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三十娘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325章、楊慎遲來的廷杖,靖明,冬三十娘,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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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時,邊鎮的佈置已經初步完成。

在後方,朱厚熜身處禁宮,在禁衛和京營這雙“士”的保護下,軍務總參是武相,總理國務大臣是文相。

在宣大腹地,鎮朔將軍、宣鎮總兵傅鐸,武定侯、大同總兵郭勳,這便是根據職權、可以在宣大馳騁無礙的兩車。

像李瑾、俞大猷這樣的邊將,雖有掣肘制約,但正如那不知什麼時候會自奇路殺出的馬。

“我是這炮?”

現在指著象棋子,問出這話的是唐順之。

自宋朝添了一士兩炮、明朝又改其中一方將為帥之後,這象戲的規則已經很成熟。

唐順之疑惑:“下官一人身兼兩炮?”

宣大總督部院,是駐地在懷來的。

懷來如今是一個衛,在臥牛山以南的這片河流谷底之中,囤積著宣府規模最大的軍隊。懷來衛城周圍,既有著名的雞鳴驛,更有著名的土木堡。

在宣大總督部院的官廳裡,王憲已經不懷疑唐順之的才華和天份,因此笑著回答:“身兼兩鎮巡撫,兼理兩鎮糧餉。”

“……炮是能殺敵,還能越界前出的。”

“那是要盡除敵軍,才需過了這楚河漢界。”王憲的馬走了過來。

唐順之沉吟片刻,挪動了其中一炮:“糧餉便是邊鎮命脈。下官這一炮,能助大同將卒殺敵,也可稱有功。”

可他分明下了一步臭棋,立刻就被王憲的馬踩掉了那一炮:“糧餉確是邊鎮命脈。尤其這宣大,糧價更高。”

王憲這馬吃掉了一炮,卻也將自己送入了險地。唐順之出車,算是兌了個子:“戰事既起,糧草自是更緊要。可下官還有督造軍械園之責,這宣大又多了過萬匠役,只怕糧價會更高。”

“豈止如此?”王憲最邊上的那一卒往前拱了。

唐順之默默地將車回撤,王憲再於另一側又拱一卒。唐順之跳了一馬落位,而後王憲那邊的車也過了界。

“督臺,這棋局兇險。下官恐要折許多卒子,這剩餘兩車一馬一炮,能支撐局面嗎?”

他停了手,王憲也就停了手,只看著唐順之:“本督差使,也有兼理糧餉。唐撫臺,糧餉一事,你該聽本督吩咐。這宣大糧餉,你只管懷來這些匠役所需便是。”

聽起來,兩人實則在爭奪宣大的糧餉許可權。

唐順之凝視著王憲,隨後點了點頭:“下官明白了。入夏之後,自不能籌備築壩。入冬之前,這軍械園擬於沙城堡南、洋河與桑乾河匯流處北岸修建,這工役口糧不能耽擱。”

“如今糧餉都是折銀,本督只能保證銀兩不缺。”

唐順之沉默很久,然後一聲長嘆:“邊鎮便是如此之難麼?”

“邊患不除,邊鎮會越來越難。”王憲只是淡淡回應,“靖邊伯有赤子之心,我欽佩之至。然敵人狡猾,也更不會有婦人之仁。本督先把糧餉和犒賞銀子發了下去,眼下冬麥收成在即,三五月內,兵卒百姓還能有飯吃。”

唐順之也不下棋了,站了起來行了一禮:“那下官就再回大同了。自太原鎮經朔州往大同,這糧道要暢。”

王憲點頭:“本督盼著唐撫臺的好訊息。”

……

春日裡,京城又有大批人馬準備出關了。

去年也有鄉試恩科,但今年沒有會試。可是各家企業招聘新人、招募員工的事一直不停,今年最大的動靜自然是建設局募工一萬,要去宣府那邊。

“築壩攔了永定河的水,匯成一湖,永絕水患?我看是天方夜譚!此等大役,勞民傷財。”

“真真是胡鬧!列位,且不說那壩能不能築成,便是築成了,懷來諸堡都在谷底,豈非會被水淹?再若築成了,若韃子再打到懷來,只要決了那壩,就是水淹京城之局啊!”

“此等百害而無一利之事,到底是哪位大人好大喜功?諸位參策和國務大臣,為何不諫阻此事?”

築壩蓄水,民間並不少見。

可那都是小河小溪,為了灌溉良田,能築個小壩就了不起了。

而這永定河是何等大河?在那崇山峻嶺之間,得築起多大一個壩,才能在夏汛之時攔住多餘河水,緩緩放下來?

水之力,至柔也至剛啊!

許多人想象著如果築成之後,將來韃子決壩水淹京城的畫面,都會臉色煞白。

剛剛回到京城的張文錦聽到這些議論,更是又驚又怒。

他只知道唐順之過去是有督造軍械園的差使,誰曾想竟要在那洋河、桑乾河、永定河匯流之處築壩攔河為湖?

這是亡國之策!

打定主意的他直接叩闕,跪在了承天門外請求陛見。

六部衙門又有人看熱鬧:已經有好長時間沒見叩闕的了,上一回還是百官叩闕爭論祀孔儀制。下場嘛,廷杖打死了幾人。

這回叩闕的只有一個,他們很快見到那朱袍大官被帶進了宮裡。

“陛下!誰人奏請修築那什麼官廳水庫?此人害民誤國,該當千刀萬剮!”

張文錦一點都不客氣,顧鼎臣、江汝璧、王慎中不由得一起看向皇帝。

朱厚熜眉頭一皺:“這是朕的旨意。”

張文錦表情一僵,然後一顆腦袋都充血了:“臣萬死請柬陛下收回成命!其一,這壩絕無修成可能,勞民傷財!其二,北虜勢大,宣大空虛,難保不攻至宣大腹地!其三,宣大為邊鎮,將卒駐守、馳援,糧草轉運,既不慣舟船,縱壩成水緩,舟船也難抵各邊牆寨堡;其四……”

朱厚熜就那麼坐著,聽他一連噴了八條理由。

總之一句話:壩築不得!軍械園修不得!

“對於宣大人事呢?聽王憲奏報,闇夫對於靖邊伯任宣大巡撫頗有異議,要回京死諫的。”

顧鼎臣、江汝璧、王慎中三人看向張文錦:又是一個死諫的?

“臣一路上,已擬就諫疏,不意方抵京又聽聞永定河築壩攔水為湖之事!”張文錦從袖中拿出了奏疏跪地舉高,“臣巡撫大同三年有餘,深知邊鎮積弊隱患!陛下一改舊制,宣大總督、巡撫皆兼理糧餉,督撫、總兵之間權責本就問題多多,如今只怕會更亂!如今靖邊伯年輕氣盛,邊鎮兵驕將悍、官油吏滑、商奸民刁。靖邊伯弱冠之年,新進之臣,何以服眾?”

他抬頭悲憤地看著皇帝:“陛下莫非以為有朔州大捷,宣大從此能安穩幾年嗎?”

朱厚熜嘆了一口氣,讓黃錦先把奏疏拿了過來:“朕這不是委任武定侯戍邊,又遣了良臣良將,加強邊防嗎?”

“……武定侯參預國策而不能勝任,總兵湖廣未有寸功,鎮守南京而干涉法司,更是因罪而畏罰自請戍邊。臣斗膽說一句,陛下所託非人!”

朱厚熜感覺郭勳有話要說。

他看著張文錦,只能先細細讀著他的諫疏。

沒什麼問題,件件事都是為大明的邊防考慮,他對大同這樣的邊鎮存在的問題確實十分了解。

但他建議的法子也很粗暴傳統:換能臣良將,嚴格監督好糧餉發放,狠揍邊鎮勾結在一起的官商平抑糧價,多修寨堡死守邊牆保京城無恙。

是個忠臣,有氣節,敢噴人,但也是個古板又有點剛愎的官。

朱厚熜並不能詳細地記得這張文錦在歷史上也曾因為力主修築宣寧五堡,並且對邊鎮將卒過於認死理、不懂方式方法,最後激起了嘉靖三年的大同兵變。

這場兵變前後持續數個月,原因是修築那五個堡,張文錦堅持三萬兩就能修成,方法是直接讓士兵出工去修。沒油水,又苦,結局就是張文錦被殺了,最後引起兵變。

現在因為楊一清當時總制三邊,朝廷當時也沒同意宣寧五堡的原修築計劃,後來更派了王憲去總督宣大,矛盾一直被壓到現在。

張文錦得以活蹦亂跳地跑到朱厚熜面前“死諫”。

“……闇夫,當真要死諫?”朱厚熜只能對他說道,“如今對於宣大的安排,是軍務會議、國務大臣都知悉,都詳細商議了數月的。”

張文錦雙眼圓睜,嘴唇哆嗦著,最後開了地圖炮:“朝堂諸公,竟無一人老成謀國,貪位媚上,臣恥於與之為伍!今日死諫之志,絕無更改!”

一句話把大家全噴遍了,順便內涵朱厚熜:所謂大家都商議過數月的,說穿了不就是你這聽到一場大捷就得意洋洋、好大喜功的皇帝之意嗎?

御書房吃瓜學士們低著頭:怎麼收場?老規矩?

他們仨也只知道很有限的資訊。哪怕顧鼎臣這個列席國策會議的人,這次需要拿到國策會議上討論的只是懷來軍械園及官廳水庫的計劃。

他倒是清楚:這事其實會用很久才完成,而官廳水庫實際上還是治理黃淮水患的一個實驗。

大明這麼大,去哪做實驗不好?國策會議上,國務大臣和軍方參策都一致同意,大家心裡跟明鏡似的,這裡面還有文章。能在國策會議上暫時也不說透的,除了出於保密、惑敵等原因的軍務,還能是什麼?

軍機要務,是獨立於國策會議許多常規議題的。國策會議上席位擴大了很多和軍務會議、國務殿設立之後,朝廷正由以前的國策會議一箇中樞,變成了皇帝統領下的數箇中樞。

參策,漸漸變成步入這些中樞其一的一個平臺。

現在是沒這個資格知道一丁半點訊息的張文錦以死相諫,像他這樣的,這些天來並不是第一個。

張文錦像是來真的,他已經憋了太久的火。

朱厚熜看了他一陣之後,慢慢沉下了臉:“這決議不會改,如何死諫?什麼叫諸公貪位媚上,伱不妨把話講明白一點!”

張文錦本就脾氣不小,尤其現在認為自己一心為國為君,沒有半點錯處。

聽到這裡,他氣得鬍鬚都抖起來:“陛下繼位以來,勤勉視事,實在難得明君。如今方才嘉靖六年,大明國未富,兵不強!內憂外患仍在,卻聞亂命紛紛!”

而後老淚縱橫:“死諫就是死諫!陛下既不收回成命,但以老軀為鼓,激天心之慎,喚忠臣良知!臣這就把話講明白:開元盛世、安史之亂,皆在玄宗治下!陛下連盛世都還沒造就,何以這麼快驕矜拒諫、剛愎自用了?”

明明白白噴皇帝的,又多了一人。

朱厚熜嘆了一口氣:“張文錦雖是一片忠心,然是非不分,性情激憤,這犯上之罪,朕念你在大同勞苦之功,就不多計較了。傳旨,暫不授新職,與其他死諫之臣一道去西苑住一陣消消火吧。”

“……其他死諫之臣?”張文錦倒是愣了一下,畢竟他剛才噴過了,諸公都貪位媚上。

看來朝廷上還是有忠臣啊。

但皇帝居然把大家都關到一起了?

於是他更悲憤:“陛下既認為臣有犯上之罪,治臣之罪便是!臣巡撫大同,宣寧五堡既未築成,更有去歲北虜劫掠朔州之過,臣羞於稱功!”

朱厚熜還沒說什麼,門外又有稟報:“陛下,戶部右侍郎楊慎請見。”

“……又來了。”朱厚熜麻得不行,於是揮了揮手,“那就治你之罪。叫陸炳來,把張文錦帶到西苑去住下。他一路風塵,讓他好好洗沐冷靜一下。”

“陛下!邊鎮不能有亂命,不能啊!”

“你們這些忠君之臣先一起再好好合計合計,就是想一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朕和朝堂諸公下的不是亂命?”

這時候,如今暫時先在宮裡當差的陸炳過來了。他同情地看了一眼朱厚熜,然後就把仍舊嚷嚷著的張文錦帶了出去。

而養心殿的御書房外,張文錦看到了楊慎,只見他也是一臉嚴肅地舉著一封奏疏跪在那裡。

“用修!用修!可是楊閣臺也知道此事了?一定要勸諫陛下,一定要收回成命啊!”

“張撫臺!”楊慎看到了風塵僕僕、雙眼含淚、滿臉擔憂悲憤的張文錦,已經知道了他是幹什麼來的,因此十分感動。

過了一會進入養心殿,只見皇帝無奈地看著他:“你累不累?每天來一次,真當朕不發火?”

“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那軍械園和那大壩,修不得!”楊慎一點都不煩。

“知道了知道了,放這吧。”

“臣請辭已是第五次,陛下當初定的規矩,陛下忘了嗎?”

“……楊慎,你忘了你當初在廣東,你爹後來給你寫信?你這次有沒有問一問你爹?”

楊慎搖頭:“臣已非昔日自詡清流,臣自有判斷!”

“……那你等一會,等陸炳回來,你也去冷靜冷靜。”朱厚熜頭有點大,“真當戶部離不開你是吧?”

楊慎很平靜:“臣並無相挾之意。恕臣愚鈍,臣實不知陛下為何要準那百害而無一利之策。陛下既不肯對臣剖解緣由,臣自然要盡臣職責,勸諫陛下。”

朱厚熜咬了咬牙:“朕說過了,事關邊防大計,你不是頂頂聰明嗎?怎麼這回就是缺了一根筋?”

“如此防邊患,臣聞所未聞。那武定侯不是冠軍侯,那靖邊伯更非甘羅,陛下倒越來越像隋煬帝。”

“……欺天吶!”朱厚熜看向黃錦,“去宣楊總參!朕不是命他去勸勸這廝,讓他別天天來煩朕了嗎?”

楊慎看著朱厚熜:“他勸過臣了,他勸臣像他一樣相信陛下。”

朱厚熜的氣忽然消了很多,表情有點古怪地看著楊慎。

楊一清勸他的方式,怎麼有點奇怪?

楊慎眼神平靜,目光堅定。

過了一會,朱厚熜想起這些天有點異常的那麼多官員上疏諫止,忽然感覺到更不對勁了。

是的,不對勁在於,經過了這麼幾年,他們怎麼還這麼剛呢?

也不能說不好,完全沒有反對聲音也不是朱厚熜願意看到的。

但這次好像大家都非常勇,為此,西苑已經關了五個激動得要自殺一般的官。

“……榆木腦袋!楊總參既勸過你了,為何還來?”

“陛下今日不準,臣明日就不是在這養心殿內直諫了。張撫臺叩闕直諫,臣願仿效之!”

朱厚熜問了一句:“你認真的?”

顧鼎臣三人也很疑惑地看著皇帝:怎麼從剛才開始,語氣有點不對勁了?

“自然,陛下既然不能令臣心服,臣拼著被陛下打殺了,也要盡人臣之忠!”

“……愛咋咋地!”

御書房吃瓜學士低下了頭:陛下怎麼突然有這口音了?

皇帝氣得離開御書房去散心了,他散步到了武英殿那邊,散到了楊一清面前。

“怎麼回事?”

楊一清只說道:“陛下勿憂,用修何等聰明?他年輕。”

“……至於嗎?”朱厚熜問道。

楊一清肅然回答:“那是自然。陛下不是說了嗎,外廠來報,北邊今年有些不對勁。形勢在變化,那就要隨機應變。眼下倒是越來越不簡單了,只看哪邊錯判形勢。既然如此,除了邊鎮之外,若朝廷都是上下一心毫無異議,韃子焉能中計?”

“……楊慎竟是黃蓋?”

楊一清笑了起來:“他可不會假意叛投。再說了,這可是介夫來信,讓我點撥用修的。用修挨一挨陛下的板子,楊家也輕鬆一些。”

“……楊總參還點撥了多少人?”

楊一清行禮:“陛下恕罪,多日來勸諫不止,陛下不勝其擾之狀,總要朝會上讓眾臣也看過。朝野有了議論,這是必要的。明日叩闕,陛下若要行廷杖,還望提醒一下內臣,輕些打。”

“……惑敵竟要如此?”

楊一清嘆道:“臣與伯安擔心武定侯、靖邊伯不熟悉宣大,只好在京城再想些法子。”

“順便一些將來的肱骨之臣能在朝野間多點清譽?”

“功成之後,他們也更歎服陛下廟算之功。”

朱厚熜低頭搖晃:“話都被愛卿說完了。也罷,這聲望就給他們吧。”

他煩的原因就在於草原上的形勢似乎確實在變化,北元似乎在籌謀一個大局。

這可不是什麼好變化,全面開搞,都很難說是五五開。

他對俺答的隱忍和格局又高看了幾分,那傢伙不愧是後來能得汗號的人。

眼下,竟需要楊一清他們謀劃著靠苦肉計來讓北元誤判形勢了?

次日正是朝會之日,楊慎為首,多人於承天門外叩闕。

楊慎的廷杖雖然遲來了,但沒有缺席。

可是流放不會有,而且《臨江仙》已經被朱厚熜白嫖了。

朱厚熜煩得很:這下好像虧欠他更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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