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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我說,你們也該知道咱們演的是大明天軍!個個都是花了大半年時間,一道道關闖過來的勇將!兵,也是你們練了三個月的。若在京城北面輸了這一仗,本都督都沒臉面繼續掌著神機營!”
李全禮在動員。
留到最後一輪的十員參比武將懂得他的意思:模擬北虜寇邊,守軍敗了,不就是大明敗了?
何況對方主帥只是剛過弱冠之年。
“寨在人在!必堅守之!”
“開拔!”
守方先行,而這一次也並沒瞞著誰。
京城人都知道了,這是演習。演,說明不是真的。習,說明了練兵的目的。
但是近五千將卒自京城南面開拔奔赴北面,這動靜看著真的不小。
通州與京城之間,各色人等往來何其之多?
往北面去,這到底是……
口口相傳中,一些剛來到京城的很快就知道了幾天之前還有一次更大的陣仗。數萬大軍齊聚京城南郊五軍營大營,炮響連天。
雖然解釋的人嘴上也說著“聽說只是演習,並非真有邊患”,但總覺得背後是不是藏著不能說的秘密,現在只是扯一個幌子。
而此時還在秋收。
儘管只有數十里地,但是大家都清楚這是一次考較。難道因為此時並無危險,就不顧著會不會有人掉隊全速行軍?
因此路上,還有紮營、埋鍋造飯、哨探偵查,一樣都不能少。
從京城南郊到密雲,第一天是在順義縣城西面紮營的。
“只留一晚,除了值夜和哨探,誰也不去出營!都吩咐下去了,別因為是新兵,現在知道百姓家裡收著秋糧就起什麼心思。本都督醜話說在前頭,陛下治軍,軍紀為先。有犯百姓者,提頭來見!”
真正打起仗來會怎麼樣,李全禮也不敢打保票。
可現在若是參加演習就因為行軍在外給地方造成了什麼麻煩,李全禮真能殺人。
“都督放心,此前大比之時,標下就約束過。”
留在五軍營的仇鸞則在這一晚開始了行動。
“不能明知他們會在北上各處密佈眼線就束手束腳。”仇鸞看著自己麾下的老兵營把總們,“各位也是當初從各地選來的名將!帶的還是操練多年的老兵,若輸給了他們,陛下怎麼看我是小事,怎麼看你們,怎麼看京營?”
“侯爺放心,弟兄們都憋著勁在!”
“那便按這幾日定下的,辛苦一點,先出居庸關,繞到古北口!”仇鸞現在還年輕,眼裡都是戰意,“軍務會議既然是因為考慮到將來北虜從古北口南下的隱患,咱們就得把密雲後衛那一帶的防線有哪些隱患都找出來!”
也許真正打仗仇鸞不算有謀略,但是他懂這些。
隨後更是對其中一人說道:“蔣遊擊,伱在大同與韃子戰了多年,路上再和弟兄們多商量商量,從古北口南下後如何行事。”
他擺出了十分看重麾下老將的謙虛誠懇姿態,兩軍之內都在摩拳擦掌。
京城南郊良鄉、涿州、固安、武清等縣經歷了之前那一次雞飛狗跳之後,現在輪到了京城北面的昌平州、順義縣、懷柔縣,尤其是密雲縣。
現在,密雲知縣正招待著兵部派來這裡的人。
演習的地點定在了密雲,知縣是發愁的。
“……十一月,陛下真要來?”
兵部職方司負責的是輿圖、軍制、城池、鎮戍、簡練、征討等事,現在來到這裡主管這次演習後勤的,是從五品的員外郎帶隊,還帶了一個正六品主事,以及一個改制之後由從九品提升為正七品的司務。
原先的司務,品級很低,但直接由尚書管,是尚書的秘書。現在,各部底下各司的司務,則是辦理具體事務的正七品官職。
眼下,這個司務看向了自己任職的這兵部職方司的員外郎。
面對知縣假意的喜色,員外郎笑道:“佟知縣勿憂,兩邊的糧草軍資都不從密雲徵調,轉運也有專人負責。我等來此,正是為了防著擾亂地方。到十一月,不僅陛下要來,新科武進士們也要來。佟知縣倒不必過多準備,陛下御駕到後,也是到我們設於城外的演習指揮部中。”
“……原來如此。”佟知縣又為難地說道,“可石匣堡以北,村民不少。每年秋收後入冬前,家家戶戶入山砍柴,而且尤以婦孺居多。在下自然是能遣人通傳鄉里,讓他們不去那一帶,免得被當做斥候逮了,但這柴火……關乎千家萬戶過冬啊。”
“這一點,軍務會議早有議定,陛下降了殊恩,兵部這回撥的軍資裡,柴炭多了數成,都是陛下從宮中用度裡分出來的。”這回開口的卻不是那員外郎,而是那兵部職方司的主事,“今日前來,便是先請密雲縣通傳鄉里,同時曾司務會隨縣裡一起把這批多出來的柴炭逐一發到各鄉里。”
“……竟有這等天恩?”佟知縣頓時說道,“如何能讓陛下心憂?我遣人好生勸告,待此事結束再入山打柴不遲……”
“既然驚擾了百姓,有些補償是應當的。”那主事強調,“還有一個多月,為免百姓誤入演習地域,陛下天恩也是因此事重要。這一點若能用一些柴炭就能讓百姓明白,那不算什麼事,這是陛下說的。”
佟知縣連稱聖明之後,這才笑容滿面對他說道:“狀元郎高才,常得聆聽聖諭,那我就好好安排。不知那指揮部可還缺什麼用度?葛鄉賢惶恐,還託我說說。只是一處宅子,朝廷要用,陛下要親臨,那是求都求不來的,哪裡能安心收下租銀?”
“佟知縣但請轉告他,公事公論。不論柴炭還是租銀,此次演習耗銀都是陛下從內承運庫單獨列支的。所需花費多少,這都是我奉命做過預算的。若說還缺什麼用度,便是還缺幾個捏泥匠人和木匠……”
這兵部職方司的主事,正是今年的狀元唐順之。
而另一個司務,一直很冷肅地站在一旁沒說話,此時看向了唐順之。
都是同科,一個是狀元,一個只是普通進士出身,但曾銑知道唐順之的不凡。
這次演習,唐順之是一個完全不能忽視的幕後之人。
王守仁在軍務會議上領到的分工,回部裡之後就丟給了唐順之做。
到後來,他更是被皇帝點名去列席參加專門的演習籌備會了。
但曾銑也不差。
曾銑不知道授職時陛下為什麼還專門差人問了問他,是想直接授職去地方做從六品的縣令,還是去兵部職方司唐順之那裡做司務。
這種話還用問嗎?授職時品級高一點,又是地方衙署改革後專管民政的縣令,那多好?
可這種安排,皇帝親自差人來問,自然就是希望他選後一個。
被皇帝親自關心自己的授職,曾銑也沒有多猶豫。
已經二十八歲了,他是今年眾多擔心三年後更難考的人之一。不料,今年考的時務策,意外地讓曾銑覺得更有優勢。
他不是死讀書的。
這樣一想,若是三年後再考,說不定考得更好。但那時,又已經三十一了。
現在這演習指揮部,由兵部來負責,王守仁自然而然地安排給了唐順之,卻又另外點了曾銑的名來這裡幫忙。
所以古怪。
陛下和大司馬,為何都會關注到自己一個區區二甲呢?
從密雲縣衙離開後,他們幾個人一路出了縣城,到了北郊一處莊宅之中。
此刻,這莊宅警衛森嚴,清一色的飛魚服。
見到唐順之三人歸來,莊門立刻開啟,而管著錦衣衛南鎮撫司特勤千戶所的何全安已經迎了上來,話是對唐順之說的:“我得報,咸寧侯已率部夜行,離了五軍營大營。”
“哦?何指揮,先去那沙盤處說吧。”
在衡山城前曾經面對過蒲子通的何全安也在這裡,而且與唐順之已經很熟絡。
那員外郎官職雖比唐順之大,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實則只負責後勤。這演習指揮部,若是總參和大司馬等人沒來,其實是唐順之在主持。
而此刻這宅子的正堂之中,擺著一個很大的沙盤。
何全安邊走邊說:“衛裡還要備制更多地方的沙盤,瞿師傅要的捏泥匠人和木匠,唐主事尋得如何了?”
“明日便到!”
唐順之的眼睛熠熠生輝地看著面前的沙盤。
不聲不響的,皇帝這些年究竟透過錦衣衛和內察事廠做了多少事?
沙盤好用。這次演習,那模擬戰局的諸多法子,唐順之列席籌備會聽皇帝在那裡侃侃而談的時候,只覺得太難實現了。
怎麼才能讓兩邊照面之時不因求勝搞成什麼真陣仗?
事關那麼多大將的前程,規矩只靠先講好了就能行嗎?
於是何全安和他的特勤千戶所出現了,帶著沙盤,帶著三百精銳。
“一個時辰彙報,咸寧侯部到了這裡,沒有分兵。”
何全安走到了沙盤旁邊,拿起了一面小木旗插在了一個地方。
那小木旗上已經寫了個“仇”字,下面是一串數字。
像這樣的木旗還有很多,旗杆頂端還有簡易的馬、炮、弓等造型區別。
唐順之點了點頭:“走西面,看來咸寧侯是打算出居庸關繞到北面了。何指揮,這一路你便只提防他們的哨探之間與京郊軍民生出誤會吧。”
何全安笑起來:“唐主事放心。有我在,指揮部既能及早知道戰局。規矩是講吓去了,只要他們是真的彼此照面無非認錯了斥候,我手底下的兄弟就只會遠遠望著。”
“……當真如此神出鬼沒?”
“唐主事莫非擔憂五軍營的老兵也是花架子?”何全安說了句不客氣的話,而後才道,“陛下命我練了他們五年了,這次若不能讓參比諸將都知道陛下早已運籌帷幄,將來如何能悉數用命、不畏首畏尾?且不管這些,唐主事,再來演練一番?這回我守。”
演習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大明的這一批中堅悍將們都更加歸心。
雖然是在天子眼皮底下做的這一切,但皇帝培養出來的力量、在情報和後勤等方面已經改進的方法,仍舊能被這群真正知兵、能戰的將領看出細節的難處。
說實在的,為將者實在是擔心為帥者甚至天子不知兵、瞎指揮的。
現在唐順之聞言只一陣搖頭:“明日那些未進入前十的參比武將就要到這裡了,再來一番只怕又到天明,你我明日還要對他們詳加剖解呢!”
唐順之很期待,這些當真知兵能戰的勇將僅僅是“沙盤談兵”,應該也能讓自己學到不少東西吧?
特勤所派往各省治安司的特勤隊、內察事廠的人,其中一個成果就是這沙盤。
不能說只是他們的成果,但他們最辛苦。
唐順之剛剛見到這玩意的時候眼睛都有點直了,而後就聽說,這其中有算學院的參與,兵學院和工學院都派了匠人進修。
特勤所有太多行軍操練,但每次還都會特地選地方,帶人勘察。這負責勘察之人,就是從兵學院進修過的。他們隨身還要帶一個本子和圓的尺子,密密麻麻地記很多數字。
自認已經對新算學瞭解了不少的唐順之又學到了一個新詞:等高線。
至於怎麼大略測出來的,唐順之後來才搞明白。
如今自然不可能測得極準,經過這兩年,聽說錦衣衛特勤所那邊也只是先把京北這最裡面一圈防線的地勢大略測完、製出了一些沙盤。
邊鎮那邊,甚至北元那邊,只怕還要數年去慢慢測出資料。
但這沙盤配上這諸多代表兵種、兵力的諸多小木旗,再配上一套如同這次演習一般的規則,簡直是……會讓人入迷。
這種東西以前也不是沒有。相傳漢時馬援在彬縣用米粒堆砌出彬縣的山川地貌,敵軍的兵力部署,並以此為謀劃,大破敵軍。
但現在皇帝準備做出一整套大明戰略要衝及邊鎮這種形式的沙盤,對於軍務會議的眾參謀來說,只怕是將來必不可少的東西了。
見過這東西后,他和王守仁、楊一清都玩過。
雖然做這種東西是陛下提出來的,但他好像並不是很懂得該怎麼設定規則。但楊一清和王守仁就不同了,他們都是做過統帥、當真打過仗的。
一邊用這種方式教唐順之,他們一邊也商議完善著這次演習的規則、這沙盤軍棋的規則。
既是一種遊戲,但也是推演戰局、找出更有可能勝利的策略的工具。
現在唐順之雖然拒絕了“今晚再戰”的要求,卻仍舊興致勃勃地問:“何指揮,以你之見,咸寧侯出居庸關之後是會繞到白馬關南下,還是會到古北口?”
“我以為……”
曾銑臉色仍舊是嚴肅的,看著兩人熱烈地討論起來,他仍然在想這幾個月來一直在想的問題。
讓自己在唐順之手底下做司務,陛下和大司馬難道是想讓他也跟著唐順之一樣參研軍務?
此刻的曾銑並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是什麼樣子,他也不知道朱厚熜在看到新科進士裡有曾銑兩字之後就在腦海中回想起了“河套”二字。
朱厚熜琢磨著河套之時,李全禮和仇鸞開拔北上之時,唐順之與何全安終究又玩起了軍棋之時,五軍營那次大比和這次演習的資訊也正在往北面傳。
長城內外,大家都要面對一種很新的東西。
祝作者生日快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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