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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暴雨之後,潮濕的風灌入廂房中,明顯已不如起先那麼炎熱。

金鄉公主穿上了厚實的裡襯,回到外面的房中,在筵席上跪坐下來。她的雙手輕輕捧在身前,寬袖遮住了裙子前方。兩人時不時相互對視,神情很不自然,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這會才稍微冷靜了些。

先前忽然逃脫、真的要有莫大的決心。所以她好一陣都沒怎麼反抗,只想讓秦亮為所欲為。推開他的那一刻,她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沒有給自己權衡的時間。

金鄉公主想起剛才的反應,忍不住小聲解釋道:“仲明知道我為何厭惡五石散嗎?”

秦亮清了一下嗓子,說道:“那東西對身體有害。”

金鄉公主點頭道:“服用太多,會讓人失去知覺。我並不是卿想得那種人,只因先夫還在世時、身體就不太好了,我已經有幾年……”

就在這時,何駿忽然走到了門口,手裡還拿著幾把傘。金鄉公主嚇了一大跳,立刻住了口,頓時覺得胸口“咚咚咚”地響著。

何駿見兩人都好生生地跪坐在屋中、房門敞著,他先是鬆了一口氣,接著又狐疑地打量二人。

秦亮轉頭看了一眼。

何駿道:“忽然下雨,秦將軍可能困在了這邊,我便向舅舅要來傘,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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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亮若無其事地微笑道:“伯雲想得周到。”

金鄉公主心裡亂如一團麻,心裡發慌,又有點後怕。不過她的神態應該沒什麼問題,一副嚴肅的模樣。她想說句話,卻覺得口乾舌燥,沒法出聲。

何駿道:“舅舅他們喝得差不多了,阿母也回宴廳罷,說會話我們便告辭。”

金鄉公主終於出聲道:“也好。”

她頓覺聲音有些異樣,幸虧只說了兩個字。

三人遂分了傘出門,金鄉公主依舊雙手捧在腹前,遮住腹下的布料,這樣的姿態只是比較矜持。

雨已經小一些了,只是還有風。風吹到簷臺上,金鄉公主感覺深衣中微微發涼,走路時也有點不適,不過她仍保持著穩定的步伐與神態。

回到宴廳時,大夥果然談了幾句剛剛的暴雨。阿蘇正在解另一罈酒的繩子。

何駿剛才還說阿蘇等人喝得差不多了,不料阿蘇又要開一整壇酒。金鄉公主勸道:“卿等不要喝太多酒。”

阿蘇笑道:“已拿出來的酒,豈能再拿回去?最後一罈,讓伯遇與仲明盡興。”

秦亮道:“族兄、長兄的酒量好一些,我已經喝醉了。”

其實阿蘇也醉了,他拔酒罈的木塞時很費勁,舉止搖搖晃晃的。木塞上包裹著一塊布,塞到酒罈裡的部分,不可避免地被酒水浸溼,顏色也不太一樣,而露在酒罈外面的部分卻是乾的、顏色要淺一些。

既然已經開了酒罈,金鄉公主遂不再多勸。她不禁輕輕挪了一下手臂上的寬袖,端坐在席位上一言不發。

好在阿蘇這回說話算數,幾個人分飲完剩下的這壇酒,便不再上酒。大家盡興之後,金鄉公主一家人便先行告辭。

幾個人乘坐馬車、一路回到了何府。金鄉公主立刻回房,換了一身衣裳出來。

何駿果然來到了房間外面,進了外屋、見到金鄉公主,他馬上便問道:“秦亮怎麼與阿母單獨在一個房間裡?”

金鄉公主蹙眉道:“他進去躲雨,汝不是送傘來了嗎?”

何駿神情緊張地打量著金鄉公主,又問道:“阿母怎麼換了衣裳?”

他顯然有些懷疑,但好在沒有親眼撞破當時的親暱場面。金鄉公主當然不會承認,說道:“天氣太熱,出了一身汗。卿究竟想說什麼?”

何駿聲音異樣,幾乎有點哽咽了:“兒最敬重的人便是阿母,阿母貴為公主,尊貴玉潔,兒不許有人褻瀆阿母的名節。”

金鄉公主能感覺到兒子的心痛,心裡也是一軟,好言道:“我已經有兒孫,不會改嫁,汝不用擔心。我與秦仲明來往,不也是為了何家的安危?”

何駿皺眉道:“秦亮就是靠王家的勢力。以前他是個什麼貨色,我與他同窗,還不知道嗎?他正是娶了王廣之女後,才開始發跡。若無王家,他能有什麼權勢?”

金鄉公主道:“汝舅舅也是秦家人,他可不喜歡汝說這樣的話。司馬懿覆滅,不就是靠秦亮用兵?”

何駿冷笑道:“我聽人說,他就是討了個巧,當時司馬懿家還未能完全掌控洛陽的中外軍。秦亮能得到那麼多兵馬,不也是王家的人?我們等著瞧,只要秦亮在王家失寵,看他會變成什麼樣。阿母沒必要去討好他!”

金鄉公主不太贊成何駿的話。關鍵是王家那邊沒什麼交情,而秦亮與阿蘇是同族,阿蘇又是她的同母哥哥,這是現成的關係。

但金鄉公主知道何駿與秦亮不和,見兒子如此在意、便也不想再勉強他。她只得說道:“秦仲明說過不再計較舊事,汝以後別去得罪他就好了。”

……王家這時候也在談秦亮的事。主要因為今天早上的朝會,王飛梟剛從揚州發來奏報、秦亮立刻就提出了冬季進攻的主張。

王凌說了一句:“仲明這是想爭取軍功阿。”

幾個屬官立刻附和,王沈道:“大魏軍南下,幾乎都選在冬季。衛將軍如此主張,朝廷便不好再用別人領軍。”

王沈就是之前受司馬懿之託,跑到壽春去傳詔、封王凌為太尉的人,荊豫都督王昶的侄子。

他先去做了曹爽的掾屬,然後投奔司馬懿,如今又到了王凌這邊為屬官。王沈是太原人、乃王凌的老鄉,何況他叔父與王凌關係很好。如今司馬懿已經敗亡,作為幷州士族領袖的王凌、自然也願意接納此人。

公淵與四弟也在場,但一時沒有多言。公淵想起令君的話,秦亮的打算是輔佐自己繼承王家,他還是相信的。但秦亮開府之後,徵辟了一些謀士掾屬,手下那幫人難免會出謀劃策、想讓秦亮博取名望和功勞。

王凌看了一眼公淵,問道:“仲明主張進攻,他有把握能擊敗諸葛恪?”

公淵拱手道:“兒也不太清楚,下次朝會時遇到,兒再詳細問他。”

賈充開口道:“聽說馬鈞製作的投石機十分犀利,衛將軍或想依靠此器、攻下諸葛恪所築之城。只要能搗毀東關的工事,魏軍勝算必定不小。”

許昌之役過去不久,頓時在場的人都議論起來。

這時裴秀起身,進獻了幾張地圖。王凌看了一會,又傳視左右。公淵一看地圖、十分複雜,遂問道:“圖上為何如此紛亂?”

裴秀道:“僕遍訪將士,所繪之圖有分率(比例尺)、準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故乍看之下比較繁複。但地圖更加詳盡,將軍等不必實地視察、亦能審視當地山川形勢。”

他接著說道:“東關附近,西有七寶山、東有濡須山,山水夾峙,易守難攻。諸葛恪築城于山上,設定投石車不太容易。僕以為攻打東關、不可急於一時,我軍可先於濡須水西岸築營,與吳兵對峙,再尋戰機。”

公淵雖然沒帶過兵,但他也馬上就能想到,這樣的策略太過保守。

秦亮已經主張進攻,如果大將軍府反而保守退縮,王家必定會受人詬病。

公淵便忍不住說道:“天下人豈不會說,我們輔政之後畏敵懼戰?”

裴秀道:“僕有一計,暫且不攻東關,卻可以攻江陵。只要攻下江陵重鎮,毀壞城池,將東吳軍民錢糧劫掠一空,如此奇功,豈有畏敵懼戰之說?”

王凌開口道:“大魏從荊州出兵,自宛城、襄陽以下,數百里寥無人煙,補給困難。江陵城堅,我軍久不能攻下,吳兵便可沿沔水襲我後路、切斷糧道。故大魏多次攻江陵、卻無計可施。”

裴秀拱手道:“方才處道(王沈)提到的投石機,不是可以用來攻江陵嗎?”

王凌聽到這裡神情一變,沉吟稍許,微微點頭。

公淵旁邊的王沈轉頭小聲道:“江陵靠水,但在江北平原上,確實比濡須水的山城更好放置投石機。”

裴秀侃侃道:“我軍於秋冬之際屯兵濡須水,先引東吳精兵來救。然後從荊州出大軍,直驅江陵,只要能攻下江陵,已獲大勝。此聲東擊西之計,必可出其不意。”

王沈附和道:“以許昌之役看,三月之內極可能攻下江陵。不過最好召見馬鈞,叫他趕製更多的投石機。”

王凌卻不置可否,看向公淵道:“少府馬鈞是仲明提拔的人,汝要先與仲明商議。”

公淵想了想道:“仲明是顧全大局之人,此事必可辦妥。”

王凌欣慰地點頭道:“如此甚好。”他想了想又道,“文舒(王昶)在荊州屯田已有數載,熟悉當地情況。出兵荊州,吾與公淵率洛陽中軍南下增援,可保無虞。”

阿父果然想得周全,王昶是晉陽人、從小兄事阿父,首先就佔了人和。王昶精通軍事戰陣,著有《兵書》十餘篇,兵事上可由王昶輔佐阿父。

而秦亮的意思、是想輔佐公淵這個丈人,公淵也要帶兵去荊州,秦亮應該支援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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