時間,正好也可以幫令君照顧一下阿餘。阿母有時候也會過來幫忙。”
她對秦亮說的話,但應該是說給朝雲聽的。
秦亮不動聲色道:“令君也說,有姑的幫襯、她輕鬆了不少。”他接著笑道:“姑與朝雲好像認識很多年了?”
朝雲輕聲道:“是阿,以前妾向白夫人學舞藝的時候,便認識女郎。”
不過秦亮記得,玄姬好像對朝雲頗有微詞。女人之間的交情便是這麼奇怪,可能相互之間有芥蒂,但還是願意在一起相處。
因為玄姬在這裡,秦亮便沒與朝雲談事,心說明天把她叫到署房說。秦亮看了一會家伎們練習,遂與女子們告辭,很快離開了這裡。
沒一會玄姬也從門樓出來了。秦亮轉頭看了一眼,遂放慢腳步,等著玄姬過來。
玄姬的瑞鳳眼目光流轉,撇了一下嘴道:“沒想到朝雲竟會來府上,變成了仲明的人。”
秦亮道:“說來話長,她原來與司馬家有關係。”
“哦。”玄姬沉默了一會,又道,“她挺會打扮的,束腰的位置很巧妙,臉上的妝容也修飾得不錯。不過其實只是因為修飾,我覺得她長得並不沒有那麼好。”
秦亮忙道:“我不知道阿,與她見面時,她都是打扮好了的。”
玄姬笑吟吟地看了秦亮一眼。
秦亮見狀小聲道:“姑這麼看我做甚?我沒碰過她。”
玄姬道:“卿沒騙我?”
秦亮坦然道:“我何時在家中說過謊話?”
他說的是實話,反正記不起、自己什麼時候騙過王令君和玄姬,只是有些事他不說而已。反正她們也沒問。
玄姬笑道:“那倒也是。”她接著說道,“卿傍晚回內宅時,來我的院子一趟,我想給卿縫製一件秋天穿的袍服,先拿繩尺仔細量一下尺寸。”
秦亮的目光從玄姬的衣襟上掃過,炎熱的天氣中,她走路時衣襟有點顫巍巍的。他不禁說道:“現在就去,我剛從外面回來、沒什麼事做了。待傍晚吃過飯,我們多陪著令君。”
玄姬沒有多想,輕輕點頭道:“好罷。”
她確實沒有察覺到秦亮的心思,猶自說起了朝雲的劍舞、以及秦亮抄的那半首詩。玄姬的記憶力非常好,這麼久了竟然還能把詩句吟出來。
秦亮好奇地問道:“記得姑好像不太喜歡歌女舞姬。”
玄姬搖頭道:“我不是不喜歡她們,而是阿母多次說起她們朝不保夕的日子,我聽到那些鶯歌、反而覺得心酸。但我剛才聽說,仲明許諾歌伎們,以後不會把她們轉賣,還會養著人們到老?她們很喜歡仲明,覺得遇到了好人。”
秦亮隨口道:“又不是白養家伎,我只是對她們沒那麼壞而已。”
兩人一路來到了西北角落、玄姬住的庭院。這裡確實很幽靜,離東邊家伎們住的庭院挺遠、隔著幾道牆,那些絲竹管絃、唱歌的聲音半點也聽不到。
唯有外面假山中的泉水,流到池子裡清脆的水聲、以及蟲鳴的聲音。有水有草木的地方,只是夏天蚊蟲有點多。不過青銅鼎爐裡焚著驅蚊的香,房間裡掛著輕薄的紗簾,屋子裡還好。
玄姬的性情有點避世,但她既不通道、也不信佛,也從未提出過隱居之類的想法。可能還是她兒時經歷過物資匱乏的日子,心裡很清楚,只有在世間掌握資源的人、才能過稍微舒適的日子。
她果然取出了繩尺,開始量秦亮身體各處的尺寸。但是她沒有準備紙筆記錄,竟將多個數字都記在了心裡。
玄姬把繩尺一頭伸到了秦亮的身前,然後另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前面的繩子。秦亮一動不動地站著,背部透過紅色的薄袍布料、感覺到了若即若離的柔軟觸覺,鼻子裡也聞到了她髮間若有若無的清香。秦亮沒吭聲,但腦子裡已經有點亂了,甚至想起了先前在校事府時、看到鐵鋪中的景象。
秦亮沉住氣,聽到她說了一聲“量好了”,便轉身奪過她的繩尺,看了一眼又在牆角找到一根粗麻繩。玄姬詫異道:“仲明要做什麼?”秦亮道:“卿哭的時候太招人疼了,我想讓卿的樣子更讓人憐愛。”
玄姬沒有反抗,已仰躺在榻上動彈不得。令君跪坐俯身時的姿勢很漂亮,而玄姬則是仰躺時更美、尤其是敞襟之後,微微向周圍平鋪的樣子有一種奇妙的自然之美。她臉頰浮上了淺淺的紅暈,輕聲道:“仲明總會做一些讓人想不到的事。”
秦亮一邊回憶繫繩子的技巧,一邊仔細地忙活著,很多年沒有練習確實生疏了。玄姬的姿態不堪,忍不住又道:“太陽還沒下山,這樣不太好罷?”
玄姬在禮法等方面不如王令君那麼講究,但其實她挺保守,接受度並不高,但已被動經歷了不少過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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