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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不成,就能先打擊一下俺答的威望。
等到打贏了漢人,那也是大汗幫土默特部找回顏面。
但是漢人的朝廷是不是真的有了那麼大的隱憂,他還需要回到汗庭,與大汗其他的博額巫覡商議,並且占卜一下吉凶,再透過札答之法呼風喚雨、祈禱一個更有利於騎兵南征作戰的天氣。
此時,不論是俺答那邊還是博迪這邊,他們透過以往私市、逃邊投效漢人、彌勒白蓮教眾等各種各樣的途徑,也在儘量收集著情報。
而北京城裡,夏日裡的朝廷仍舊不斷醞釀著驚雷。
一個國務大臣及一個禮部尚書致仕帶來的連鎖反應很多,薊州鎮換將同樣如此。
四川左布政使張璧升任山東總督,毛伯溫巡撫遼東,廣東稅課司掌司翟鑾升任浙江左布政使,浙江左布政使孫脩調任織造局總裁,戚景通調任廣西總兵官,霍韜升任山東右布政使,方獻夫升任四川右布政使……
在剛剛擔任吏部尚書的張孚敬的推動下,在新法真正推行到邊鎮以外諸省、將要在秋天正式向士紳富戶按照重新清丈好的田土和人丁黃冊徵收糧賦的前夕,大明因為石珤和禮部尚書的致仕從上往下在進行一次規模不小的官員調整。
與此同時,已經改為一年一次的各省鄉試秋闈也已經在籌備之中,禮部尚書嚴嵩要安排著由禮部出題、派出主考的事宜。
這意味著,如今的這一輪調整,許多地方上因為整治胥吏和官員調整所空缺出來的不少七八九品官位也將翹首以待,看今年新考中舉人的有沒有願意就此出仕的,或者絕望了的秀才願意“屈尊”從九品做起。
徐九思這個舉人出身的官員中了制科、升任正五品的工部營繕清吏司郎中,專督工部採買的工程專案,這已經是非進士出身火速升官的榜樣。
隨著皇帝到了及冠之年,大明的新血一代正在翻湧,而陸續凋零的老臣呢?似乎正隱約站在兩端。
一端是皇帝,另一端,是費宏、楊一清、楊廷和。
唐順之又挨彈劾了——這次彈劾他的,是兵科總給事張經,彈他收受賄銀卻私贈俞大猷練兵。就算沒有私用,難道就不是收受賄賂了嗎?
靖邊伯喜提襲爵降等的懲罰——還沒結婚的他,那沒出生的兒子將暫時從鄉爵起步。
但唐順之本人如今的官位畢竟沒受損。
俞大猷同樣不好過,大同西路分守參將劉鎧同樣彈劾他待士卒嚴苛,擅自募訓新兵,糧餉區別對待,以致朔州衛及大同西路邊軍怨言不斷。
皇帝給的反應是——專設朔州守禦千戶所,俞大猷官品不變,官職成了單獨的遊擊將軍,他那直接受郭勳管轄的守禦千戶所卻實則滿額兩個千戶。
更重磅的,卻是楊廷和彈劾夏言,彈他於南京京察後仍舊縱容南京都察院諸御史大肆彈劾南京諸衙官員,不利於團結穩定。
但夏言倒好,喜提浙江總督——給楊廷和一個面子,南京需要開始穩下來了,但夏言去浙江總督顯然是委以重任,寧波的市舶司重開了,海禁開了個口子呢。
皇帝給了楊廷和一個面子,但被彈劾的人雖然官品沒變,但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如何能與浙江總督相提並論?
一定不能忘記,夏言才是新帝登基後第一個擢升的人啊——當時一道建言獻策擢升為兵科總給事、協助重設三大營有功的夏言。
雖然如今的夏言只能跟在嚴嵩的屁股後面去接手浙江,但他必定是鉚著一股勁把浙江的事辦好,期待三年後再敘功回京。下一步,就是真正常駐京城的參策了。
其他的事情也許還有一層迷霧,但這些正式的調任資訊做不得假。
豐州灘上,俺答氣炸了:博迪居然玩了這一手,還把談判失敗、大明皇帝羞辱大汗的原因歸結於土默特部去年大敗、今年被燒荒。
察哈爾那邊的汗庭裡,博迪正和他信賴的臣子們分析著各方面的資訊。
這其中,也有像石天爵一樣投效或者早就歸化的北方漢人。
“這《明報》,極為厲害!”有識貨的,“過去,天子雖尊,卻也要士紳輔佐治理天下。功過臧否,皆出於士紳口筆。如今這《明報》呢?明報行,還有其他那些大明皇帝設的企業,主要是皇帝和勳戚在打理,替皇帝說話!”
博迪微微點頭,看著手上的那幾張紙。
“大同總兵是武定侯,薊州總兵是撫寧侯,宣府總兵是皇帝新授鎮朔將軍印的傅鐸。除了傅鐸,大同和薊州都是新換將領。剛剛赴任,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的。”
“那個年輕皇帝在用這《明報》上的文章使大明百姓想起國仇家恨,認同皇帝想要北征的意圖。”必勒格也說道,“但那個張子麟,他所傳達的意思是,其實他們的國務殿上有人是想談好互市條款的。他們的皇帝,是故意派那個禮部尚書來傳達羞辱言語。大汗,聽了那樣的話,我怎麼可能還留在那裡與他們商談?”
博迪沉著臉:老子比你大,但比你幼稚嗎?還器量狹小……
“從細作傳回來的訊息來看,這一次坐上那些好位置的,幾乎全都是他們皇帝登基後提拔的新人。其中最顯眼的,那個靖邊伯和武狀元都被彈劾了,兩個都遭受了懲罰,但都仍然留在大同,做皇帝安排他們做的事。這是去年一起建議皇帝北征的兩人!”
你一言我一語之間,博迪只問:“若大戰一起,南人君臣之間,邊軍與後方之間,在糧餉轉運、行軍調派上,出問題的把握究竟有多大?”
“不論如何,俺答必須要傾全力取勝了,否則他敗了一場就被南人皇帝如此輕視的名聲將會傳遍整個草原!右翼的濟農和俺答兩兄弟,最多隻能去攻打大同或者西面。永謝布如今還不算與俺答一條心,我中央萬戶既可以與他們一起攻打宣府,也可以攻打薊州。大汗,關鍵是花當的態度。”
“……花當。”博迪咬了咬牙,“這隻左右搖擺的老狐狸,若是汗庭大軍南下,他只怕會先跟南人再談增加貢額。那傢伙,還有漢人皇帝封的官呢!”
花當,朵顏的主人,曾被他的爺爺達延汗打得臣服了,卻又倚仗達延汗對南人的威脅屢屢從大明前一個皇帝那裡獲得好處的傢伙。
“大汗,南人的皇帝太驕傲。他說不再像過去一樣稱貢就給賜,花當一定早就心懷不滿。就算他想左右兩邊都討好處,也只會像十二年前一樣,先打南人,再和南人談。當年他兒子殺了南人一個參將,南人當時那個兵部尚書王瓊不是說一定要他兒子償命嗎?結果呢,他兒子作為使者去了,不僅沒死,還帶回了那麼多稱貢給賜的貨物!”
“大汗,這絕對是難逢的良機!不用管宣府,只要趁那個新將領在薊州還沒站穩腳跟,集永謝布、察哈爾、朵顏大軍攻破古北口,就能再次逼迫南人了。談好在古北口互市,接下來,只用讓南人在大同那邊常年與俺答兩兄弟較勁。”
“我為宗主,若無法約束右翼,互市必停。”
必勒格眼中精芒一閃:“那便是俺答破壞整個草原的利益了!”
博迪只覺得眼前的圖景漸漸清晰,終於兩眼越來越亮:“伱可願去一趟,見見花當?”
“大汗放心!”
“時間緊迫,快到冬天了!”博迪熱血澎湃,“最好是等到南人收糧食的季節!要打仗,他們會不要命地催促交糧。最好,讓他們同時面對內部的叛亂!”
大明的叛亂會不會有,他還不知道。
但是在嘉靖六年的中秋節,魏彬從廣東送了一個重磅的訊息到北京。
三個多月前,交趾國剛剛封的安興王再進一步,接受了交趾黎朝黎恭皇的禪位,成立莫朝,改元明德,黎恭皇被廢為泰王。
訊息傳到京城時,黎恭皇與太后鄭氏鸞已經一起“自殺”。
“魏彬沒有倉促稟報,皇明記與外廠已經再三確認,此事屬實。”朱厚熜沉聲說道,“如今,沒聽聞有哪個黎朝宗室站出來。但想必很快,莫登庸就會遣使前來。使者到時,大明必須是新勝北虜!”
“……陛下,朵顏三衛,還是安撫一下為好。花當控弦過萬,若當真攻破薊州又或劫掠遼東,大大不妙。”
北虜已經有中計的徵兆,但楊一清肩負重任,患得患失起來。
“聽說博迪遣使,他不也派了孫子過來嗎?牆頭草,誰贏他幫誰。坐山觀虎鬥,若兩軍皆疲,才是他出手的好時機。”朱厚熜冷笑一聲,“楊總參不必過於憂慮。朕把朱麒調來,他名為總兵,卻只督帥在廣西剿匪多年的一營親兵。湖廣平叛也只復了世券,仍要降等。但朕有功便賞,此戰是可封國公之戰,朱麒如何做?李全禮如何做?”
這場在養心殿臨時召開的會議,參與的只有費宏與六個國務大臣,另外則是楊一清、崔元、顧仕隆、王守仁。
朱厚熜站了起來,嚴肅地說道:“眾卿,大明最重要的半年要來了。謀算如此之久,邊患重壓下,新法能否如實推行,邊鎮能否打出一個革弊時間,就靠眾卿齊心協力了。此戰大勝,君臣一同獻捷太廟!”
……
來到朔州的半年,俞大猷是個破壞者。
他壞了規矩,不招家丁,卻由於郭勳的保護和皇帝的偏袒得以募新兵,還有唐順之和俞大猷兩人用收賄賂買來的糧食。
他不克扣月糧,不發銀子,就發本色糧食,他武狀元的名頭確實吸引了不少遠近慕名而來的青壯。
他操練兵卒用的新法子,練著古怪的戰陣。不僅如此,他那守禦千戶所裡還有郭勳直接調過來的古怪兵器。
朔州衛屯田那一塊的利益,俞大猷是不管了。
可這大同西路的許多邊將和官員,也都知道了皇帝其實在惦記著邊鎮屯田的問題。要不然,唐順之一開始為什麼會和王憲同樣有著兼理糧餉的差使?
可大同畢竟沒有面臨什麼懲治,只有“各打三十大板”,收受賄賂和行賄的兩邊都受了罰。
唐順之和俞大猷是削權,其他人是罰俸。
相比之下,唐順之和俞大猷受的懲罰還重一些,看上去是皇帝在朝臣擔憂邊鎮不穩的情況下多讓了一些步。
可是他們兩人還在宣大,而先有李瑾燒荒,後有皇帝點火——草原上四處傳的訊息也傳回到了大同,陛下說草原上的大汗幼稚、器量狹小。
大戰還未正式來臨,但邊將讀得懂氣氛,因此個個緊張無比、心裡罵娘。
當真打起來了,他們是大明邊將!就算投敵,難道能在虜酋底下好過?相反,人家殺過來時,可不會管往日裡大家其實還有私市的默契——反正換了誰做邊將,大抵也都會透過私市牟利。
現在皇帝心裡惦記著他們往日裡的“罪過”,只是先罰了些俸。
劉鎧已經罵了俞大猷很多遍,但也只能時不時問問西路墩哨軍軍的將官安星奎:“有沒有動靜?”
“行糧啊!行糧!劉參將,如今省不得了!”安星奎只知道張口要糧。
劉鎧心裡再次罵罵咧咧:“不會短!這次不對勁,非常不對勁!王督臺獨攬糧餉事之後,大同那邊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多銀兩!皇明記的糧行,那鎮國將軍朱儁樑出面,各衛今年的收成被他買走了足足六成,轉手又從王督臺那裡賺了一大筆銀子!王家、馬家……他們也不知為何都肯賣出來。”
“……大概是浙江市舶司的下海行商資格,他們得了一些允諾。”
“總之,王督臺手裡還有不知道多大一筆銀子!那唐順之到宣大都走了一圈,其實便是在籌糧!別看他們互相彈劾,實際上是一夥的!”劉鎧心驚膽顫,“陛下何以羞辱那虜酋?真的是大戰將起了!能不能早點偵知敵情,全靠你了,安兄弟!”
“……打什麼打?萬一打輸了怎麼辦?”安星奎哭喪著臉。
“打輸了,大明大亂!”劉鎧再次回憶起去年縮在井坪城堡裡的恐懼,“俺答被氣得不行,這次不會留手的!打輸了,你我恐怕命喪於此!就算僥倖不死,恐怕也有天子之怒!”
“那……怎麼辦?降?”
“老子能降嗎?”劉鎧氣得咧牙,“老子去年也去合圍了!他媽的,恐怕只有打贏這一場,陛下才會賞我們一個新功贖舊罪!”
“……這是諸邊大戰啊!能打贏嗎?”
劉鎧無法回答他,俞大猷卻能回答他練的新兵。
“一定能打贏!”他再次重複,“此陣,越勇越強!蒙兄弟們不棄,每個陣中的刀手或多或少都有數年功夫在身,只要沙場上不心怯,戰陣迴旋不停,韃子攻不破!我將旗在此,必以命衛之!再練,夜裡吃肉!”
“好!”
後面的營房裡,趙本學看著遠處一個個的小圈子,俞大猷在操練唐順之所創的鴛鴦陣。合三人之力,已經依據將要面對的虜騎做了一些改進。長槍不易迎接虜騎的衝擊,武定侯私人出錢加採的陌刀、大盾和點刺用的長戟都來了。
如若是野戰,數人一圈,將是陌刀手在刀牌手的護衛下,轉動著斬馬,隨後戟手再收割落馬之敵。
趙本學不知道這草草操練了數月的新兵將能不能建功,但是多年不曾見到的大戰終於是要來了。
他的目光看向北方,深沉而期待。
大半生隱士生涯,還是不曾壓下心底的熱血。
現在,他只是在時刻留意著邊牆墩臺,什麼時候會燃起烽煙。
九月二十一,大同鎮左副總兵李瑾從夜裡拍床而起,然後便是張狂地哈哈大笑。
“天助我也!竟是不甘至此,要自陽和關攻來?俺答失智!”
他滿眼都是嗜血,看著此刻仍未築成的宣寧五堡以北,那邊牆墩臺上燃起的烽火。
此火一路向東,燃向京城的方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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