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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城位於汾河東岸,在北宋太原城的基礎上,又囊括了北面的黑龍潭附近及東面、東北面,周長從原來的十一里一舉擴建到了周長二十四里,並且把城牆包了磚。
原先的晉王府就位於擴建出來的區域內、太原城偏東北的位置。大東門往裡,便是晉王府的府城。圍繞晉王府的街道,都以“肖牆”為名。
古往今來有個詞,叫禍起蕭牆。一開始,城牆都稱為蕭牆。後來,城中還有城,那麼內城或者宮城的城牆便叫做肖牆,區別於外城的蕭牆。
現在晉王嫡系已經遷居京城,晉王府搖身一變,成為了山西大學院。
“杏花嶺……”朱厚熜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看向晉王府東南面的小花園。
在他的記憶裡,這似乎是將來太原一個區的名字,沒想到卻在楊博的介紹下聽到了這個詞。
楊博是山西人,更在太原參加鄉試、呆過不短的時間。
“宏麗冠諸藩,這是時人論及晉王府殿宇宮闈之華美時常常言及的。”楊博說道,“晉王府內杏花嶺,是太原絕景之一。”
“那倒是來得晚了。”朱厚熜笑了笑,把目光從東面移回來看著北面,“走吧,不耽誤山西大學院師生。朕駐蹕太原的這些時日,護衛只守護後宮,百官人等自西華門而入。”
晉王府很大,也幾乎是一座縮小版的紫禁城了。它也有東華門、西華門,通向外面的太原城。西華門往東華門的方向,如同一條街道般隔開王府的前半部和後半部。而在這“後宮”東面的內東門往東,則是原先王府的演武場。
當然,那是洪武年間初建晉王府時的事了,那時王府還有護衛軍。
現在,王府東半部的演武場已經先變成王府屬衙的辦公場所、再變為山西大學院的學生課堂及寓所。
雖然名義上整個晉王府都屬於山西大學院,但原先晉王府核心宮城的建築規制畢竟在那裡。因此,除了王府東半部的宮城以外區域,山西大學院只用了王府“前朝”的一些偏殿、廂房、罩房給教授居住、辦公,前朝主殿和一些配殿則用作藏書閣、教室。
至於後宮區域,那原先是親王、王世子和王妃等人的居所,如今卻一直空著。
改建會很花錢,不改建又無人敢私用。前朝主殿那種位置,能用作藏書閣和大課室已經算皇帝特恩了。
朱厚熜是皇帝,他進來時要走正門。
來迎駕的人不少,在這山西大學院求學計程車子看著幾年前的山西解元楊博伴駕前行,無不羨慕又狂熱。
聽說陛下御駕來此,除了處置軍國大事,還會常向他們講學,這是千載難逢的機緣。
朱厚熜來到了王府後半部,陸炳和張璧他們就都開始忙了起來。陸炳去佈置行在護衛,張璧等人則要在西華門畔這“後宮”的西南角佈置臨時辦公的場所。
規制最高的“後宮”主殿群落,自然是皇帝暫時居住的地方。
朱厚熜先接見了山西省和太原府官員,還有沒資格也不需要隨晉王一同進京的晉藩宗室,黃錦在後面轉了一圈回來之後,就等著朱厚熜先走完應有的程式。
等晉藩的那些郡王及宗室也走了,這裡只留下山西總督何瑭及太原鎮總兵官朱麒,黃錦才到朱厚熜面前低聲彙報了幾句。
朱厚熜皺了皺眉,看著二人:“朕此番是為邊鎮軍情而來,給你們的旨意是一律從簡,怎的又這般奢靡,還找來那麼些侍女?”
朱麒沒開口,何瑭則恭順地說道:“陛下御駕太原,在此駐蹕日久,豈能過於簡陋?陛下離京,內侍既少,更不曾安排女官隨駕。臣是奏請過的,張總輔準了臣自行準備。一未撥銀,二未擾民。這起居物件,都是從太原鄉賢人家借用,陛下回京後,臣再奉還。這些侍女,也都是各家閨秀。能侍奉陛下,她們求之不得。”
“……茂恭準了的?”
朱厚熜愣了一下,但這些小事,確實不需要還經過他這個皇帝來親自點頭。
“正是。昔年張總輔在山東的做法,臣沒法效仿,也怕貽人口舌。好在諸鄉賢沐聖恩得以授銜名列各級鄉賢院,紛紛踴躍以報君恩。陛下恐臣等鋪張靡費、驚擾百姓,寬仁聖明之至,臣等自是時時感佩、不敢害民。”
朱厚熜想起張孚敬曾經拿自己用過的東西再去拍賣搞錢的舊事,只能搖了搖頭懶得再計較。
享不享受倒在其次,他確實不希望因為自己這次長時間的出巡,為地方百姓帶來很大負擔。這次要去的地方,都屬於邊區了,這裡的百姓本來就更難。
說的是不是實情,隨後再讓陸炳暗訪吧。
黃錦彙報給他的內容,能讓朱厚熜說出“奢靡”二字,可見他們的準備是有些誇張的。
讓何瑭去忙之後,朱厚熜才笑問朱麒:“宣大和三邊都在動,唯獨你得先迎駕、護衛,心裡有沒有不甘心?”
“臣大錯在先,能有今日,全因陛下寬仁。臣身負陛下駐蹕太原護駕重任,豈有不甘心?”
“行了,若無刺駕和伴駕征伐之功,護駕的苦勞,朕一向只記在心裡,不曾封賞。”
朱厚熜說的是事實,比如陸炳那次護駕,僅僅停留在朱厚熜身邊,就不如參與了落汗溝一戰的李全禮封賞多。
朱麒趕緊表忠心,朱厚熜卻對他說道,“朕已經進了太原城,你安排一個得力的參將,留一點人,都交陸炳節制便好。伱去偏頭關那邊吧,讓你到太原鎮來,便是還給你建功的機會。唐應德這傢伙年輕氣盛,已經讓三邊不少將卒出了邊牆。朕知道他不會壞了大局,但若是偏頭關方向沒太大的壓力,袞必裡克想要打下西三邊的氣焰,那楊用修可要跳腳了。”
“臣領旨!”朱麒大喜。這樣的話,既有護駕的功勞,也有出兵征戰的功勞,還有給心腹們在皇帝面前晃悠機會的大恩。
朱厚熜安排了他,這才把張璧、鄭曉、楊博、高拱他們喊來。
“三邊既已出動,若袞必裡克當真來接戰,糧草便是大問題。”朱厚熜說的楊慎得跳腳,就是因為唐順之下令出邊牆之外“挑釁”可能帶來的後果,“京城那邊今日的新訊息如何?”
“一去一回,京城那邊通盤的答覆,恐怕還要三到四日才能來。”張璧有點不爽的模樣,“陛下,唐督臺冒進,恐壞了大局。陛下應申斥之,令其不得再冒進。若遇套虜攻來,當仍以回邊牆之內固守為上。如今糧草轉運,是以宣大方向為主。復套糧草,要等到今年新糧收上來、轉運到陝西、山西,才好在明年與宣大方向一同動手,畢其功於一役!”
“他的想法已經向朕細細剖解過,朕認為是可以的。”朱厚熜沒聽張璧的建議,只是說道,“茂恭與公瑾、用修他們的訊息還需三四日才過來,既然應德那邊已經動了,便非平日裡固守的糧餉軍資消耗速度。這裡面,有差額,但不大。現在已經到了太原,不妨一起想想辦法,不讓用修那邊左支右絀。”
“差額不大?”張璧不理解,“陛下,那可是從甘肅到延綏,既在青海和賀蘭山以西新設營寨,又有數百里邊軍出邊牆。大戰一起,糧草便不能斷啊。”
“朕說不大,便是不大。”朱厚熜再次強調,“應德在用計,知道的人越少,便越有奇效。前些天得到他的奏請,朕便準了,然後也只是讓公瑾他們商議一下,給朕一個答覆。在保證宣大方向需要的前提下,看看還有多少餘地可以用,需要多少時間轉運到位。”
眾人只能感受到皇帝對唐順之的信重。
按原本計劃,御駕到太原,就足夠讓袞必裡克緊張。而西三邊及太原鎮,只用裝模作樣整軍準備出征就行,實際上還是按平日裡的糧餉計劃來運作。
但唐順之如今的做法,卻讓西線有了大戰將起的可能。哪怕這回不打起來,糧草僅僅轉運至邊牆外數里,額外的負擔都不算小。
這樣的行為,彈劾他一個“貪功冒進”是十分正常的。偏偏唐順之還直接得到了皇帝的肯定,而皇帝是在未經軍務會議那邊通盤考慮做出決定之前就先首肯了。
楊慎不跳腳才怪。
看他們不說話,朱厚熜又開口:“遠水解不了盡渴。雖然差額不大,卻最好便是就近籌措。不妨明說了,朕御駕太原,也在應德的考慮之內。啟釁也罷,貪功也好,朕既然到了西北,便沒有退卻的道理,是也不是?應德此舉,非為貪功,實為脅迫邊區富戶。覆巢之下無完卵,東西並進,朕御駕西北,臣民該不該為朕解憂、為自家富貴計?”
張璧長嘆一聲:“何必如此急切……”
“算不上急切。”朱厚熜再次強調,“當年,便是應德在宣大籌買國債,無非故技重施爾。而這一回,若拿回了河套,那裡可比只守住宣大的收益大多了。沃野千里,韃子只能用來牧馬放羊。給到大明百姓手上,那便是塞上糧倉!一戰絕了北患之後,自不可能將韃子殺絕。將來那些鬆散的小部族身上,還有源源不絕的邊市之利。”
楊博聽明白了:“陛下是想讓臣等在太原的這段時日,從山西、陝西辦好這個復套國債的事?”
“沒錯。”朱厚熜笑道,“有這個基礎。山西的這幫商人,當年就買過。他們的收穫,是利息,是後來浙江市舶司下海的牌照,是雲南邊市的行商許可。而這一回,還會有河套將來的良田!收回來後,河套除了仍留一些草場蓄養戰馬,還應該能有大量漢民遷居開墾。這些事,要有人帶頭做。”
唐順之不僅考慮著復套之後怎麼守穩的經濟基礎和漢民人口數量基礎,還要透過這一次的行動去拉扯袞必裡克的注意力。
而當前,他確實迫切需要那個差額部分的糧食,且必須是精糧。
在固原,得到了皇帝答覆的唐順之現在將毛伯溫、張經、費懋中、曾銑四人都喊到了這邊來。
“如今三鎮備好的燒餅、幹米、炒麵、肉乾,各有多少?”
大明軍伍之中,行軍乾糧有數種。若是路程不遠,有穿孔燒餅,酥脆鹹香。若相對遠一點,有幹米飯,熱水再泡泡就能食用。而用麵粉直接炒熟的炒麵,更方便攜帶、不易壞。雖然口感差了很多,卻很適宜糧食轉運不易的時候遠端行軍。
聽唐順之問起這些,他們自然先把數目報上去。西三邊一直在做著復套準備,對於這種將來出塞行軍時需要的軍糧,準備的數目比以前要多多了。
唐順之聽完就說道:“都集中起來,運到銀川。”
四人聞聲一震:“都運到銀川?”
那是要幹什麼?讓哪一支部隊帶著,去多遠,用多久?
“對!”唐順之斷然道,“回去之後,暗中辦這件事,同時再加緊準備新的乾糧。不要愁糧食,先把已經備好的口糧大半製成乾糧都行,馬上能補充的。另外,還像之前說的一樣,袞必裡克的人馬一過來,延綏那邊就退回邊牆以內。若他們再轉攻寧夏方向,便再出去。”
張經若有所思。
毛伯溫則看著張經,心想著他這個寧夏巡撫恐怕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畢竟唐順之這次要從距離套虜大本營最近的寧夏那邊做文章。
但這個文章具體是什麼,唐順之現在沒說。
大家所知道的,就是唐順之此前部署時強調的,延綏一線的邊軍要進進出出,把鄂爾多斯部的主力牽制在大河以南。
最後,唐順之只說道:“今日交待完,我便要去鎮遠關。諸位,你們也來了邊關三年餘,此戰若勝,便是臺閣在前了,我們同心協力去辦吧!”
唐順之最年輕,可他最為意氣風發。
而聽到他還要去寧夏鎮最北面的鎮遠關,他們知道這傢伙要拼了。
當然,官位和韜略不談,僅憑他那一身武藝,也有拼的本錢。
雖然戰場之上箭矢可不講道理。
……
毛烏素,在蒙語之中是“沒有好水”的意思。
在黃河這個幾字形大拐彎圍起來的這片區域,曾經有過好山好水,但如今已經以沙地為主。千年前,赫連勃勃曾在這片區域的腹地修築了統萬城,現在這統萬城就在大明延綏鎮靖縣北面不遠的地方。
黃河的支流無定河古稱朔水、奢延水,當年這裡還綠樹成蔭時,沒有毛烏素這個名字。現在,它流淌過毛烏素沙地的東南區域,劃過一個弧形的河道之後從東南面匯入黃河。
而接到袞必裡克的命令之後匯聚到無定河北面三條支流附近的鄂爾多斯部騎兵,現在只能讓馬匹啃食著這裡為數不多的一些野草。
所幸現在還沒入秋。
他們負責的,是攻擊延綏鎮靖邊、橫山方向出邊牆的明軍。
渡黃河是不容易的。從黃河北面的後套一帶過來,一直就只能用渾脫的羊皮吹滿了氣紮緊,做成皮筏或者木筏,甚至於就這麼捆在身上過來。
革囊渡江,多少年來,鄂爾多斯部就是這樣慢慢在黃河南面休養生息不斷壯大。
但現在他們也無所謂援軍什麼的,因為弘治年間拿到河套之後,鄂爾多斯萬戶的領主、右翼濟農就一直是駐於此。要不然,明軍何必苦守毛烏素以南?
將來,毛烏素沙地北面和東面的這片土地,甚至被命名為鄂爾多斯高原。
但現在,壓力給到了袞必裡克。
他最先知道的,是延綏的明軍出了邊牆,那畢竟就是距離他大帳不算太遠、不用渡過黃河就能知道的事。
而後來,更西邊的訊息傳了過來,賀蘭山的西北面,漢人鎮遠關之外,他們竟然開始在那裡設了營寨。
現在他的心理壓力極大。
“濟農,恐怕他們打的主意是從大河西面偷襲大河北面啊!要是大同的明軍再從東面包圍過去,奪了豐州灘,我們就要被困在大河南面了!”
袞必裡克怒不可遏:“八白室供奉在這裡!鄂爾多斯部是靈帳的守護者,你是要我在成吉思汗的靈帳面前捨棄這片大河以南的草原,逃回北面嗎?”
成吉思汗死後,草原子民修建了八座白色的靈帳紀念他,這靈帳被稱作八白室。達延汗一統草原後,從此將八白室作為了一個象徵,設定在右翼。而鄂爾多斯這個名字,意思就是“靈帳的守護者”。
八白室如今供奉在大河以南的王愛召,它是象徵。鄂爾多斯部的中心設定在大河以南,也是對這片草原有掌控力的象徵。
它往南移動,就是濟農實力更強大了、可以繼續壓迫大明的象徵。它移回了大河北面,那算什麼?
“進攻!先把明軍趕回城牆裡!大河北面,就按我之前說的,守好東西兩側!漢人要在賀蘭山外修寨堡,就讓他們先修著,怕什麼?他們要是不管延綏,我們就打進去!進攻,越是在這裡虛張聲勢,就越是要進攻!”
從無定河南北到更加東北面的榆林、神木,大明和鄂爾多斯部的哨騎率先碰了面,大戰一觸即發。
哨騎回到了各自營中,延綏鎮的諸多邊將都按捺住了心思,只是乾脆地下令:“拔營,回到邊牆以內!”
軍情沿著邊牆快速傳遞,從固原前往鎮遠關的唐順之得報之後就給出了新的命令:“靈州和寧夏後衛那邊,出邊牆!”
他就像個下棋的人,又調動了寧夏鎮位於黃河東岸的邊軍出邊牆。
這時候,京城的夏言和張孚敬、楊慎等人也正在商議西三邊那邊呈上來的方略。
“這當真算不得要多用多少糧餉軍資。”夏言頗有些感嘆,“唐應德不愧是制科奪魁的不世帥才。今非昔比,大明對套虜,只要敢於戲耍,他們便不得不落子應對。老成邊將,心裡忌憚著北虜昔年之威,恐怕是沒這份心氣來如此戲耍的。一道黃河天塹,套虜八白室的負擔,看袞必裡克如何取捨吧。”
楊慎頭上多了好些根白頭髮。
“即便先是發賣復套國債,將來也要朝廷還啊,還得更多!”
張孚敬輕笑一聲:“若當真一舉成功,西三邊和太原鎮、宣大,省下來的軍餉就足夠了!”
而當前,西三邊邊區、太原鎮,只知道套虜有了反應之後,明軍又縮回了邊牆以內。
形勢岌岌可危!
河套這邊,袞必裡克步入了唐順之的棋局。
察哈爾部所駐牧的草原上,馬芳正在縱馬疾馳。
那邊沒打起來,這邊卻當真打起來了。
“忽熱!忽熱!”
馬芳嘴裡像他們一樣呼喊著,僅用兩腳控制著腳下馬匹,雙手張弓搭箭。
殺韃子,他英勇無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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