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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拜與否,朱厚熜不需要,也沒要求。

大殿之上,只有張孚敬大聲誦唸被翻譯過來的國書的聲音。

“……邊鄙小國夜郎自大,冒犯大明,遭此慘敗,已自惶懼。既蒙大明皇帝陛下聖恩,仍予寬宥,准予通商,願訂盟約,賠銀一千二百萬兩……”

話音到這裡,殿內殿外聽到了的官員,那些參策以外的人齊齊心中巨震。

這個訊息,他們現在才知道。

一千二百萬兩白銀?不少人頓時眼紅了。

這個穿得奇形怪狀的傢伙,他們那個彈丸小國居然這麼富裕?

張孚敬還在繼續念:“以恤大明受害之軍民、以酬大明遠征王師之餉、以謝大明再賜和平之恩。盟約既定,兩國交好,葡萄牙和阿爾加爾維國王若昂·曼努埃爾願以所信仰之上帝為誓,曰:永不進犯大明疆界,不侵擾大明藩國,伏惟大明帝國皇帝陛下准予大明南澳伯爵、葡萄牙和阿爾加維王國印度公爵阿方索閣下代吾國獨行歐羅巴與大明治下天朝、諸藩國通商之權,互通有無,則……”

其中最重要的資訊就是這些,剩下都是些客氣話。

聽聞那個什麼阿方索搖身一變就成了葡萄牙的公爵,郭勳他們都瞪大了眼睛。

不過想一想,大明的伯爵做那葡萄牙小國的公爵,倒也合理。

畢竟是個小國。

等張孚敬唸完了,朱厚熜才開了口:“大致上倒也沒什麼問題。只是,大明就在這裡,遵守大明規矩、帶著貨物來的,大明都不會拒絕。阿方索這傢伙想要朕允他壟斷航路,那就看他能不能做到了。西班牙人已經從東面到過呂宋,這一條對大明的約束,卻不必寫在和約裡。”

雖然條約就是紙,但畢竟是要大明皇帝署名用印的,朱厚熜也不會給自己就這麼套上個枷鎖。

以目前的情況,從歐洲過來的基本上都是葡萄牙人率領的船隊。

但將來可說不準,等這個路易斯回到葡萄牙,給歐洲人的訊號至少得是大明並不拒絕貿易,但別想著帶槍炮來敲門。

路易斯有點著急地分辨,朱厚熜聽完了之後只說道:“朕眼下自然是隻信任阿方索,和約大可先只籤十年,朕也給你兄長一個方便,約定好實行特約貿易許可制度,這第一份許可就給你們那個光明之路公司。有了與大明通商之利,你們葡萄牙在歐洲更加強盛了,再續約之時無人能突破這光明之路公司和伱們葡萄牙的封鎖,那麼朕自然也給不了第二份許可。”

所謂光明之路,就是“通往大明的路”的意思,阿方索倒是會取名的,把朱厚熜在大明這邊更加先進和規範一點的公司制度搬了過去。

歐洲本就是相對鬆散的,他能不能成事,就看他自己了。

而西班牙如果真的從美洲那邊自東而來,如果也帶著美洲的黃金和白銀來買貨物,難道大明會拒絕?

和約就只是和平通商條約,裡面不會提到葡萄牙戰敗的訊息。

雖然馬六甲易手了,但只要和大明的正常貿易確實在進行,而且規模更大,那麼就是雙方確認過實力之後的正常發展。

當然,如果西班牙覺得是葡萄牙太菜,在馬六甲已經被大明奪回的事實下仍然嘗試在呂宋這樣的地方建立殖民地,那麼正在擴編的大明海師艦隊也不介意在家門口再打一仗。

現在,是先給十年的時間,看若昂三世能不能放下過去真的重用阿方索,化險為夷、用這十年裡的貿易帶來的機會壓制住其他競爭對手。

至於航路被壟斷帶來的弊端……在規模沒上去之前,在阿方索還沒站穩腳跟之前,那都不是優先考慮的。

現在首要是那個新設的南洋都護府確實能像計劃的一樣為大明帶來源源不斷的利益。

十年後……朱厚熜估摸著,十年後也許還真能去歐洲轉轉了。

花那麼多錢、養那麼多人,難道只用來守家嗎?

海上長城公司、南澳海貿公司和皇明記海貿行,又不是永遠只會跑馬六甲到廣州、寧波的航路。

大明的商隊也可以去歐洲嘛。

朝會之上,只是向眾臣宣告這個事情,而具體的條約簽訂,則是散朝之後的事。

言明瞭其中兩百萬兩要用來支援阿方索在西方站穩腳跟、為大明帶來更多利益之後,不少人更加羨慕得雙眼發紅。

他媽的,那個鬼佬,如今回鄉“權傾朝野”,還有兩百萬兩的油水可撈!

有膽子出海,就有這麼多好處嗎?

雖然後續的資訊大家也知道了,陛下索要的就只是一千萬兩,多的那兩百萬兩是阿方索甘冒奇險又以敵人的身份回到葡萄牙之後額外敲來的,但仍舊眼紅。

當然,這是陛下的高瞻遠矚,是國庫能額外得到的銀子。

一千二百萬兩,還是要對外透過《明報》告知天下,讓人知道大明此前那幾仗不是為了好大喜功窮兵黷武。

外滇之戰追回了一些往年的貢賦,河套和宣大之戰給了邊鎮許久安寧和諸多田土、牧民,南洋之戰則更加簡單粗暴:一千二百萬兩白銀。

議論了路易斯奇裝異服幾天的京城百姓總算知道他帶來了什麼。

他媽的,那個屌袋好有錢!

國務殿裡,有兩份條約要籤。

第一份,是投降賠款的。這一份,葡萄牙自然是準備秘而不宣的,但當然要籤。

對大明來說,這是一份榮耀,也是一份憑證。

葡萄牙確實不可能一次拿出這麼多。

根據阿方索派著隨路易斯一起來的人的說法,經過各種籌措,他先把自己從馬六甲帶回去的貨物賣掉,這錢借給若昂三世。

而若昂三世那邊,透過搞什麼特別國債,透過接下來要剷除一些反對派抄出錢財,透過王室再借一些錢,到今年年底時能夠先送來二十萬兩黃金、一百萬兩白銀和價值七十萬兩白銀的貨物、包括一些船隻。

從里斯本起運的貨物為什麼不是賣給大明而是白送的?海上風浪大,沉船報損啊。

一來一回,總有損失,帳做平就是。

所以,葡萄牙的賠償,也分十年還清。一開始多一點,後面慢慢減少。

對路易斯很難受的表情,朱厚熜為了激發葡萄牙擴大對大明貿易的熱情,還好心地向他講述了一番必要債務規模及槓桿的好處。

有大量的貨物來往,那就是鐵一般的事實。錢財只是在週轉,消失的那一部分漸漸就被得到的部分覆蓋。

但路易斯對此感到更加難受,因為債務都是王室的,而王室在那光明之路公司中的股份……表面上看是百分之五十一,但其中有百分之二十要記於瑪利亞公主的名下。而瑪利亞……年僅十三的她,已經和阿方索訂立婚約。

所以,王室的債務要什麼時候才能抹平?

除了這份投降賠款的合約,那份和平通商的條約就簡單多了。

裡面都是好聽的話,便於帶回去之後若昂三世用來“吹牛逼”、“招搖撞騙”。

為此,朱厚熜惡搞地稱呼他為“西洋風暴征服者·大明帝國的密友·深海蟒袍的主人”。

沒錯,朱厚熜命人拿出了一套行頭:“這是朕送給他的禮物。因為之前的不夠了解,對大明有了冒犯,這本是他父親安排的戰略,是他承擔了命運的代價。如今,他懸崖勒馬,冷靜地選擇了和大明做朋友,那麼朕願意和他有新的開始。這不是來自朕的冊封,但用最上等的絲綢織繡的蟒袍,在歐羅巴應該是獨一份的禮物。”

心裡滴血,臉上卻要笑容滿面,朱厚熜不吝於幫若昂三世裝逼。

他再次看了看路易斯的襠袋,嘴角帶著微笑:“你遠道而來,態度理智,朕也贈你一套。在大明,蟒袍唯親王、郡王、得封誥者能穿戴。阿方索有大明伯爵之位,卻不曾賜蟒袍,只是麒麟繡補。朕贈予你兄弟的,正是親王、郡王蟒袍。阿方索雖是朕冊封的伯爵,但朕命他歸國,只為讓你兄長審時度勢、以和為貴。”

這個時候,路易斯覺得大明皇帝很親切,因為他說道:“君是君,臣是臣。阿方索在大明學到了很多,你兄長若能重用他,則今日失去的,明日會回來。但朕信任阿方索,卻並不鼓勵他行逾矩之事。有朕贈的蟒袍,他會忌憚一二。這蟒袍只是禮物,是朕友好的表現,並不與你們教皇的加冕衝突。”

路易斯有些震驚地看著朱厚熜:“您……知道這麼多?”

朱厚熜微微一笑:“東方帝國綿延已久,不知多少人自西方來過。歐羅巴黑死病肆虐良久,教廷雖然貪得無厭,但百姓虔誠信仰,朕自然不會讓若昂被人譏笑臣服於朕、是被朕冊封的。”

東方皇帝連一百多年前肆虐不已、奪去了歐洲不知幾千萬人性命的黑死病都知道,路易斯確實感到十分震驚。

事實上,正因為黑死病的肆虐,教廷的權威才不斷被損害,宗教改革這才開始萌芽。

而皇帝用的這個詞,雖然還沒有正式被提出來,但確實與一些地方的說法很相似,也十分符合那種可怕疫病的特徵。

朱厚熜提到這些,不僅路易斯震驚,他震驚的表情也讓張孚敬他們更震驚。

皇帝對於萬里之遙的瞭解,仍在他們想象之上。

而朱厚熜提起這個話題,是為了藉助這個難得的機會,多和路易斯聊一些。

作為歐洲的頂級大貴族,路易斯也許自己的實力不怎麼樣,但葡萄牙王室所能獲得的資訊絕對不會少。

他詢問了麥哲倫船隊回到西班牙之後的事情,提起了讓路易斯更加震驚的另一個名字哥白尼,隨後就是更多的名字:但丁、達芬奇、米開朗基羅……

國務殿內,張孚敬他們漸漸有些震駭而畏懼地看著朱厚熜。

從這個葡萄牙國王的弟弟的反應之中看得出來,皇帝提到的都是真實存在的人物,而且是就在歐羅巴赫赫有名的、有些甚至還活著甚至剛成名不久的人物。

事實上,來到這裡已經十多年,朱厚熜對於當年的記憶也在逐漸消退。

這就像是一個人成年之後,對於幼時的記憶會逐漸模糊。新的資訊量,總是會逐漸覆蓋舊的記憶。

與大明密切有關的一些,朱厚熜縱然思索得多、悄悄記錄的也多,但遺忘的也很多。

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從這場交流中喚醒一些記憶。

朱厚熜問這些的目的,是要表現出一種好奇,讓這個路易斯認為他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是一個對西方很感興趣的人,甚至是一個潛在的可能被西方傳教的東方皇帝。

“當年,佛教從印度傳到這裡來,如今大明也有很多僧人。在大明的許多藩國,他們也信仰伊斯蘭教,國主稱為蘇丹。”朱厚熜感嘆道,“朕對基督教略有了解,但朕的帝國太龐大,對於傳教一事,朕很謹慎,以免產生混亂。你們想傳教,也殊為不易。不過朕今日與你相談甚歡,倒以為可以先增進了解。”

他圖窮匕見:“朕對你所說道的許多事情感興趣,你回國之後,如果能夠不斷幫朕找來歐羅巴最新的書籍,那麼也許朕會給你們這個機會。相信這樣的話,你的兄長也會更加得到教皇的支援吧。”

僅憑朱厚熜自己一個人指引方向,許多科學技術上的突破還是很慢。

如果有不脫離於這個時代太遠、太超前的一些想法,在碰撞之下或許更能激發大明那些潛在科學人才的潛力。

朱厚熜前生畢竟只是個會計,他能把控方向,知道更加系統的人才培養和科研方法論,卻不能代替一些最基礎的技巧和工藝改進。

比如路易斯剛才說了,哥白尼現在就是一個教士,他其實是個醫術高明的醫生,但他確實因為日心說惹惱了教會,聽說還被教會剝奪了結婚的權利。

達芬奇雖然已經去世了,但由於他常年為教皇及諸多王室創作了大量藝術作品,因此他現在留下的手稿也確實在被一些人收藏。

朱厚熜知道他的手稿中有大量的工程、機械、物理、醫學方面的理解,他自然是想要從現在開始就係統收集西方已經積累起來的知識的。

這件事,既交待過阿方索了,現在又以瞭解西方的名義、最終也許能允許傳教的名義告訴路易斯。

甚至還有暗示:“朕向若昂要求賠償,並非因為大明急需這筆錢,這只是戰敗者應該得到的教訓。但是如果能夠真的成為朋友,朕將來不是不能從貿易的其他優惠方面,讓若昂挽回一些損失。貝雅公爵,朕送了你們禮物,等你回國之後,朕希望能得到更多歐羅巴的書籍作為回禮。如你所見,朕富有四海,只剩下好奇心難以滿足了。”

“偉大的皇帝陛下,您是我見過最博學又最包容的人了。”路易斯被他對歐洲的瞭解徹底折服,“您的善意,我一定會向我的哥哥傳達。”

“接下來的時間,你可以讓人先啟程,把朕簽訂好的條約先送回里斯本。而你,難得來一趟,可以在朕的都城再住上一段時間,同樣瞭解一下大明。”

朱厚熜不擔心他在北京能探查到什麼情報。

目前的北京,是整個大明氣象最新、效率最高的地方。沒辦法,他們攤上了這樣一個皇帝。

而本身,任何一個在東方待久了人,也只會刻骨地感受到這個龐大國家不容小覷的一面。人口、物產、和平程度、生活水平……

有了這些親身體驗,他再回葡萄牙時,若昂三世才會更加理智,更加願意做這個大明在歐羅巴的代理人,為大明帶來朱厚熜想要的東西。

而路易斯離開國務殿之後,剛才還和顏悅色的皇帝忽然嚴肅了起來:“不要被他恭順而剋制、知禮的假象騙了。卿等知道他們這等王公貴族,何以盛行這幅裝束嗎?”

朱厚熜的變臉讓張孚敬他們一時不適應:是誰剛才就好像和他是老朋友一樣?相談甚歡不是假的。

“……請陛下賜教。”

朱厚熜眼中帶著淡漠的光芒:“偌大歐羅巴,諸國林立。他們信的那個教,極為排外。不信他教,則為異端。而歐羅巴苦寒,教皇為尊數百上千年。雖有過大略一統,卻始終堪稱春秋之後的亂戰之時。彼輩爭戰不休,野蠻、征服的念頭是在骨子裡的,這才會以那等兜襠鼓囊為榮。”

張孚敬沒想到皇帝說的是這個,不免都張了張嘴顯得錯愕。

“上面雍容富貴,下面展露雄風,女子束腰鼓胸,他們是有什麼本錢就要顯露的。”朱厚熜看著眾人,“區區葡萄牙,若當真不賠這筆錢,難道朕還當真勞師遠征、他們當真便要身死國除嗎?不,因為這筆錢他們拿得出來,或者賭他們賺得回來。在那時常征戰不休的險惡之地,他們只尊奉實力。”

頓了一頓之後,他才說道:“這次是大明贏了,但是,朕御極之初,屯門第一戰敗得多慘,朕可始終沒忘。朕夙興夜寐,大明軍器借鑑了西洋火器,這才略有趕超。然歐羅巴之大,英才也不少。當此大爭之世,區區彈丸小國便能遠征至萬里之外,據有異族國土,劫掠四海,憑海貿之富一口應承白銀千萬兩之賠償。”

“這些,足夠大明君臣警惕。”朱厚熜舊事重提,但如今的威望不一樣了,“俺答喪家之犬,再難成大患。將來大明若有大敵,必來自於海上,來自於西方!國遠路迢,大明極難遠征之、擊垮之,唯獨這海貿之利、海上長城、海權先機,萬不容失!大明富庶之敵皆在海疆沿岸,假使朕不曾重視海師,彼輩駕鉅艦、以火炮來往海疆,如同北虜一般劫掠,則大明國本焉存?”

因為皇帝不一樣了,所以倭寇暫時沒有愈演愈烈。

但茫茫大海,來自海上的襲擾和劫掠,確實就像以前北虜寇邊一樣:防不勝防、追之不及。

“假使朕不曾重視海師和火器,此後每有夷賊自海上來,每一戰都如屯門第一戰那般,大明將如何?”

朱厚熜發出了靈魂拷問,不是為了要彰顯先見之明,而是斷然傳遞旨意:“海上長城乃不移之國策,卿等需謹記!”

補昨天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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